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不好說,存疑吧。
綜上所述,完顏亮是個沒有半點人性的色鬼屠夫。沒錯,這就是他在歷史中的定位。可是與這些相比,另一些事就被人選擇性忽略了。
比如政治。
完顏亮一邊殺人如麻,一邊大刀闊斧改革金國。前面提過,金熙宗把女真祖制改爲漢民族的“三省六部制”,這很好,可完顏亮不滿意。因爲還有官職制約着皇帝。他把“三省六部”改成了“一省六部”,三師、三公等職務都成了虛銜。元帥府、都元帥也都撤銷,軍權由皇帝直接掌握。
比如文化。
公正地說,完顏亮是一位文學天才,他是整個金國、乃至後世的滿清所有皇族加在一起算,最傑出的一位詩人。
他的詩性是飛越的,他的思維是靈動的,他的表現是豪邁的,單以天賦論,哪怕在宋朝,也是一等一的詩才。
他曾有言:“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他曾經做過一首《念奴嬌·雪》——“天丁震怒,掀翻銀海,散亂珠箔。六出奇花飛滾滾,平填了,山中丘壑。皓虎癲狂,素麟猖獗,掣斷珍珠索。玉龍酣戰,鱗甲滿天村落。
誰念萬里關山,征夫僵立,縞帶沾旗角。色映戈矛,光搖劍戟,殺氣橫戎幕。貔虎豪雄,篇捭真勇,共與談兵略。須拼一醉,看取碧空寥落。”
他曾說:“生有三志,一,國家大事盡出吾手;二,帥師伐國,執其君長,問罪於前;三,得天下絕色而妻之。”
以上,不得不說,盡是男兒之賞心樂事。
完顏亮的氣魄在另一件事上體現得更加元氣充沛,那就是宗教。自古以來,宗教無官方之肯定不興,而官方在危急或虛弱關頭也總是求助於宗教。
兩者看似相互依存,可矛盾也時刻爆發。
歷史證明,只有強有力的君主,纔敢於俯視宗教,使國民從心靈到肉體都服務於國家。比如後周世宗柴榮,比如宋朝開國之主趙匡胤,這都是在宗教神祗面前高昂着頭顱的人。
而像宋真宗趙恆,梁武帝蕭衍之流,就等而下之了。
完顏亮,這個在歷史裏毀多譽少的色鬼屠夫皇帝卻偏偏在這方面非常像一位雄主。在公元1155年左右,磁州有位大德高僧法寶要外出遠遊,這是當地文化界佛學界的一件大事,不誇張地說,這位大德的遠去,會使當地宗教界的濃郁神聖氣息淡化很多。
很多人去挽留,包括金國的幾位頂級大臣。這些人跪在廟裏虔誠地向法寶磕頭,請他老人家無論如何別走,請長駐錫於此,宏法利生
法寶還沒決定什麼,完顏亮火了,他召集三品以上的官員上早朝,把當事人都抓到場,問那些大臣還有法寶——“卿等到寺廟,和尚高居正座,卿等側坐於傍,又跪拜乞留,殊無大臣風範!如欲跪拜,上有君王下有公卿,豈有向和尚屈膝之理!”
這些官兒們每人各打20大板,法寶和尚是主角,允許他當廳陳述,可惜他軟了,“戰懼不知所爲”。完顏亮一笑,拉下去,他加10倍。
200大板過後,法寶和尚的老屁股爛了,估計短時期內他哪兒也別想去了……以上這些都是個人品味,公平的說,當皇帝有這些很好,沒這些也正常。那麼看完顏亮的本職工作幹得怎麼樣。
上位之後,完顏亮最重大的決定是遷都。
金國自崛起時迅速發展,不過十年已經是超級大國,可是連續三任皇帝之後,都城居然還是在上京會寧(今黑龍江阿城)。當帝國的版圖已經延伸至淮水北岸的時候,它的政治中心還在遙遠的東北老家,說實話,這實在是太落後了。
別的不說,一個命令傳達至國土邊緣,得用多少時間?
說遷都,在中國的古代時期是件讓人發瘋的事情。遷的人各種招數用盡,從利到弊說得頭頭是道,可惜都不管用。而反對的人更是絕望,他們只是想象從前一樣生活,這有什麼錯嗎?爲什麼這最起碼的要求都不被尊重?!
兩方面的人都痛不欲生,其難度就像你定做了整套的最新款科隆廚櫃,可您的祖母大人就是要留着她的三十年代實木精品的老碗架櫃,不給騰地方。
你有啥辦法?
所以金國三代皇帝以後,都城還是那個鄉下的小鎮子。完顏亮無論如何不能容忍這個,藉着聲勢空前的殺戮行動,他宣佈遷都,目標是前遼國燕雲十六州的首府燕京(今北京)。他笑嘻嘻地看着整個帝國的臣民們,問:“誰有意見嗎?”
一片贊同。
於是原本就有着興盛根基的燕京迎來了一個春天,它是原東亞大地上被戰火焚燬後再次復興的最早的一個大都會。
金國傾全國之力擴建燕京,三年之後遷都。完顏亮做得非常徹底,遷都之後,燕京改爲大興府,號中京、會寧府爲北京、開封爲南京、遼陽府爲東京、大同府爲西京,同時把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在內的金國“始祖以下十帝陵”全都遷到了燕京大房山營,臨走前還把舊都城裏的宮殿、大族豪宅全都拆平了,變成耕地。
這樣,誰想回老家就得一切從頭開始。
老貴族欲哭無淚,只能搬家。結果沒等他們適應新生活,品味大都市,完顏亮又有了新的想法。燕京還是太偏僻,無論是傳統意義上,還是經濟文化發展上,它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最好的那個選擇人人都知道,它是那個夢幻一般富庶、繁榮、通八方之水路、集南北之萬阜於一體的——開封!
她的確已經殘破了,可她仍然是無可爭議的天下第一名城,曾經市民百萬、經營百年才建成的人間奇蹟。她是當時每一個人的嚮往,更何況逸興飛越神思萬里的完顏亮。
完顏亮下令,重修開封城,她纔是金國的首都。
裝修最能體現一個人的追求和品味,具體到完顏亮,可以歸納成兩個字——魄力。這位了不起的詩人在最醉心的兩件事戰爭、享樂上,不能忍受哪怕一點點的遺憾。
完顏亮修開封,達到了這樣的一個境界。
——“……運一木之費至二千萬,牽一車之力至五百人。宮殿之飾,遍敷黃金,而後間以五彩,金屑飛空如落雪,一殿之費以億萬計。”
這只是開始,往往完工之後,完顏亮會派人來驗收,稍不滿意,立即推倒重建。大家回憶這一場境是不是很眼熟?
是的,宋徽宗趙佶修開封時就這檔次。當然,不管完顏亮本人多奢侈,金國國力多雄厚,他也沒法重現汴梁昔日的輝煌,最起碼他們沒法複製艮嶽。
修完燕京修開封,搬進這座傳說中的名城之後,完顏亮對居住環境滿意了。環顧整個世界,還有比他住得更好的人嗎?
沒有。
很好,開始下一件事,戰爭。戰爭是他的另一個夢想,而戰爭的指向,則是夢想中的精華。他是一位詩人,平生作了很多的詩,更讀了很多名家的詞,裏邊有一首深深地打動了他。
柳永《望海潮》。
柳永,字耆卿,北宋仁宗年間福建人。他很可能是仁宗一生裏唯一一次刻薄行爲的受害者。柳永本是進士,能有個不錯的官場開端,可惜寫詞太著名,有些名句到處流傳,“凡有水井飲處,即歌柳詞。”碰巧,皇宮裏也得喝水。
仁宗也聽到了,其中有一句“忍把浮名,都換了淺斟低唱。”真是瀟灑,榮華富貴算什麼,一時的小感慨比它們重要多了。就是這句斷送了柳永一生的官途。仁宗在他的試卷上批了一句——“且去淺斟低唱,要浮名作甚。”
於是,宋朝第一位職業詞人誕生。除了寫詞之外,他再沒別的工作。而柳永的詞才,的確冠絕當時,堪與蘇東坡匹敵。兩人一個開創了豪放派,一個是婉約派的宗主。
《望海潮》是柳永的一首代表作。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去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好詞否,當然好。柳三變並不是一味的靡靡悱惻,不是永遠陷在溫柔鄉里不知死活,單以這首詞爲論,用做杭州市旅遊宣傳詞怎麼樣,還有比它更好的嗎?
完顏亮被它迷住了,江南、錢塘、臨安……擁有!他要以最豪壯的聲勢,最宏偉的舉動,把這枚明珠攬爲己有。
完顏亮下令在金國轄下的各族及諸路州縣中籍丁充軍,凡是年滿二十以上、五十以下的都要從軍。在這種力度下,集結起來的軍隊達到了傳說級,很多的版本都沒法確定到底有多少。
按完顏亮自己說,他南征的軍力是500萬;
據完顏亮本人寫的那首最著名的詩採信,是100萬;
據宋史大家王曾瑜先生考證,此次南征完顏亮自將中軍是17萬人,浙東水師7萬人,西蜀道、漢南道共7萬人,合計是31萬大軍。
就算只是31萬吧,看一下這對當時的金國意味着什麼。按照《中國人口通志》裏的數據,金國當時的人口總戶數是550萬戶,計人口爲3600萬左右。於是可以得出,這次戰爭,金國約每100人養一個兵。
怎麼個養法呢?
首先是馬,金軍上陣一般是一人配兩馬、三馬,此時金國內部的契丹大起義還沒有爆發,養馬地很安全,又經常紹興議和的十餘年的休養,馬的集結在原則上是沒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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