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當天話不投機,雙方都咬牙切齒。結局是很不幸的,王彥得罪了這兩個人,他沒法再開展下一步的工作。很快聖旨下達,傳來兩個命令。
1,王彥不必陛見;2,王彥不必回開封。
第一條是說王彥連趙構的面都見不到了,他總不能闖宮求見吧?第二條更絕,建炎集團考慮到他太好戰太激進太不服管教了,尤其是他還有那麼多的直屬部隊,放他回開封城,和宗澤勾結在一起,建炎集團還能掌控一切嗎?
所以,王彥一定要留在身邊,嚴密觀察。他們給了王彥一個官職,是武翼郎、閣門宣贊,充任御營平寇絕育領。頂頭大領導居然是……範瓊。
沒錯,就是那條在開封城破之後挾持宋欽宗、抓走宋徽宗、搜捕宋朝皇室人員的狗。這樣的一個東西,怎麼算都是趙構不共戴天的死敵了吧,奇妙的是,他居然敢到建炎集團來報到,而趙構也真的收留了他。
尤其好玩的是,當李綱殺張邦昌,清理開封城叛逆時,範瓊不安了,覺得自己的小命也要不保,趙構居然下旨安慰他,說沒事,肯定不殺人,安心當官吧。
……這是我無論如何也沒法理解的事,哪怕宋史給出的原因是當時範瓊手裏有兵,趙構怕他造反都無法自圓其說!
這時讓王彥去當這條狗的部下,簡直是對王彥的公開嘲弄,你不是搞抗金嗎,不是想爲國出力嗎,很好,去給這位金國狗當下屬吧。
王彥大怒,辭官辭職,一切宋朝給的頭銜都扔了回去,老子回家讀書種地去,不和你們這羣狗攪在一起。他走了,不久之後會再次投身於抗金事業中,甚至還有和岳飛見面的機會。但是他這次的任務是徹底地失敗了。趙構沒見到,還讓矛盾激化。
消息傳進開封城,宗澤的心裏一片冰涼。
怕什麼來什麼,他的確對趙構很失望,卻沒想到對方會涼薄到這步田地。不說別的,以王彥九死一生在兩河地區堅持抗金,光這一點,難道見一面,說些撫慰的話也不行嗎?一時間,很多過往的事浮現出來,讓宗澤加倍認清了事實,心情也更加的悲涼了。
在他初到開封時,突然來了一個金國的使者。這人姓牛,表現得也真的很牛,他大模大樣地走進開封城,說是來探望一下女真人的好朋友,大楚國皇帝張邦昌。
宗澤一聽就火了,這明明是來試探虛實的,擺明了宋朝不敢動他。那好,逮捕入獄。結果沒幾天,不等金國方面有反應,趙構的聖旨到了。要宗澤把這個牛大使立即釋放,安排賓館,好生款待。宗澤不服,說這是有奸臣在蠱惑你,讓你搞什麼和談,事實上卑躬屈膝搖尾乞憐怎麼能說得上談判?我很笨,不敢奉詔,讓金國人覺得宋朝懦弱。
趙構的回信是,愛卿你彈壓強梗,保護都城,給朕分了大憂,這都仰仗於你。但是你抓了金國的使者,這不合我意。
這些話很正常,看下面一句——“朕之待卿盡矣,卿宜體此。”我對你已經沒法再好了,你自己要明白這一點。
聯想到陳東之死,這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好到極點還不知進退,是在逼我殺你!
能在剛剛亡國,身邊只有幾萬近衛軍,隨時會被異族人滅掉,安全保障全在宗澤一個人身上,而宗澤坐擁百萬兵力的情況下,還說出了威脅言語,這說明了什麼呢?
又蠢又橫又殘忍?
殘忍是一定的,蠢就不見得,以趙九弟一生業績來看,他非但不蠢還相當的聰明。那麼爲什麼他這時做得這樣迷離呢?
問題出在宗澤的身上,誰讓他在剛剛有滅國危險時,就把趙構保在磁州,沒讓趙構遭點罪呢;誰讓他非得把開封城搞成一堵鐵牆,擋住了金兵,讓趙構覺得局勢大好,可以喫喝玩樂呢;誰讓他一直都在寫信勸趙構回京城,一直都在勸,沒用點別的手段呢?
河北五馬山上的那位信王殿下某天隨口說了句話,說要在近期回開封城祭祖,趙構馬上就慌了,他用最快的速度下詔書,就立即就回京城,絕對不耽擱!
他怕趙榛搶的帝位。
總而言之,宗澤像是一個失職的爸爸,忘記了一條真理——“恩養改忤逆兒,棒頭出孝子。”像趙構這樣的人,必須得讓冷酷的現實去教育他,才能讓他懂事。不然的話,他的本質仍然是一個公子哥,一個遺傳了趙佶血脈的追求頂級享受的紈絝。
可惜的是,宗澤永遠不會這麼做,他的力量來源於內心的操守,而這操守,就代表着絕對忠誠於他的君主。所以,他可以埋怨,在奏章裏寫“……信憑奸邪與賊虜爲地者之畫,”“棄北方七路千百萬生靈,如糞壤草芥,略不顧恤,”“不忠不義者但知持寵保祿,動爲身謀,謂我祖宗二百年大一統基業不足惜,謂我京城、宗廟、朝廷、府藏不足戀,謂二聖、后妃、親王、天眷不足救……謂巡狩之名爲可效,謂偏安之霸爲可述。”
等等等等,用辭激烈尖銳。
也會抱怨,如“……臣犬馬之齒已七十,於禮與法,皆合致其事,以歸南畝。漏尺鐘鳴,實爲二聖蒙塵北狩,陛下駐蹕在外,恐失我祖宗大一統之緒。”
他從來就沒想過用手段逼趙構做什麼,永遠都是勸說、感召。
宗澤留守開封穩定北方的13個月裏,這樣的奏章有24封,它們是宗澤生命裏最後的印跡,記載着他怎樣一步步走向死亡。
奏章裏的急迫心情,與他衰敗的身體成正比。
1——14封時,宗澤還談論時事,論述哪些事是對的,哪些是錯的。比如趙構曾經突然腦殘,和他爹一樣宣佈解散勤王部隊,理由是兩河地區的民兵們假借勤王的名義,實際上都是些盜賊。
……還有比這更白癡的嗎,兩河地區是誰的,還是宋朝的嗎?那是金國的土地,以此爲基礎,哪怕那些民兵們真的去偷去搶去殺人放火,礙着姓趙的什麼事了?
殺得越多搶得越多越光榮!
宗澤爲這事和趙構書信往來辯論了好久,告訴這傻孩子千萬別這麼幹,失去民兵,北方立即崩潰。別說保兩河了,連開封都得出事。
之後宗澤的實力迅速壯大,連戰連勝,他的奏章裏大多記錄着部下們的戰績,形勢的好轉,如擁有十多萬部下的丁進,願負擔開封的城防;李成願在趙構回京之後渡河掃平兩河敵寇;實力最強的楊進,會率領百萬大軍迎回徽欽二宗。
最著名的是第21封奏章,他寫到——“……京師城壁已增固矣,樓櫓已修飾矣,龍濠已開浚矣,器械已足備矣,寨柵已羅列矣,戰陣已閱習矣,人氣已勇銳矣,汴河、蔡河、五丈河皆已通流、泛應綱運,陝西、京東、滑臺、京洛北敵,皆已掩殺潰遁矣……但望陛下千乘萬騎,歸御九重,爲四海九州作主耳。”
話說到這一步,真不知道宗澤還能再說什麼,而趙構想拒絕的話,得怎樣說。事實上趙構真的沒法回答,他剛開始時還讚賞、勉勵幾句,後來的乾脆一句話都不說,讓宗澤不停地寫信,不停地發問,每一次都嘔心瀝血,都集聚了全身的力氣,可總是會面對空氣。
空蕩蕩的……像墳墓一樣的憋悶!
宗澤終於承受不住了,他是一位老人,一介文官,身體本來就一般。近兩年以來,先是金軍滅宋,接着獨自抗爭,進開封城恢復兩河,這些不僅是勞累,更讓他心情動盪、震驚、激憤、各種尖銳的情緒紛至沓來無止無休。
人老了,活的不僅是身體,更是心情。宗澤在這種困境中,還得面對自己皇帝的冷漠,他的報國熱情變成了憂國傷痛,之前有多麼的熱,這時就有多麼的冷。他病了,憂憤成疾,後背發疽……臨終前,諸將圍繞在病榻邊,聽他說出最後一句話——“我以二帝蒙塵,憤憤至此。汝等如能殲敵,我死亦無恨!”
衆將痛哭失聲,齊聲回答:“敢不盡力。”這些人裏就有年青的岳飛。他們聽到宗澤微微地嘆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彌留之際,他突然三聲大叫,過河!過河!過河!
宗澤死了,沒有一句言語說他自己家裏的事。
宋朝官方對宗澤的死致以不那麼沉痛的哀悼……因爲治喪的規格實在很低。只追贈了觀文殿學士、通議大夫、諡號忠簡。
忠不必說了,“簡”,一德不懈曰簡、平易不訾曰簡。看着還行,平時還行,可這是宋朝北方唯一的屏障好吧,國之一人的實質存在,居然這麼打發。
尤其是簡,在世俗的解釋永遠都是一根筋、粗暴、不識大體等等稍帶貶意的詞彙。至於說學士、通議大夫,這些頭銜更是垃圾,學士不加大,太監都不怕,大夫還不錯,和侍中比一下怎麼樣。
難道宗澤還比不上夏竦之類的抗夏廢物嗎?
啥都不說了,誰讓這時的趙構還處在嬰幼兒期呢,22歲了,還是沒長開。接着他確定了宗澤的接班人。本來有個現成的,宗澤的兒子宗穎。
宗穎一直在父親的幕僚裏,在開封城裏有很高的威望。如果選他的話,至少百萬民兵武裝都會很安定。可趙構否決了,理由很光明正大。開封那麼重要,難道管理員要世襲嗎?開封城只有一個世襲的頭銜,那就是姓趙的皇帝!
這一點倒是對的,可接下來派過來的第二任留守長官就實在讓人膽寒了。沒錯,百萬民兵第一瞬間感到的就是寒冷。
派來的人叫杜充,相州(今河南安陽)人,嗯,和岳飛是老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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