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秦檜做出這個決定,開始爲相權奔忙。他指揮親信多方造勢,讓官方承認議和是不變的國策,只是中間出了點小插曲而已。而國策大政的方向是不變的,並且在偶爾出現的特殊時期,秦首相仍然是國家的第一選擇,他必將帶領宋朝走出困境……
如此云云,皇帝適時出面做出了正面的肯定,秦檜職務不變,仍然是帝國首相。消息傳出,舉國大譁,秦檜真是太特殊了,創造一個又一個的宋朝之最。
繼跪接敵國詔書之後,他的堅決不辭職成爲宋朝歷史上的又一大亮點!
不管怎樣,這也算是安內了。至於攘外,面臨金國肯定出兵河南的情況下,趙構終於下旨派兵過江駐防,只是派去的軍隊讓人看不懂。
從地理方位來看,距離舊都開封最近的無疑是鄂州方面的岳飛,按兵力戰績排名的話,也非他莫屬。可岳飛從始至終安靜地呆在原地不動,一直不動,哪怕南宋派去開封探望祖陵的使者從他的轄區路過,他申請帶兵護送也被勒令安靜。
風起雲涌無比動盪的宋紹興十年之初,岳飛被死死地摁在鄂州,沒有半點的自由。
岳飛如此,韓世忠也是這樣,可以說整個南宋的前沿陣地一片寂靜,派出去的將軍名叫劉錡,率領的軍隊是八字軍。
劉錡的聲望自從富平之戰後已經沒落,八字軍從組建時起就是半官方半民間的邊緣軍隊,始終被南宋官場排斥,平時的待遇連臨安府的衙役都不如。這時派這對組合孤軍深入遠赴河南,真搞不懂宋廷的用意何在。並且要注意的是,全部兵力只有2萬。
以河南幅員之廣褒,區區2萬人不過是一小撮胡椒麪,撒進那麼大的一鍋湯裏,什麼都看不見。這就是300年兩宋歷史中最輝煌動盪、壯懷激烈、遺憾摻雜、屈辱難當,又光耀後世的戰爭之年的開始。
在中國歷史上佔有特殊意義的公元1140年,宋紹興十年以一位名臣的去世拉開序幕。李綱,這位身負天下之望的抗金名臣終於死了。
他死於這一年的正月,沒能親眼目睹之後一年裏的風雲變幻。他所企盼的、所憎惡的、所追求的、所預言的都一一發生了,比如金國敗盟,發兵南侵。
翻閱史冊,每到這一頁,腦海裏總會浮現出另一個人的名字,春秋末年吳國名相伍子胥。子胥自殺前曾說,把他的眼睛挖出來掛在城門上,他要親眼見到越國的士兵攻陷姑蘇。十年之後他的預言成真了。他當年是那樣強烈地建議殺滅越國!
如許悲憤,不如一死。
不知李綱死前會是怎樣的景況。回顧他的一生,在無數北宋首相中,他只是曇花一現,匆匆的過客,畢竟任職不過才七十餘天。可他在歷史中、在國人心中的地位,是兩宋之交間無可比擬的。他挽救了第一次東京危急,他扶起了趙構初建的建炎集團,他無數次判斷國事,稱得上每言必中,可就是沒人的他的。
悲哉,李綱。
他印證了一條官場中的鐵律——“重要的不是你有怎樣的才華,而是看你能否爲領導所用。”誰讓這時漢民族的皇帝叫趙構呢。這一年的趙構34歲,是一個成熟睿智的男人了,面對變化他總能處理得既技巧又從容。
五月,金軍兵分四路南下。
聶黎貝堇出山東,李成犯河南,完顏撒離喝自河中(今山西省永濟縣)趨陝西,都元帥完顏宗弼率主力自黎陽(今河南浚縣)攻開封。
既猛烈又出人意料,實事求是地說,別說後方的文官們,就連前線的岳飛、韓世忠、張俊等人都沒有預判到這一點。寒帶的遊牧民族總是在深秋或者嚴冬時節發動攻勢,這時馬上就是夏季了,打仗先要挑戰是否會中暑。
金兀朮來得突然,宋朝的官兒們應對得果斷。洛陽方面的西京留守李利用棄城逃跑,南京留守路允迪投降,開封的東京留守孟庚投降,所有人沒一個抵抗的……對此,趙構很失落地嘆了口氣,這樣說。
——“夷狄之人,不知信義,無足怪者。”
這是對金國敗盟的評價,定性爲不懂事沒禮貌,屬於沒開化的種羣,像精神病一樣,不管做了什麼,一律免責;
——“士大夫不能守節,至於投拜,風俗如此,極爲可憂。”
這是對各位留守大人們的評價,士大夫臨難不死節,真是太讓人失望了,連基本的君臣協定都不遵守,真是讓人擔憂。
下面就沒有了,他嚴苛地批評別人的投降,繞過自己的投降,把之前發生的一系列失策都忽略掉。什麼,這很無恥嗎,不,這是非常高明的戰略。
在外敵侵犯時,保持領袖的光輝形象是非常有必要的!
如此這般,南宋迅速做出應對,經分析,戰場分成了東、西、中路三分部。西部戰場由吳玠迎戰老對手完顏撒離喝;東部韓世忠部主動出擊,攻擊京東路一帶;中路戰場形勢最險峻,面臨金軍都元帥完顏宗弼十餘萬重兵臨境,要由岳飛、張俊兩大將合力迎戰。
這有困難,兩大將的防區寬闊,越是兵多將廣地大,集結起來就越有難度。完顏宗弼不按章出牌,搞得南宋這邊也人仰馬翻。
這些在進行中,沒有人去關注一支兩萬人的部隊已經渡過長江,進入了敵佔區。
東京副留守劉錡率領八字軍從臨安出發,以九百艘船裝載,走水路渡長江,向開封進發。當金軍鐵騎漫延整個北中國時,他已經進入淮河流域,臨近一座叫順昌的小城。
順昌,今安徽阜陽市。它“襟帶長淮,東連三吳,南引荊汝,其水洄曲,其地平舒,梁宋吳楚之衝,齊魯汴洛之道,淮南內屏,東南樞轄。”泉河、穎河穿境而過,是姜尚、甘茂、甘羅、管仲、鮑書牙、稽康的故鄉,宋朝有晏殊、歐陽修、蘇軾在這裏爲官。
看着很隆重,可實際情況是城既小牆又矮沒軍械沒人手,當年就是個小縣城,這時經過十多年的兵火洗盪,更加破敗不堪。
擺在劉錡面前的選擇題是,他是進呢還是不進呢還是進呢。
不進是理智的,這時劉錡的兵力在兩萬左右,與金軍中路戰場上的十餘萬重兵相比,實在懸殊過甚,無異於螳臂當車。
奮一時血氣之勇,賠光南宋本就不多的一部分軍隊,尤其是開戰之初,就全軍覆沒,這對士氣是無可挽回的打擊。
難道劉錡敢說他必勝嗎?!
這是一番道理,可從另一個層面上考慮,上面這些就都是些糟粕。什麼是理智,什麼是大局,沒有局部哪來的大局。面對侵略,必須要做到人不分老少地不分南北,一寸山河一寸血,像幾百年後面臨日本帝國主義侵華時那樣,每一箇中國軍人都抱定隨時戰死的決心,才能在長江西陵峽谷的石牌村頂住日軍攻勢,保住中國西南方最後一塊國土。
大局是領袖考慮的,局部是軍人的職責,歷史只會記錄決戰時的勝負,可之前的每一場角逐,都是決戰勝負的基石。
劉錡選擇進駐順昌,就在此地阻擊金軍。時間是公元1140年,宋紹興十年的五月十八日。進城之後,劉錡真切地感受到了冰火兩重天。說冷,每個八字軍都有點發抖,順昌城年久失修,根本談不到什麼城防,身在淮河區域,能生存下來就是奇蹟了。
說熱,順昌城知府陳規是一位熱血男兒,他毫無保留地幫助劉錡,除了派人立即修築城防外,他給出了一個絕對意外的驚喜。
此時順昌城內居然有數萬斛米!這是事先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好事,最起碼可以支撐八字軍很長一段時間的消耗。
軍情緊迫,這時金軍的前鋒部隊距順昌已經不足300裏,劉錡不僅要在儘可量短的時間裏準備好攻守戰備,更重要的是要提升士氣,讓每個士兵都有必勝必死之心。
辦法很簡單,劉錡把自己的家眷安置在寺廟中,在院牆外堆滿了柴草,之後集合全軍將士,對他們說此戰必勝,如果城破的話,請弟兄們幫忙點火,我的家人義不屈節,絕不做金人的俘虜!
全軍感憤,連隨軍的女眷家屬們都幫着磨刀餵馬,她們說,平常時人都看不起我八字軍,今日八字軍爲國家破賊立功!
在這種氛圍裏順昌城迅速變成了一座臨時戰壘,七天之後,也就是五月二十五日時,金軍終於逼近到離順昌30裏遠的白渦口。領軍的是劉錡的老朋友韓常,對,就是在富平之戰中被射瞎一隻眼睛,還能拖着金兀朮衝出重圍的那位猛將兄。
沒有資料顯示這時韓常知道順昌城裏的是劉錡,他按照常識在攻城前先緩解長途行軍的疲勞,打算在白渦口稍事修整。
之後就出事了,劉錡是當年西軍中的精銳,南渡之後多年官場的排擠並沒能消磨他的銳氣。只有30裏嗎……劉錡在當天夜裏派一千人突襲金營,韓常出其不意,一萬餘人的營盤居然被衝破,被迫連夜後撤。初戰告捷,金軍前鋒沒見到順昌城就被擊敗。
三天之後,金軍的後援部隊上來了。領軍的人物名聲顯赫,號稱“龍虎大王”。他是誰呢,在宋史、金史裏找不出具體的姓名,但是頻繁出現,此人是大殿下完顏宗瀚同一時代的人,滅遼破宋期間非常活躍。後來據多方考證,此人很可能叫完顏突速合。
龍虎大王非同凡響,比韓常強多了,兩者合兵達到三萬多,他在大白天裏全軍向順昌逼進,終於順利抵達城下。
三萬多精兵攻順昌,回憶一下,當年破開封時金軍不過五萬多而已。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