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這就是南宋的國策,赤膽忠心只能換來冷遇、兇險,真的存心不良造反生事,反而加官進爵,名利兩得。認清了這一點,李全的人生觀從最初的投奔故國,心無他念,轉變成了擁兵自重,冷淡觀望。這時,他還沒有想過與南宋決裂。
直到一個二貨出現。
賈涉被李全反客爲主,南宋新派了一位“強力”人物來代替。這人名叫許國,官銜是淮東制置使,駐地楚州。
上任伊始,許國第一時間開始強力。李全來庭參,他大橫大樣地坐着,衆目睽睽之下,坦然接受李全的跪拜。
李全大怒!
李全是節度使,許國是制置使,官銜上必須下拜。可是宋朝官場有慣例,“節使當庭參,制使必免禮”,從來沒有真正跪下去的道理。許國這樣做,純粹是噁心他,玩低劣的下馬威遊戲。他是個職業匪徒,這些有什麼不懂的?
很好,你要玩,就玩吧。
李全當天平靜地下拜施禮,無可挑剔。許國很驕傲,目的達到了。之後李全變得更乖,只要見面,必施禮必謙恭,讓許國始終飄在軟綿綿的雲端,直到李全安全地離開了楚州帥府。不久之後,李全派自己的部下潛入楚州發動兵變,把整個楚州,這個淮東區域的中心城市洗得乾乾淨淨。
許國在混亂流了滿臉的血,順繩子逃出城去。這位強力大人跌跌撞撞地向南奔跑,稍微清醒了些之後,在路邊選了棵長勢良好的歪脖子樹上吊死了。
逼反李全,丟掉楚州,回臨安也是死罪,何況路上還有被土匪抓回去的危險,還不如自己了斷。
這個白癡東西讓李全對南宋徹底寒心,就此走上了一條與之敵對的路。而這麼做的後果,是全世界都對他露出了笑臉。
南宋史彌遠對他更加的溫柔體貼,金國也適時出現,以各種優惠條件招攬,蒙古人暫時沒消息,估計是隔得太遠,沒法接觸。
世界是多麼的奇妙啊,他變得越壞,這個世界居然越愛他!那還等什麼,李全決定變本加厲。他顛倒黑白,聲稱兵變是愛國,因爲許國之前已經叛國。他是正義之師,第一國家應該表彰他,第二週邊其餘的義軍必須全部歸他所有。
南宋沉默,說實話官方只需要他表面上的臣服,最大的要求不過是讓他繼續扮演擋箭牌豎在長江以北,擋住女真人,以及可能打過來的蒙古人。
除此之外,罪名、功勞、官銜、糧餉,都無關緊要。
可同在兩淮區域內的別的義軍不幹了,另一股義軍的首領彭義斌與之惡戰,居然佔到了上風。江湖地位決定說話從師,彭義斌和李全分別上書臨安,指證對方是叛徒,要求官方處罰。
南宋繼續沉默。
互相潑髒水行動不分勝負,李全保持淡定,他早就看透了南宋官方。彭義斌就不行了,他急於證明自己,居然展開了實際行動。他率軍衝向了金國境內,不是說我是叛徒嗎,讓你們看着我是怎麼殺敵的。
彭義斌整軍北上,圍東平、克真定,擊敗金國封建的九公之一恆山公武仙,吞併其部,軍力驟增至數十萬人,進而繼續北上,與蒙古軍激戰。
這時全世界都知道了他不是叛徒,可南宋方面仍舊沉默。一直到他被蒙古軍擊敗,被困在贊皇(今河北贊黃)五馬山被俘,不屈而死,南宋還是沉默,任其自生自滅,不加半指援手。
之前彭義斌所收復的河山、山東州府全落入蒙古軍手裏。
李全冷眼旁觀,對局勢認識得更加清晰。拋開一切談利益,這個結果對他並不壞,他成了兩淮區域內唯一一支未歸附蒙古的武裝力量。
遊離於南宋、金、蒙古之外,自成一片政權,不投降蒙古,始終與金國敵對,不進攻南宋,他守住這三條原則,無論是在當時,還是在後世史書中,都足以告慰天地祖宗神明。
他不是漢奸。
這種局面被蒙古軍打破,公元1226年,南宋寶慶二年7月,蒙古軍糾集河朔附蒙古武裝向李全的老巢青州(今山東益都)進攻。李全歷大小百餘戰,無法取勝,終至彈盡糧絕,不得不向南宋救助。南宋終於打破了沉默,下令淮東方面即刻着手剿滅李全餘部。
李全在青州與蒙古軍死磕,幾十萬人拼到只剩數千人。南宋官方下令乘機剿滅他在楚州的家小余部。這就是當時的現狀。
新任淮東制置使劉琸負責操作這件事,他的幫手是江北義軍裏的兩個中級人物夏全、時青。在他們來看,李全被圍,軍隊零散,楚州城裏的李全家小不過豬羊耳,生殺予奪,隨心所欲。
事情進展也的確是這樣,夏全進城後忽然間豔遇臨頭,義軍中的傳奇女士,那位二十年梨花槍天下無敵的楊妙真打扮整齊約他赴宴。
宴席間楊妙真神色悽楚,說聽聞三哥(指李全)己死,她一介婦人怎能自處。願以身家性命全城財帛相托,連她本人,都是夏全的。
夏全驚喜、大喜,進而寬慰,他覺得這很正常。李全的確走投無路,必死無疑,而他趁機吞併李全所有,成爲第二個淮北強人,正當其時!
夏全立即行動,突襲楚州帥營,新任長官劉琸僅以身免,這座淮北軍政中心城市再一次變成了匪巢。當天夏全志得意滿,在奪權取財之後策馬回府,回曾經是李全的府,去見這時己是他的女人,可等他的卻是全副武裝的梨花槍。
他被楊妙真耍了,以財色動其心,攪得他們窩裏反,輕易地打散了南宋朝廷的齷齪陰謀,讓李全集團哪怕軍力衰竭,主將危難,可老巢仍然牢牢地握在手中。
南宋官方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們隔着長江,安靜地看着江北的亂局,等着看會出現什麼樣的結局。反正事不關已,所以他們不急。
李全卻到了山窮水盡之境。青州之戰,他在龐大的蒙古軍隊面前足足支撐了一年之久,這是個空前的紀錄,足以讓他傲立史冊,面對任何一位名將,都可以挺直了腰板說話。
可是一年之後,青州城裏都開始人喫人了。到了這步,一介土匪還有什麼好堅持的。並且敵方是蒙古人,並不是女真人,與這時的漢人並沒有什麼民族不解之恨。
李全投降。
依蒙古慣例,李全投降之後仍然主管山東全境。這時淮北變成了一個非常古怪的形勢,李全是蒙古軍一員,他的家小部下還在楚州,名義上還是南宋的。
兩者互不相干。
這讓很多人產生了想法,尤其是楚州城內原李全匪幫的高級匪徒們,他們決定內訌。幾天之內,楚州城裏血肉橫飛,李家人再次成爲了贏家。可是後果卻非常不妙,南宋官方對楚州徹底失望了,從這一刻起,淮北不再設制置司,防線從淮河一線後撤至和江一張。改楚州爲淮安軍,視其爲羈縻州,像當年的党項李繼遷那樣,不再等同於國土。
當然也就此徹底斷絕了當地義軍的糧餉。
這一指被證明是最兇狠的,義軍一下子就亂了。他們本就是饑民,被戰亂、飢餓所折磨,在生死之間沒辦法才選擇了造反,爲了不過是一口飯。這時斷了這最大的錢財來源,讓他們徹底暴亂了起來,不再聽任何什麼人的命令。
楚州空前的瘋狂,李全的家小親信再也沒法擺平,李全的弟弟李福,兒子李通,李全的妾等人都死在了暴亂裏,只有楊妙真亂中突圍渡過淮河逃生。
南宋朝廷對此驚喜異常,還真沒想到會有這種結果。他們立即命令官軍進駐,重新掌控楚州以及周邊,趁勢收復大片淮北疆域。
這些消息傳到山東青州,李全能得出的唯一結論就是南宋主導了這一切。是南宋官方以斷糧餉爲手段分化了義軍,再以官軍進剿收拾殘局。好手段,搞得他家破人亡,敗軍失地!再沒什麼好猶豫的,李全怒火攻心,斷指立誓以取信於蒙古,回楚州報仇。
李全殺回來了,南宋官方在他面前擺下了兩條路。第一,派當時的主戰派趙範、趙葵兩兄弟分別節制鎮江、滁州兩路軍馬,嚴陣以待;第二,授予李全彰化、保康節度使、京東安撫使之職,可謂高官厚祿。李全的迴應是一陣冷笑。
南宋把我當小孩子了,哭兩聲就塞個果子過來。進兵!
李全終於走上了與南宋兵戈相向之路。
作爲一個有着14年左右工作經驗、成就極高的職業造反者,李全一但行動起來,每一步都會非常兇險且有效。
他一方面帶着蒙古的兩個宣差來恐嚇南宋,要挾南宋提供大筆物資軍械,以換取邊境安全;另一方面招兵買馬製造戰船訓練水軍,積極準備進攻江南。在準備期間也沒閒着,他派了一個叫穆春的親信,帶人潛入了臨安城,在南宋首都裏放了一把大火,把一座大型軍械庫給燒成了白地。
此舉讓南宋朝野心驚肉跳,很多人真的怕了,覺得李全是中世代的跨國恐怖分子,沒法根除那就屈服吧,要什麼就給他什麼,讓他安靜點。可還有一些人,比如副宰相鄭清之、樞密院使袁韶決定加大出兵力度,給趙氏兄弟真正的前線決斷權,徹底的消滅李全。
趙範、趙葵兄弟的父親是趙方,趙方是孟珙的父親孟宗政的老上級。這兩家人是南宋後期的軍界主流。而趙家,還要比孟家發展得早一些。
趙氏兄弟出身將門,李全當了多年的匪首,對戰爭都不陌生,尤其是李全,他非常清楚在淮北作戰,楚州是核心,可戰爭的目標如果是渡江的話,爭的卻是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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