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這不準確。
宋軍由此出征,攻擊的目標卻都在淮南西路的北端,那是當年張俊的防區,遠遠地離開了韓世忠的控制範圍。
這一點區別,並不是史料對錯的事,而是涉及到了海洋與水軍這一戰爭勝負手的關係。張浚在戰前做了巨大詳細的調查,瞭解到金軍的重兵都集中在河南一帶,兩淮相對空虛,並且水軍在完顏亮南侵過程中被李寶打殘了,至今也沒恢復。
那麼以淮南路爲陸地總攻方向,東路水軍相機輔助,纔是最合理的配置。當年5月4日,李顯忠率部西路軍率先渡過淮河,進抵陡溝。
這時他做了兩手準備,一個是拔刀出鞘等待廝殺。另一個他會搬出把椅子來,安靜地坐下來,等着金軍的主將帶另一把椅子過來,兩人可以面對面的聊聊天。
因爲對面的金軍主將是蕭琦。
沒錯,就是前面完顏亮南侵時金軍中路先鋒官,統領十萬金軍貫穿兩淮,擊敗邵宏淵的那位前契丹人蕭琦。回到上次戰爭時,採石磯的戰鬥結束後,金軍向瓜洲渡口移動,李顯忠曾率領一萬餘宋軍渡江挑戰,盡復淮西州郡,在橫山澗附近與金國射鵰軍激戰,大勝而還。
陝西李氏的威名立即在金營轟動,讓很多金軍將領陷入了回憶中,其中就有蕭琦。
蕭琦始終是個契丹人,哪怕在金國再受重用,也心向故國。偏巧當時完顏亮被殺,契丹人大起義,蕭琦靈機一動,爲何不在前線與南宋暗中勾結,裏應外合搞垮金國,趁機恢復遼國呢?如果成功,南有宋朝,中有起義,再向北有西遼,金國還在自相殘殺,無論如何都大有機會!
蕭琦暗中派人聯絡李顯忠,要實現這個計劃。
李顯忠很高興,他不管蕭琦的願望能不能實現,他只需要蕭琦配合他渡淮、入金、由宿州進亳州,直趨舊京開封,由開封通關陝,回到他的老家鄜延就可以了。在那裏他的威名代表一切,漢人會立即響應,像當年一樣迅速集結起數萬軍力。
那時單憑他自己,都可以盡復陝西五路。
北伐開始,李顯忠的路線與當初的設想基本一致,他的前方正是盟友蕭琦,就看這個契丹人是不是說話算數,有沒有臨戰變卦。
李顯忠覺得變卦的可能大,理由是時間。如果當時就操作的話,蕭琦肯定沒二話,直接就當金奸了,可這時契丹大起義被撲滅了,完顏雍皇帝當穩了,西遼那邊估計連信兒都不知道,再讓蕭琦守合同,簡直是不近人情。
如他所料,蕭琦來時騎着馬,帶着一大羣柺子馬,椅子什麼的都沒看着,很顯然那都是老皇曆了。雙方在陡溝開戰,李顯忠的武器庫裏說實在的沒有太多的花樣,他就是個關西漢子,像曾經的西軍那樣敢於衝撞,勇於野戰,善於馳騁。
他在陡溝與柺子馬野戰,在劇烈的衝撞中大獲全勝,之後緊緊地咬住敗退中的金軍騎兵,讓他們不敢在野外立足,逼着他們向最近的大本營靈壁撤退。
靈壁是金軍在這一片區域內最大的輜重據點,城池高大糧草衆多,是北伐部隊計劃中必須拔除的釘子。當天李顯忠銜尾疾追緊緊地咬住了蕭琦,驅趕着金軍到達靈壁城後,開始了第二輪激戰。
攻城、殺敵二合一,把事情一次性做完。
當天這事兒就真完了,靈壁城外一戰,是蕭琦一天裏連續的第二次大敗,他部下的柺子馬像當年西夏的鐵鷂子一樣被李顯忠打殘,連退進城門的餘地都沒有,就在城牆下隊伍散亂,四面八方地各自逃跑了。
這讓城裏的人情何以堪,柺子馬是金軍的王牌,蕭琦是金軍首屈一指的戰將,這兩根支撐女真人心理底線的柱子就這樣被李顯忠當衆擰斷,他們立即就崩潰了。
靈壁城城門大開,女真人列隊出來投降。
李顯忠入城,他向全城百姓許諾,只要擁護南宋,保持平靜,他保證每一個人都會活得好好的,這一條同樣適用於女真人。
靈壁城變得平靜,彷彿已經被李顯忠治理了很多年。
同一時間,北伐的東路軍陷入了……不是苦戰,是尷尬。邵宏淵率領數萬重兵渡過淮河,按計劃攻擊虹縣。虹縣城矮兵少,只有區區幾千名金軍,這是明擺着的開胃菜,照顧一下嫡系將軍,順利打出個開門紅,鼓舞士氣。
按說以邵宏淵的硬度,當年韓世忠部下的素質,數倍優勢以上的兵力,無論如何都會輕鬆拿下,之後追上李顯忠的腳步,合兵圍攻宿州。
這纔是原神武左軍的老兵!
可惜的是,事情沒按照這個規律去走,邵宏淵在如此優勢之下把仗打得一塌糊塗,一連攻擊了好幾天,虹縣居然巍然不動。
消息傳來,李顯忠沉默。剛開始就這樣,還能期待以後嗎?可北伐需要羣策羣力,單兵團作戰哪怕強如當年的岳家軍,也一樣無功而返,何況是他?
形勢要求西路軍必須去拉一把,不然會影響圍攻宿州的大計。李顯忠同意了,卻沒有分兵支援,他只是把靈壁城投降的金軍降卒派去了一些,在他來看,這就足夠了。
李顯忠目光如炬,一眼看穿了虹縣的本質。那裏的金軍能頂住邵宏淵,憑的就是一口氣。邵宏淵的刀把子太軟,砍不斷這口氣,而他李顯忠則不一樣,根本不必動手,只需要帶個口信過去,一切就會了結。
事實也的確就是這樣,靈壁降卒一到,虹縣金軍立即就垮了。這幫人出城投降,放棄了抵抗。
終於過關了……邵宏淵氣得要死。打不下城來已經很丟臉了,被人幫忙更是沒有臉,而幫的方式居然是降卒勸降,這簡直就是在打臉!
他的臉被李顯忠抽得啪啪響,整個軍營;都能聽到。
人是丟大發了,可事情還是要辦。東、西兩路北伐軍得統一行動,兩位主將少不得勾通,結果見面就出事了。
還是女真人,有個降卒似乎覺得李顯忠很親切,抽空彙報了個情況,說邵宏淵的手下搶了他的一把佩刀。這個事要怎樣理解呢?搶了一把佩刀,這個在國際慣例上似乎不算犯錯,戰場收繳武器,很正常的啊。有人會說,有區別,因爲虹縣的金軍是主動投降的。
繳槍不殺好吧。
問題是也沒殺啊,就是變繳爲搶,難道還得允許這幫世仇、死敵投降之後還保留隨身武器?以上,是我對這件事的分析,可以說,我是想不明白這個金軍降卒爲什麼要告狀,爲了什麼覺得自己受到了冤屈。
重要的是李顯忠的反應。
李顯忠大怒,他立即派人去問邵宏淵,這事有嗎,如果有,馬上把人交出來!
邵宏淵就把人交出來了。
按說這樣很給面子了,軍隊都是護短的,不護短哪個大兵願意給你賣命?或許是邵宏淵覺得自己最近很矬吧,在李顯忠面子擡不起頭來,所以很聽話地交人了事,連護短原則都扔到了一邊。
卻沒料到李顯忠把那人一刀砍掉了事。
經前面的分析可以知道,這件事連是不是錯誤都不好定性,何至於殺頭?而李顯忠處理靈壁降卒時非常理解,甚至仁慈,那麼他爲什麼對邵宏淵的部下這樣苛刻狠辣?
很多前人的解讀是爲了軍紀。
東路軍之所以遲遲打不開局面,在小小的虹縣外被拖延,絕大部分的原因就是軍紀士氣的低下。邵宏淵無法整頓,那麼李顯忠必須代勞。
不然北伐大業註定成空。
這有道理,可除此之外可以想得更深一層。邵宏淵戰前提條件,不甘屈居於他之下,非得搞到平級不可。這是挑釁,是軍隊裏最犯忌的事,要解決的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壓服,只有彰顯出個人權威之後,才能令行禁止,號令如一。
李顯忠不屑於權謀算計,他用的是戰將之間的辦事方法,派降卒破城,以實力去羞辱;再殺人立威,就殺了你的部下,怎麼着?!
邵宏淵沉默。
他沒法反抗,兩者對比,李顯忠的名望他比不了,實力更是天差地遠,實戰效果臉被打得啪啪響,論到哪一步都是個屈辱。
那就索性閉嘴吧。
邵宏淵從此不說話。李顯忠問他下一步怎麼做,他不說;問他什麼時候行動,還是不說;告訴他西路軍要按原計劃進攻宿州,邵宏淵仍然不說。
這不犯法吧,你管天管地再兇再狠,老子沉默還不行啊?況且說到底,你沒法命令我,因爲俺倆官職一樣大。
至此李顯忠纔看清楚了邵宏淵的真面目。這人不是硬漢,只是塊滾刀肉,是個兵痞子!軍隊裏誰強服誰,或者像當年岳飛向韓世忠示好,立即可以得到迴應,從此英雄愛好漢,好漢重英雄之類的事根本和邵宏淵不搭邊。
奸狡粘牙,滾刀不爛。
李顯忠只好單獨行動。他率軍從靈壁城出發,揮師向北,進擊宿州。宿州是安徽境內金軍最重要的據點,由於它地處淮北,臨近河南,更是金國軍事政治中心的邊境線,一但突破這裏,立即可以威脅到一大片要害地段。
向西北,是河南;向東北,是山東,哪邊都夠金國緊張。
西路軍迅速抵近宿州,宿州之戰展開。金軍一如既往地驕橫,這是特質,從金兀朮時代就這樣了,別管面對的是誰,曾經輸成啥樣,他們總是會在開戰之前默唸“我最強”,然後出戰接戰。
很少會躲在城牆後面純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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