第504章
於是穿官服戴木枷的人在開封城裏相望於道,排成了長隊……就是這樣,錢仍然不夠。眼看着時光流逝,公元1126年過完了,宋靖康二年的正月初一到了。這一天趙桓剛剛起牀,突然有人來報,金軍進城,直奔皇宮!
趙桓嚇軟了,這是典型的正月逼債啊。卻不料來的是完顏宗翰的兒子完顏真珠,他代表父親代表大金國來給趙桓拜年……
宋朝,新年快樂。趙桓的快樂延續到正月初九,那一天金人再次進城,傳達完顏宗翰、宗望的命令。兩個完顏說,他們金國的皇帝要加徽號了,在這種正規、榮耀的日子裏,需要級別最大的下屬趙桓在場。
命令趙桓出城相見。
趙桓猶豫,宋廷都猶豫,會無好會,上場能回來就不錯了,這次再去,誰知道有啥後果。但是不去,行嗎……城關既破,人爲刀斧,怎一個委屈了得。
第二天,正月初十到了,宋欽宗出城。從種種蛛絲馬跡上看,他本人的預感很不好,似乎知道等待他的命運是什麼。
他帶着很多人,包括宰執、學士院、禮部、太常寺等大批官員,由很多侍衛部隊保護,可仍然覺得孤單淒涼。有很多的人送他,城門處,有好幾萬的百姓。百姓們拉住他的車轅,不放他出城。趙桓流淚了,難道他想走嗎?
這時有一個禁軍將領叫範瓊的人出現,記住這個人!這人站出來對百姓說,皇帝早晨出城,傍晚就回來了。你們放手,讓皇帝走。
百姓們大怒,這是當面說瞎話,一個地道的漢奸走狗!他們罵這條走狗,狗拔出刀來,砍斷了百姓們拉在車轅上的手。
在城外,趙桓見到了張叔夜。張叔夜拉住趙桓的馬頭,勸他回來,千萬不要去金營。趙桓更加傷心了,他說,我是爲了百姓,我不去,金軍會進城殺人的。
張叔夜痛哭倒地,他是宋朝的軍人,他痛恨自己失職。在一片哭聲中,趙桓的車駕動了,離去前,他回首人羣,叫着張叔夜的表字,說——“稽仲努力!”
這四個字印進了張叔夜的心底裏,決定了他最後的命運。當此時,他分辨不出、也無力去理會“努力”二字的真意,是趙桓要他去儘快勞教,還是說要他在金軍滅國的絕境中,爲民族搏出一條活路……他只知道自己的心碎了,再也不想活下去。
趙桓第二次進金營,待遇比上一次更不堪。兩個完顏首腦統統不見,在青城準備的,只是接待一個親王的禮儀。
女真人只允許趙桓留下300人的侍衛,以及17個頂級權貴,裏面包括鄆王等9位親王,宰執何慄、馮澥、曹輔,翰林學士吳開、莫儔,直學士孫覿、禮部侍郎譚世勣、太常少卿汪藻。這些人分居青城齋宮別室。
西廂房留給了趙桓。
這間房裏沒有牀,只有用土坯壘成的炕,上邊有兩條毛毯,炕前兩隻小板凳,連張桌子都沒有。白天時,趙桓可以在齋宮裏隨意走動,到了晚上,他的房門會被鐵鏈拴牢,大羣金兵圍在院子裏,點起篝火開晚會,喫喝吵鬧。
趙桓極力忍受這種噩夢,卻不知這只是提前適應生活。
到這時,絕大多數的宋朝人仍然不知道女真人在玩什麼把戲。抓住了,又放回去,再調出來,這樣折騰是爲啥呢?女真人在做遊戲嗎。不,不是這樣,一切都在爲搶劫服務。要把這樣一座千古名城、最富的城榨乾油水,不使用手段怎麼成呢。
第一次把趙桓調出來,再放回去,是讓宋朝的皇帝壓榨自己的子民,女真人坐等收錢;等壓榨到一個極限時,趙桓的作用就要換一下。把他調出來,當肉票,再一次給宋人的心理加壓,才能榨出更多的錢來。
這一次,開封城裏的搜錢運動真的加碼了,百萬市民都被摧殘,開封府規定,每5家爲一保,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刮上來,如有隱匿,奴婢家丁可以告發。
這一條生效,人人自危,很多有仇的互相誣告。
這樣搞仍然沒有多少錢,無可奈何,宋人做了件超級丟臉的事。總結一下,宋朝刮百姓的銀子是暴斂傷根基;刮權貴是挖自己的樹根;刮商人毀了國之根本,這些刮完,他們開始刮勾欄教坊,榨取脂粉纏頭錢……這種錢都要,可以說是徹底不要臉了。
全力以赴地做着這些事,宋朝官員們的心理並沒有覺得怎樣的不堪,因爲他們有一個願望,要用錢去實現——希望能湊足了錢,讓皇帝回城過正月十五。
錢源源不斷地送進金營,趙桓一天天地翹首期盼,很快正月十五到了,宋朝的百官、子民們站在南薰門外等皇帝,整整一天過去了,不見趙桓的車馬歸來。
當天趙桓在劉家寺。
那是近千里方圓之地內,唯一的一塊歡樂花園。金軍早就聽說過中原開封城內的上元節花燈夜,都到開封了,怎麼能錯過呢?他們把搶來的教坊樂人、花燈綵山運到這裏,擺開酒宴,歡歌暢飲賞花燈。
年年歲歲燈相似,此時此刻難爲情。
不知當時趙桓是怎樣的如坐鍼氈。
整個正月過去了,趙桓仍然被關在金營裏。這段時間裏,開封城內的搜刮進入到了下一個階段。貨幣統統都沒有了,金軍開始對宋朝的文物下手。
他們搬空了天子、皇后、皇太子、諸王的法駕、鹵簿、儀仗、禮器、法物、禮經、禮圖、大樂、軒架、樂舞、教坊樂器、樂書、樂章、祭器、八寶、九鼎、元圭、鎮圭、渾天儀、銅人刻漏、古器、祕閣3館圖書、監本印板、古聖賢圖像、明堂辟雍圖等等等等。
如果要列出清單的話,萬字以內很難一一列清。
在搬運中,金軍特意指出要把蘇軾的文集、司馬光的《資治通鑑》原件帶上,這是重中之重。很懂行吧,這兩件的確是宋朝史上文學藝術、歷史研究兩方面的巔峯大作,憑一羣大字不識的野人怎麼會知道它們?多顯然,有內奸!
到此地步,開封城油盡燈枯,毫釐盡去,趙桓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他本人卻茫然不知,在仍然心存希望的情況下,迎來了二月初五日。
那一天,兩個完顏約他去打馬球。
馬球場上,兩個完顏身穿繡衣,在場內縱橫馳騁興會淋漓。趙桓強顏歡笑,站在場邊,等着完顏們打完球,好說出憋了快一個月的話。
終於,完顏宗翰下場了,趙桓走上去說——“某久留軍前,都人延望,欲乞早歸。”一個月了,我想回家。說這話時,他覺得狀況良好,畢竟此前完顏宗翰是那麼的有見識有風度有涵養,十有八九會答應他這個合情合理的要求。退一步講,哪怕拒絕,也會很溫和。
比如看你順眼,多留幾天之類。
卻不料完顏宗翰突然變臉,厲聲喝道——“待哪裏去?!”你做夢吧,還想去哪兒?第二天就是趙桓、乃至整個宋朝的沒日,還想回家!
公元1127年,宋靖康二年二月初六日,完顏宗翰、宗望把宋欽宗趙桓押入青城寨裏,命其下馬跪聽金國詔書。
詔書裏說,宋朝失信悖德,對內對外做盡壞事,金國不得已發兵懲戒。前後兩次,給了宋朝自新的機會,可仍然小動作不斷。現在要另選賢人,立爲藩屏。也就是說,結束趙宋的統治,換一個人當皇帝,給金國當跟班。
這份詔書被歷代史學家痛恨,認爲金國顛倒黑白壞事做盡,滅了宋朝還給宋朝潑了一身髒水,真是卑鄙陰毒無恥到了極點。可是我們之前已經詳細地看到了整個宋金交惡的過程,誰是誰非,誰黑誰白,能用誰吃了虧來判定嗎?
宋朝,你自找的。
當天立即有人上來剝趙桓的龍袍,此情此景,在場的宋朝頂級大臣們看着,僅僅是看着,他們嚇傻了嗎,還是一直都軟蛋?無從可知,他們只是目送着異族人的手指去碰觸趙桓的衣襟,不容一指加身的萬乘至尊馬上就要受辱!
一個人撲了出來,用自己的身體遮掩住趙桓,大罵金人——“這賊亂做,此是大朝真天子,你狗輩不得無禮!”
禮部侍郎李若水,堂堂萬億巨國,當皇帝受辱時,只有這一個人站了出來。當天短暫的廝打相持後,他被金軍拉了出去,打昏了。
他沒有死,沒像普遍史書裏所記載的,當場痛罵不絕,被斷舌裂頰殺害。他死在半個月之後,這期間完顏宗翰親自召見,從生命到父母,許官職論是非,各種招數都用遍,想要李若水投降。可是他換來的,只是一次次的斥罵。
李若水被殺害了,他不是死於一時的激憤,而是他一貫的操守、忠貞,讓他沒法在那樣的情況下苟活偷生。他的死,映襯出了除他以外,近乎全部的醜陋怯懦。他是那麼的珍稀,300多年的宋朝,兩次亡國之恨,他這樣的文臣,只不過有兩人而已。
讀史每到此,心中總是不免要問一聲,宋朝、趙桓,你配擁有李若水這樣的臣子嗎?而李先生,你這又是何苦……
值得嗎?
李若水會靜靜地面對所有的質疑,他在做的事,是忠於眼前的皇帝,更是忠於這個皇帝所代表的東西。此時此刻,不管趙桓是多麼的昏潰愚蠢不知起倒,他都是漢人的象徵,無論如何不能被入侵者侮辱。
哪怕是死,也得阻止!
他這樣做時,很多人做出了和他一樣的選擇。在遙遠的北方,之前派出去的那20個割地使裏,有一個叫歐陽珣的人,他負責去深州(今河北深縣南)去招降。金兵就在他的身後,等着他向城上的宋軍百姓宣讀詔書,好進城虜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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