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不過這廂就算再忙,到底也比不過禮部那兒焦頭爛額。納采,納吉,納徵都趕在了一處兒,想是他們也未經歷過這麼倉促的婚禮。
這賜婚的事兒傳開去,賀喜的也紛紛登了門,譽王在朝中雖沒什麼權勢,可到底也是皇子嫡孫,碧蕪嫁過去,也算正式成了皇室中人,身份地位自不能與從前一概而論。
該巴結自然得巴結。
然這些都與碧蕪沒甚大關係,人情應酬一概都是蕭老夫人和周氏在主持,而她只需像蕭老夫人說的那般,高高興興地做新娘子。
然高興二字,對碧蕪而言,實在是談不上。
且不說這樁婚事並非她心甘情願,就是光做準備,也將她累得不輕。
聖旨下來後不久,太后特意派來個教授規矩的嬤嬤,想讓她好生學學宮裏的禮儀。
說是往後成了譽王妃,操持的事大不相同,是要時常進宮參宴的,若不懂些規矩,只怕往後教人挑着錯處笑話。
其實前世在宮中待了十數年,那些繁瑣的規矩碧蕪早已爛熟於心,但太后既派了人來,她也不能推拒,不僅如此,還得刻意裝着一副生疏的模樣。
她本就是雙身子的人,底子也不好,來來回回折騰了幾日,便有些累得受不住,只得讓銀鈴請了張大夫來。
幸得張大夫機靈,在蕭老夫人面前道,是碧蕪前陣子失火受驚還未好全,這陣子勞累過度,才至於又倒下了,若不在榻上好生休養,只怕病還會加重。
蕭老夫人聞言擔憂不已,恐碧蕪大婚那日真病得起不來身,忙命人去宮裏稟了一聲,說了這事兒。
學規矩固然重要,但太后到底更心疼人,很快就將那嬤嬤又給召了回去,還送來不少補身的藥材。
碧蕪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因是安國公府嫡女,碧蕪的嫁妝本就豐厚,再加上太后、蕭老夫人和周氏那廂都陸陸續續添了妝,更是多得令人瞠目結舌。
只是碧蕪沒想到,皇后那廂竟也派人送了禮來。
幾大箱子擺在碧蕪的院子裏時,着實讓她驚了驚。作爲皇后,掌管三宮六院,爲皇室子嗣延綿盡心盡責,給她這個將來的譽王妃送些東西倒也無可非議,可若是單純慶賀她大婚之喜,備的未免也太多了些。
她百思不得其解,可待到晚間,她那位兄長便給了她答案。
蕭鴻澤來時,碧蕪正在用晚膳,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客人倒是有些意外,只站起來迎道:“哥哥怎麼來了,用飯了嗎,可要一塊兒喫些?”
“不了,我已喫過了。”蕭鴻澤瞥了眼桌上的菜色,劍眉微蹙,“喫得這般清淡,身子還如何恢復得好。”
“素來喫慣了清淡的菜,葷腥重了反覺得不舒服。”
左右這飯也喫得差不多了,碧蕪擡手命銀鈴銀鉤撤了碗筷,上了清茶,這才擡首問道,“哥哥今日來酌翠軒,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蕭鴻澤骨子裏是個有些循規蹈矩,刻板守禮之人,礙着男女有別,就算是親妹妹的院子,也幾乎不曾踏入過,今日突然前來,恐怕是真的有事兒。
果然,只見蕭鴻澤薄脣緊抿,將手擱在桌上,指節在案上輕輕釦了扣,遲疑許久,才緩緩道:“小五,你我是兄妹,此事我也不想瞞你,圍獵失火之事刑部已給出了結果。”
看着自家哥哥凝重的神色,碧蕪微微垂眸,頓時猜到了幾分。
“是意外?還是誰無意爲之?”
蕭鴻澤倏然擡頭,深深看了碧蕪一眼,面露詫異,少頃,低聲道:“說是那晚,蘇姑娘身邊的奴婢收拾東西時,一時疏忽將替換下的衣裳擱在了燈盞旁,忘了拿走,致衣裳意外引燃,這才”
果真如此,和她猜想的一樣。
碧蕪脣角微抿,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她張了張嘴,本欲問問那婢女的事兒,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問。
即使是無意,但引發了這麼大的火,那個婢女不可能還有命在。
那場火究竟是不是衣裳引燃的,碧蕪不知道。
但她知道,那婢女不過是做了個替罪羊,此事定與蘇嬋脫不了干係。
可那又如何,即使查到了些蛛絲馬跡,這位蘇嬋蘇姑娘,堂堂鎮北侯之女也絕不可能獲罪。
鎮北侯蘇麒默默鎮守西北多年,
一生戎馬倥傯,抵禦外敵,盡忠盡責。其妻李氏,即蘇嬋的生母,當初正是被敵所擒後,不願屈服受辱選擇自戕而亡。
留下與鎮北侯的一兒一女。
長子蘇徵亦在邊塞陪父抗敵,爲保幼女平安,鎮北侯這纔將當年才四歲的蘇嬋送來京城。
若蘇嬋縱火之名坐實,定不可能逃得了重罰。而一旦這位鎮北侯疼愛有加的嫡女出了事,西北或也會隨之陷入大亂。
碧蕪算是曉得,皇后送來的禮爲何會這般重,原是因不能給她個公平公正,而藉此賠罪罷了。
或者說,不是皇后,而是永安帝。
想必那些心安理得處死小婢女的人可能還覺得,用她那條命換大昭邊境安穩,盛世太平,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見碧蕪垂首久久不言,蕭鴻澤擔憂地喚了她一聲。
碧蕪這纔回過神,淡淡笑了笑道:“能這麼快有個結果,也算是好的。”
只可憐那個奴婢,就這般白白送了性命。
蕭鴻澤薄脣微張,神色暗淡了幾分,他正想說什麼,卻見碧蕪挑了挑眉,倏然道:“哥哥今日就是來同我說這些的?我還以爲,哥哥是親自來給我送新婚賀禮來的呢。祖母,二叔母,甚至大姐姐都給了,難道哥哥還想賴了去?”
聞得此言,蕭鴻澤怔愣了一瞬,鬱色頓時散了幾分,“定不會少了你的,過兩日便給你送來。”
“那便好,我可盼着呢,哥哥送來的東西可不能比祖母的差。”碧蕪扁了扁嘴道。
難得看見自家妹妹的俏皮模樣,蕭鴻澤抿脣而笑,重重點頭,道了聲“好”。
坐着好一會兒話,蕭鴻澤才起身離去,步子顯然比來時輕鬆了許多。
碧蕪送他到垂花門邊,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卻是笑意漸散。
她曉得,不能爲她求一個公道,蕭鴻澤心下定也很自責愧疚,可那又能如何,安國公府權勢再高,都不可能駁逆天子的決定。
這世道,不論身居高位,還是深陷泥沼,其實都逃不脫一個身不由己。
這一世,有人願意爲她求公道,碧蕪已很是感恩。反過來,她也想好生保護自己最珍貴的家人,以求家宅太平。
在酌翠軒休養了一段日子,碧蕪的身子已然好了許多。
這日蕭毓盈要去鋪子取打好的頭面,便將她一塊兒叫了去,說是整日在府中窩着也不好,得去外頭透透氣纔是。
碧蕪拗不過她,想着長久不動的確對腹中孩子不利,便應下了。
蕭毓盈要取的頭面是周氏特意命人爲她打的,說是等日後相看時可穿戴,雖蕭毓盈沒再反對,可週氏顯然還是看不上那唐編修,一直琢磨着給她另尋一樁好婚事。
馬車幽幽在琳琅閣前停下,蕭毓盈先行下車,然才掀開車簾,就聽她冷笑一聲道:“呵,當真是冤家路窄。”
碧蕪從車簾露出的縫隙看去,便見那琳琅閣門口站着一青衣女子,帶着一個婆子和丫鬟,神色倨傲,盛氣凌人。
不是蘇嬋是誰。
沒想到竟會在這兒遇着她。
碧蕪秀眉微蹙,忍不住伸手撫了撫胸口,許是太久沒有出門坐車,今日才坐了一小會兒,便覺得一陣陣噁心感自胸口漫上來。
“要不我們改日再來吧。”她提議道。
然這話還未說完,蕭毓盈卻已下了車,還不忘回身對她道:“怕什麼,這會兒避着她反像我們做了虧心事似的。”
見蕭毓盈迫不及待地入了鋪子,碧蕪嘆了口氣,也只得無奈地下了車。
還未踏進去,就聽蕭毓盈提聲道:“呦,倒是許久不見蘇姑娘,蘇姑娘看起來氣色很是不錯。”
蘇嬋正在櫃檯前看鐲子,聞聲轉頭看來,面色頓時冷沉如冰。
或是在外頭,也無需將淑靜嫺雅表現給誰看,她竟連裝也不裝一下,將嫌惡盡數表現在了臉上。
“哪有大姑娘不錯。”她緩緩轉過身,面露嘲諷,“聽聞安國公有意將你許配給一個大理寺編修,大姑娘竟還能這般興高采烈的,當真令我佩服。”
蕭毓盈頓時臉一沉,“你什麼意思!”
蘇嬋越過蕭毓盈,又瞥了眼碧蕪,脣邊的嘲意更深了些,“這蕭二姑娘很快便是譽王妃了,而大姑娘卻只能嫁個七品小官,安國公對你當真是好得很。”
面對她這赤·裸裸的挑撥離間,蕭毓盈自然不會上當,她看了蘇嬋一會兒,反抿脣笑起來,“我二妹妹嫁得這般好,我臉上可是有光,怎的,蘇姑娘也羨慕?可惜了,這世上只有一個譽王,譽王也只能有一個正妻,這位置恐怕是搶不走了!”
蘇嬋被猛然一噎,眸中狠厲驟現。
這一陣兒,她就本因着此事煩亂不已,想着出來靜靜心,或可想到擺脫與那個風流成性的永昌侯世子婚事的法子,不曾想卻碰着最是讓她厭煩的兩個人。
當真是倒黴透了。
見她欲發作,身側的婆子忙拉了她一把,壓低聲兒道:“姑娘,先頭的事兒還未平息,可不敢再惹事了……”
聞得此言,蘇嬋面上的慍色才斂了斂,她強壓下心頭怒火,下頜微揚,“走吧,嬤嬤,今日沒心情了。”
她提步往外頭走去,行至碧蕪身側,卻赫然止了步子,似是仍心有不甘,頓了頓,用只能兩人聽見的聲兒道:“奉勸二姑娘一句,用姿色來籠絡男人,可不會長久。奪了不該奪的東西,總有一日都得還回來。”
聽得那句“奪了不該奪的”,碧蕪心下倏然一跳。
不知怎的,竟生出幾分心虛來。
若非圍獵時出了變故,按前世那般,如今得了聖旨即將成爲譽王妃的的確不是她,而是蘇嬋。
這樣想來,倒真像是她奪了她的。
碧蕪定了定呼吸,旋即直勾勾地看過去,“蘇姑娘說笑了,既是陛下賜婚,哪還有比這更名正言順之事,又何謂奪呢。”
她微微湊近,一字一句道:“不過,我倒是要提醒蘇姑娘,虧心事兒做多了,仔細夜間發噩夢,遭鬼索命。”
蘇嬋面色倏然一變,旋即狠狠瞪了碧蕪一眼,快步出去了。
待人走後,忍了許久的碧蕪才大喘了口氣,用手捂住嘴,拼命抑制住自己乾嘔的聲音。
“怎的了?”蕭毓盈忙上前,關切道,“哪裏不舒服?”
碧蕪擡首無所謂地笑了笑,“沒事兒,也不知是不是喫壞了什麼,一會兒便好了。”
“我看不是喫壞了,是見着某些人才噁心的。”
蕭毓盈說着往外頭橫了一眼,那有趣的模樣,頓時惹得碧蕪笑出了聲。
那廂,已走出一段距離的蘇嬋卻見身側的婆子將頭轉回來,笑着隨口道:“瞧那位蕭二姑娘吐的,像是有孕了一般。”
蘇嬋心下怒氣未消,本沒注意,然聽到這話,卻是步子微滯,亦回首看了一眼。
果見那位蕭二姑娘捂着胸口,一副難受的模樣。
她微微垂下眼眸,似是想起什麼,問道:“嬤嬤,聽聞這位蕭二姑娘和譽王的婚期就在半月後?”
華嬤嬤答:“是啊,除卻沖喜,老奴從未見過哪樁婚事辦得這般急,倒像是在趕日子似的。”
“趕日子……”蘇嬋捉摸着這幾個字,垂眸若有所思,“倒真是有些奇怪……”
琳琅閣爲蕭毓盈打好的兩幅頭面式樣都很不錯,可許是遇着了蘇嬋,讓蕭毓盈覺得敗了興致,再加上碧蕪身子不適,取了頭面,也沒去哪處逛逛,很快便回去了。
回到酌翠軒後,碧蕪在小榻上躺了好一會兒,胸口的噁心感仍是難以平息。她好一陣子沒有難受,本以爲已經好了,誰曾想,又開始捲土重來。
她命銀鈴去煎了先前從張大夫那兒求來的藥服下,連晚膳都沒怎麼喫。
直睡到酉時前後,銀鉤進來小心翼翼地推醒她,說劉嬤嬤來了。
劉嬤嬤是蕭老夫人身邊的人,應當是來說什麼事兒的,碧蕪強支起身子,讓銀鉤幫着打理了一番,纔將人喚了進來。
見碧蕪坐在榻上,劉嬤嬤施了個禮,畢恭畢敬道:“二姑娘睡着呢,是老奴打攪姑娘了。”
“無妨,不過是怠懶,才躺了一會兒罷了。”碧蕪喝了口茶,清醒了幾分,笑着問,“嬤嬤來我這兒,可是祖母有什麼要事吩咐?”
“也沒什麼話,就是老夫人讓奴婢給二姑娘送些東西來。”劉嬤嬤朝後看了一眼,立有小婢子將手中的東西擱在了碧蕪面前的榻桌上。
是個方方正正,兩個手掌寬的紅漆木盒,其上刻着浮雕,做工倒是別緻。
“這是……”
見碧蕪好奇地想要掀蓋,劉嬤嬤忙上前制止,“此物……老夫人說了,姑娘私下裏,一人看便好。”
她清了清嗓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着實讓碧蕪納罕不已。
什麼稀罕的寶貝,還只能她一人瞧。
雖是疑惑,但她還是將手收了回來,頷首道:“好,我知道了。”
劉嬤嬤又說了些早些休息的話,便福身退下了,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那紅漆盒子一眼。
今兒天本就熱,方纔睡了一會兒,碧蕪後背都捂出了汗,粘膩得難受,便召開銀鈴爲她備水沐浴。待內屋沒了人,她纔看向榻桌上的盒子,緩緩將手伸了過去。
正在外頭吩咐婢子燒水的銀鈴只聽內間傳來“砰”的一聲悶響,以爲是出了什麼事兒,嚇得快步跑進查看。
然瞧見屋內的一幕,卻是一愣。
只見那紅盒子摔落榻邊,花花綠綠的紙張散落一地,而她家姑娘正咬脣盯着地面的物什,雙頰緋紅如霞,幾乎要滴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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