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或是在交欢餍足后抱着她时,或是在她偶尔赢棋时,更或者是在莫名其妙的境况下突然问這话。
前世,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碧芜不敢揣测圣心,虽也猜過他到底想让自己說什么。
是同他诉苦告状,還是主动讨要奖赏。
但不论是什么,往往,她都只会恭敬而又无趣地道一句“奴婢沒有什么想說的”。
可前世是前世,此时這個男人想要让她說什么,她很清楚,但碧芜咬了咬唇,仍是故作茫然,“臣女不懂,殿下是何意思……”
誉王眸色微沉,却并未急着拆穿她,而是自银铃手中接過药碗,递到她手边,“昨夜是本王不明情况,让你在马上受了颠簸,吃了些苦头。如今你脉象不稳,這是大夫开的安胎药。”
碧芜盯着那浓稠且散发着苦味的药汁,一时不知该不该接,若她接了,便等于认了此事。
可她也明白,即便不认,她身怀有孕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不是她否认得了的。
她苦笑了一下,沒想到尹沉给她的药方還来不及用,就這么快被最不该发现的人发现了。
碧芜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终是认命般接過药碗,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這個孩子……”
见誉王薄唇微启,正欲說什么,碧芜一下打断他。
“孩子的事,可否請殿下帮臣女保密!”她抬眸看向誉王,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神情,“不瞒殿下,臣女与孩子的父亲两情相悦,原想着等臣女认回安国公府,我們便成亲,可谁曾想孩子的父亲却出了意外……”
碧芜自认撒谎的本事還不错,竟然不打腹稿就将這個故事编了出来,她偷着打量誉王的反应,却见誉王剑眉微蹙,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古怪。
他灼热的眼神令碧芜脊背不自觉发僵,只能低下头去,以防教他看出端倪。
少顷,才听他问道:“孩子的父亲……出了什么意外?”
碧芜闻言,逼着自己抬首正视着他,须臾,暗暗咬了咬牙,幽幽吐出两個字。
“死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伤感,而她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带着颤意,這当然不是因为难過,而是因为害怕。
毕竟孩子的父亲正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用那双幽沉深邃的眼眸锁住她,而她還得煞有其事地,在孩子爹不知情的状况下将他咒“死”了。
誉王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些,碧芜总隐隐觉得他有几分不悦,片刻后,才又问道:“怎么死的?”
死了便是死了,关心這么多做甚!
碧芜心下颇有些不满,但男人身上的威仪之气形成一种浓重的压迫感,令她不得不佯作伤感,继续编道:“病死的,原以为只是风寒,谁知连日高烧不退,日渐衰弱,就這样沒了。”
說多错多,为了防止誉王再问,末了,她還不忘哽咽道:“臣女好容易忘却此事,請殿下莫要再提了……”
她以手掩面,努力作出一副悲恸的模样,可手掌心却是干的,须臾,她才听男人低沉醇厚的声儿传来,“本王先走了,二姑娘好生休息。”
碧芜张开手掌,从指缝中看去,便见誉王修长挺拔的背影。
直到他踏出外间,再沒了动静,碧芜才卸下一口气,倚着床栏,大口呼吸起来。
不管他信不信,她這慌也只能這么撒了,且此事与他无关,他应当不会太放在心上。
银铃行到碧芜身侧,满目歉疚道:“姑娘,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沒能阻止誉王殿下請大夫来。”
“你有何错,别责怪自己了。”待平静了一些,碧芜才有心思观察起她身处的這间屋子来,“银铃,這是什么地方?”
“听說是誉王殿下临时在应州住的一处别苑,這裡离青菱河近,姑娘晕厥后,便被誉王殿下带到了這裡。”
碧芜像是想起什么,猛一激灵,忙问:“张叔张婶那儿呢?我一夜未归,他们岂不是该担心了。”
“姑娘不必担忧。”银铃道,“将姑娘带到這儿后,誉王殿下特意让奴婢去寻银钩和车夫,让他们回府裡传话,說您今日走累了,在就近的客栈休息下了,明日再回。”
碧芜本還担心无法向张朝夫妇解释,他倒是想得周到!
她透過雕花窗棂看了看天色,见外头已吐了白,虽還有些疲累,但還是支起身子下了榻,“银铃,伺候我起身吧。”
“姑娘,您要不再歇息一会儿吧。”银铃劝道。
碧芜摇了摇头,就算要歇息她也不在此处歇息,心惊胆战的,如何睡得好。
见自家姑娘坚持,银铃无奈地叹了口气,出屋唤人打来热水,再伺候碧芜更衣。
碧芜只草草梳洗了一番,便托别苑的人带话给誉王,說她怕府中老奴担心,急着回去,就失礼不与誉王当面辞别,先行回府了。
她本打算让银铃去叫辆马车,可别苑的管事像是料到她会這么快逃,已然准备好了车马,亲自将她送走。
碧芜倚在车壁上,回想昨夜過于曲折惊险的经历,只觉脑袋有些乱,她迷迷糊糊闭上眼,在马车晃晃悠悠中抵达了萧家老宅。
听到她回来的消息,门房赶忙跑去通知张朝夫妇,等朱氏匆匆赶到时,碧芜正坐在圆桌前用早膳。
幸得方才在马车上睡了一觉,此时她精神奕奕,加上特意让银铃上了胭脂,倒不怎么看得出病气。
“张婶。”碧芜起身欲迎上去,却被朱氏快一步压坐下来。
“哎呀,我的姑娘,昨夜你那么晚不归,可担心死老奴了。”朱氏眉头紧皱,“姑娘就带了這么几個人,可不敢在外头過夜,若出了什么事儿……”
碧芜沒办法安慰朱氏,因昨晚确实出了事儿,她只能笑了笑道:“实在是花灯会有趣,沿着青菱河来回走了两趟,便走不动了,又觉得马车颠簸,就直接在附近寻了個客栈歇下。也是毓宁考虑得不周,让张叔张婶担心了。”
“姑娘沒事儿便好,沒事儿便好。”朱氏长叹一口气,還是那句话,“姑娘若有什么意外,老奴们如何与老夫人交代。”
提到萧老夫人,碧芜才想起她寄出去的那封家书,算算日子,应当快到京城了。
她刻意在信中提到守陵两年,就是想给此事留了個余地,到时若萧老夫人不同意,她便退一步,改作一年,想来她那祖母应当更好接受一些。
而后几日,碧芜在萧家老宅安安心心地住着,时而带着银铃银钩在应州城内逛逛,一点也无动身回京的意思,朱氏虽沒明着催,但偶尔還是会提一嘴,說老夫人该想姑娘了。
碧芜只勾唇笑了笑,轻轻扯开话题,她想等守陵的事儿定下来,再告诉张朝夫妇。
转眼,她来应州也有七八日了,是日,碧芜正在屋内悄悄缝小衣裳,便见银钩疾步入内,說誉王和十一殿下来了。
碧芜落针的手一顿,抬眸问道:“两位殿下可有說为何而来?”
“說是在瑜城办完了事儿,准备回京城去,顺道来向姑娘辞行的。”
辞行?
碧芜将手中的小衣裳放入绣筐裡,又往上头盖了些碎料子,這才吩咐道:“命人备些茶水点心,請两位殿下去园中凉亭,我一会儿便来。”
“是,姑娘。”银钩应声退下。
银铃伺候碧芜整理了一番衣着,略有些担忧地问:“姑娘,您說,誉王殿下会不会已经将那事告诉十一殿下了?”
“应当不会。”碧芜想也不想道。
她对他的了解虽不算透彻,但也知道他并非好事和碎嘴之人,不会随意向旁人透露她有孕之事。
毕竟此事還事关她的名节。
一炷香后,待碧芜抵达老宅花园时,誉王和喻景彦已在亭中落座,远远见碧芜行来,喻景彦抬了抬手,提声唤了句“二姑娘”。
目光触及喻景彦背后,男人幽深的眼眸,碧芜心下一紧,但還是缓缓在亭前福身施了一礼,才迈上石阶去。
“听六哥說花灯节那日,二姑娘受了些惊吓,如今身子可好些了?”喻景彦关切道。
“多谢十一殿下关心,臣女的身子已无大碍了。”碧芜问,“两位殿下既是预备回京城去,可是差事办完了?”
“算是吧。”提及此事,喻景彦颇有些愤愤,“至少傅昇那厮是在劫难逃了,且不說他做的那些,就派人行刺皇亲国戚一條,就够定他的死罪,就是可惜……”
喻景彦說至此,蓦然止了声儿,侧首看了誉王一眼,又转而笑着对她道:“二姑娘来应州也有段日子了,不如同我和六哥一块儿回京城去,路上也好有個照应。”
碧芜微微一怔,抬首看去,誉王也止了动作,向她看来。对视间,碧芜眼神飘忽,颇有些心虚地垂下脑袋。
她绞了绞手中的帕子,佯作自然道:“应州路途遥远,好容易来一趟看望父母亲,也不知何时能再来,臣女想多待些日子再回去。”
“這样啊……”喻景彦垂眸思索半晌,蓦然道,“左右我和六哥都不急着回京,要不也在应州多玩些日子,再同二姑娘一同回去,如何?”
他說罢,用脚尖暗暗踢了踢誉王,同他使了個眼色。
誉王看了他一眼,幽幽放下茶盏,抬眸看去,便见对桌的人也在盯着他瞧,她面色露出几分为难,似在向他求救。
他抿唇淡淡笑了笑,沉默许久终是开了口,却是对喻景彦道:“你不急,母妃可急了,她已有两個月未曾见過你,上一回還同我抱怨,說你连封信都不寄给她,莫不是将她给忘了。”
闻得此言,喻景彦眉头一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誉王。
他提议留下来,难道是为了自己嗎,当然是为了他這六哥,怎的他這六哥這么不开窍,還主动拆他的台。
下一刻,只听誉王又道:“二姑娘身子才好,我們既也来辞别過了,趁着时辰還早,還是赶紧启程赶路吧。”
說罢,他利落地起身,同碧芜道:“多谢二姑娘招待,本王和十一還要回京城同父皇交差,便先行离开了。”
碧芜倒也沒有赶他的意思,但见他走得這么爽快,难免心下欢喜,但她還是强压下上扬的嘴角,毕恭毕敬地将两人送出了府。
喻景彦翻身上马,笑着道:“相信很快我們便能在京城见面,到那时我請二姑娘去京城最大的茶馆喝茶。”
碧芜沒有应這话,只道:“望两位殿下路途平安。”
她转過视线,便见誉王冲她微微一颔首,似是意有所指般道了一句“二姑娘保重身体”。
碧芜勉强扯开嘴角笑了笑,福身道:“多谢誉王殿下。”
立在府门前,眼看着几人纵马绝尘而去,碧芜将手覆在小腹上,一瞬间泛起些不明的情绪。
她一早便做好了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就将他留在应州,這辈子都别与京城那厢有所牵连。
可若是如此,旭儿此生怕是与那個男人再无父子缘分。
碧芜从袖中掏出那枚玉佩,摩挲着上头精致的纹路。少顷,她缓缓收拢掌心,将玉佩紧紧捏在手裡。
然与性命相比,所谓的父子缘分又算得了什么。
若旭儿不是世子,亦不是太子,他的生活定然会平静快乐很多吧。
誉王這厢离开了应州,也算让碧芜要做的事少了层阻碍,如今,就等着京城那儿的回复了。
翌日一早,碧芜又是多睡了半個时辰才起,她揉了揉眼睛,艰难地起身梳洗。
正在用早膳,就见一人快步入了院子。
银铃透過窗子瞧见来人,便打起竹帘子出去,很快就捏着一封信笺进来。
“姑娘,是京城寄来的信。”
碧芜喝粥的动作一滞,稍稍有些诧异,以正常的速度,应该不可能這么快收到回信才是,她忙放下汤碗,迫不及待接過来,撕开信封,草草扫了一眼,不由得露出几分失望。
信中都是萧老夫人对她的关切之语和望她早些回去的话,看样子应当回的是她到应州那日写的家书。
她放下信笺,却见银铃神色犹豫地看着她,又道:“姑娘,门房派来的人還未走,說是有些话要同姑娘說。”
碧芜纳罕地蹙了蹙眉,看向竹帘外隐隐约约的身影,“让他进来吧。”
银铃听命打起帘子,冲外头道了几句,门房的人才垂着脑袋毕恭毕敬地进来,“小的孟五见過二姑娘。”
“听說,你有话想对我說?”碧芜问道。
那叫孟五的家仆迟疑了半晌,才道:“回二姑娘,方才驿使来,除了送信,還让奴才们给姑娘传话,說……說……”
见他吞吞吐吐的,碧芜顿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催促道:“說什么?”
“奴才說了,姑娘可别急。”孟五道,“那驿使說老夫人在姑娘走后就染了疾,這场病得厉害,恐是不好,让您快些回京城去。”
碧芜闻得此言,只觉脑中“轰”得一声,她猝然站起身,手边的汤碗被掀得转了個圈,险些落地。
怎么会呢!
明明信中……难不成祖母是怕她担忧,故意瞒着不說?
那這话又是谁让传的?萧鸿泽還是周氏?
可碧芜依稀记得,前世她這位祖母格外长寿,是在萧鸿笙十五岁那年才仙逝的,正是在萧老夫人走后,萧鸿笙才下定决心上了战场。
可怎会突然……
许是過于激动,碧芜向前走了两步,就觉腿一软,幸得银钩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瘫倒下去。
回到萧家后,萧老夫人待她如何,碧芜很清楚,正是有祖母在,她才能渐渐放下不自在,融入這個让她陌生不知所措的家中。
而如今萧老夫人病重,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坐视不理,她反握住银钩的手,甚至都沒有犹豫道:“快,收拾东西,我們午后便出发回京。”
张朝夫妇那厢也很快得了消息,两人虽亦担忧慌乱,但到底镇定许多,调拨了不少下人,有條不紊地收拾起了箱笼。
为了不耽误行程,能不带走的东西碧芜都留了下来,两個多时辰后,她便匆匆坐上了马车,朱氏抹着眼泪,心下虽难過,但還是安慰碧芜萧老夫人定不会出什么事。
碧芜点了点头,同张朝夫妇随便道了几句,便命车夫快些出发。
她紧张得厉害,可是能做的也只是祈求祖母平安无事,连腹中的孩子一时都顾不上了。
因出发得迟,离开应州十余裡,天便黑了。夜裡不好赶路,他们只得就近寻一個驿站暂时歇下。
银铃扶着碧芜下了车,知她如今定是心急如焚,趁无人注意,在她耳畔低低道:“奴婢知道姑娘心急,可再急,也飞不去京城,姑娘且得保重身子。”
碧芜晓得此话的意思,感激地冲银铃笑了笑,重重点了点头。
她戴好幕篱,缓步入了驿站,却听背后倏然响起熟悉的声儿。
“二姑娘!”
碧芜怔了一瞬,以为是自己听错,然回過头,却见喻景彦一脸惊喜,疾步跑了過来。
“二姑娘怎的在這儿,你不是說還要再過两日才回京嗎?”
碧芜亦有些意外,她下意识越過喻景彦看去,果见他身后,那人着月白直缀,玉冠束发,清雅矜贵,负手缓缓而来。
瞧见她的一刻,他步子一滞,旋即抿唇笑了笑,冲她微微颔首。
碧芜秀眉蹙起,却是笑不出来。
不应如此!
以他们骑马的速度,這时候早就行了几十裡,远远将她甩在了后头才对,怎会還在应州城外。
甚至好巧不巧,還正好遇上了。
就好像,刻意等她似的。
碧芜摇了摇头,甩去了這個荒唐的念头,疑惑道:“两位殿下不是昨日便出发了嗎,缘何還在此处?”
“這都要怪六哥的那匹马,原好好的,不知怎么就病了,沒有马,自然行不了路,只能暂且在這儿停留,再寻一匹来。”喻景彦說罢,不忘又问,“二姑娘莫不是改变主意,打算提前回京去了?”
萧老夫人的事本也沒什么好瞒的,碧芜如实道:“家中来信,說祖母重病,让臣女快些回去。”
誉王已行至她跟前,闻言道:“萧老夫人身子一向硬朗,京城也有名医在,再不然也可請宫中御医瞧瞧,想是不会有什么大碍。”
虽知這只是寻常安慰的话,可碧芜听在耳中,心底确实宽松了许多。他說得不错,京城是天子脚下,要什么样的大夫沒有,萧老夫人定能顺利挺過难关,和前世一样活得长寿。
定会如此!
两路人既然遇到了,目的地也一样,就沒了不同行的理由。
碧芜算是信了那句越躲越躲不過,索性也不再想法子避他。
或是考虑到碧芜的急切,誉王在询问過她后,選擇了走水路。
碧芜本担心船只颠簸,会让她的不适加重,可或是因为船大,加上顺风顺水,碧芜在船舱中睡得還算稳当,竟也安安稳稳抵达京城,還比去时快了三日。
誉王和喻景彦有事要办,下船后便与她分道扬镳,碧芜坐了马车,一路往安国公府而去。
守门的家仆见一辆陌生马车驶来,正欲上前探個究竟,可乍一看见马车上下来的人,不由得惊道:“二姑娘,您怎么回来了!”
碧芜来不及多說,急着问道:“祖母呢,祖母如何了?”
那家仆见她這副急切的模样,不明所以,愣了一下,才答:“老夫人……老夫人在栖梧苑呢。”
他话音才落,便见那位二姑娘从他身侧快步過去,往栖梧苑的方向去了。
银铃唯恐碧芜动了胎气,在后头提醒了好几声,让碧芜走得慢些。
入了垂花门,栖梧苑中洒扫的婢女瞧见她,亦是满目诧异,忙放下笤帚,高声喊道:“二姑娘回来了,二姑娘回来了。”
屋内的刘嬷嬷听见动静,忙打开帘子出来,瞥见外头碧芜气喘吁吁的模样,不由得怔了一下,“二姑娘,您怎么……”
“刘嬷嬷,祖母呢?”
“老夫人正在屋内歇息呢。”
碧芜疾步入了屋内,透過垂落的绀青床帐,隐隐见一個身影坐起来,苍老的声音裡带着几分惊喜,“可是小五回来了?”
這声音虽疲倦但還算中气十足,碧芜心下一松,鼻尖登时涌上一股酸涩。
她放慢步子,幽幽在榻边坐下,撩开床帐,哽咽道:“祖母,是孙女回来了。”
“怎的突然回来了,也不同家裡知会一声。”萧老夫人拉起碧芜的手,仔细端详着,忽而蹙眉心疼道,“這才去了半個月,怎清减了那么多,可是路上吃苦了?”
碧芜摇了摇头,“祖母身子可還好?孙女听闻您病得很重。”
萧老夫人靠在床头,与刘嬷嬷对视一眼,却是笑起来,“谁同你說我病重的,不過是前几日染了风寒,躺了一阵而已,算不得什么大病。”
刘嬷嬷在一旁道:“老夫人的病虽是不重,但日日都惦念着姑娘,盼着姑娘回来呢。”
“可那口信……”
碧芜疑惑地蹙眉,虽心有不解,但并未深思,觉得或是口信传来传去,中途出了差错,少顷,她像是想起什么,试探着问道:“祖母……收到那封信了嗎?”
“信?”萧老夫人挑了挑眉,“你說的是你给我报平安的那封信?怎的,沒收到回信嗎?
碧芜稍稍愣了一下,可看萧老夫人的神情,并不像是在骗她。
但過了那么多日,這信不可能還未送到才对。
见碧芜一副失神的模样,萧老夫人低低唤了她一声,“怎么了,小五?”
“沒什么。”碧芜笑了笑,“看到祖母安然无恙,孙女便放心了。”
她微微垂下眼眸。
至于那信……沒送到也好,不然她也不知该如何当面与萧老夫人說道。
只是,到了京城,就怕再难回到应州去,失了這次机会,想安然生下孩子,她還得再另寻旁的法子。
碧芜在栖梧苑中坐了小半個时辰,才有些忧心忡忡地回酌翠轩去。
将她送出门后,刘嬷嬷回到内间的床榻前,迟疑半晌,低声问:“老夫人,這二姑娘也从应州回来了,太后娘娘同您說的那事儿,您何时与二姑娘提起?”
萧老夫人将引枕拉高了些,沉默半晌道:“再過段日子吧,小五才回家沒多少时日,早早将她嫁出去,我实在是不舍得。”
刘嬷嬷明白萧老夫人的心情,但也不得不劝道:“老夫人别怪奴婢多嘴,太后娘娘是過来人,她也是为了二姑娘好,若不是真心疼惜郡主,也不会特意为二姑娘挑了這個夫婿。”
“太后的心思我自然明白。”萧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面露无奈,“小五才回来,待她歇息好了,找個时候,我再同她說吧。”
在酌翠轩歇息了一日,好好养足了精神,碧芜便想着去周氏那儿請個安,毕竟同在一個府裡,回来了也不能不知会一声。
方才說起這事儿,银铃却是拦了她,她在府内的消息灵通,一早就将他们不在的這段日子发生的事儿都打听了個遍。
听她解释完,碧芜這才晓得,二房那厢最近与萧鸿泽闹得不大愉快。
似乎是为了萧毓盈的亲事。
說是前一阵子,萧鸿泽突然去了西院找他们那位叔父萧铎,說起翰林院有一位姓唐的编修,及冠之年,家世清白,性子也佳,当与萧毓盈相配。
萧铎也在翰林院上值,恰好知晓這位唐编修,的确是位品行极佳的后生,便做主应了這桩婚事。
谁知周氏得知此事,当即与萧铎大闹了一场,說萧铎沒本事也就罢了,竟還将女儿许给一個七品的编修,要害苦她一辈子。
萧毓盈更是哭闹不止,甚至還跑到萧鸿泽那儿,哭哭啼啼說他偏心云云。
碧芜倒是对前世萧毓盈的亲事不大了解,只勉强记得,她后来嫁的夫君确实是翰林院的,不過似乎很多年都未得擢升,直到萧鸿笙被封侯后,他才因着這位小舅子得以扶摇直上。
既然两边闹得這么僵,碧芜也不好上门去看她们冷脸,但因這次回京匆忙,也沒准备什么,就让银钩从库房裡挑些好的,给周氏和萧毓盈那厢送去。
她回来的消息传得倒是快,不出两日,长公主府便派人递了消息,說是赵如绣請她去京城的观止茶楼喝茶听戏。
若是旁人,碧芜也就推了,但听說是赵如绣,想了想,终究還是应下了。
去茶楼那日,是赵如绣乘着马车亲自来接的她,甫一见到她从门外出来,便激动趴在车窗上,挥着帕子高声唤道:“二姐姐!”
看着赵如绣如往昔般灿如艳阳的笑,碧芜的心情也明媚了许多。
上了马车,赵如绣迫不及待地挨過来,抱住她的手臂,“姐姐终于回来了,姐姐不在的這段日子我可着实惦念得紧,怎么样,姐姐,应州好玩嗎?”
碧芜想起应州一行跌宕起伏的遭遇,实在吐不出“好玩”二字,只答:“风景倒是不错,与京城大不相同,你若有机会,不如去看看。”
闻得此言,赵如绣神情却是黯淡了一瞬,她沉吟半晌道:“母亲說我和太子哥哥的婚事恐怕就在年底了,也不知還有沒有這样的机会去外头瞧瞧。”
听她提起太子的事,碧芜心下一咯噔,忙牵了她的手,神色郑重道:“定会有机会的,人生漫漫,還愁沒有机会嘛。”
赵如绣勾了勾唇角,点头道:“也是。”
她本就是乐观之人,很快就将此事抛诸脑后,笑着同碧芜介绍起观止茶楼来,還說起今日要唱的戏,可是近日最上座的那出。
碧芜默默地听着,說笑间,沒一会儿,马车便抵达了茶楼门口。
恰如赵如绣所說,观止茶楼人来人往,煞是热闹,還隐隐能听见悠扬的唱曲儿声从裡头传来。
门口的茶楼伙计极有眼色,见這辆马车华贵,颠颠地就小跑過来,点头哈腰道:“二位客官是来喝茶的?”
“可還有雅间?”赵如绣问道。
“有,有!”伙计殷勤地领着两人入内,正欲上楼去,却被门口另一個伙计给拦了。
两人脑袋凑在一块儿,窸窸窣窣說了什么,只见领路的伙计面露难色,旋即回身過来,满脸歉意道:“实在抱歉,两位客官,這最后一间雅间方才被订出去了。两位客官若是不在意,要不就在這大堂将就将就。”
碧芜抬眸望去,大堂的角落确实還有几個空位,可许是她们二人衣着不俗,格外惹眼,时不时有视线往她们這厢瞟来。
因赵如绣沒戴幕篱,碧芜便也沒跟着戴。如今被那么多人盯着看,着实令她不自在。
不止是她,赵如绣也是如此。
两人好歹也是世家女子,不好在這鱼龙混杂的大堂抛头露面。
她想了想,转而对碧芜道:“是妹妹想得不周全,沒提前命人来订好雅间,要不今日便罢了,姐姐同我一块儿去康泰坊逛逛如何?”
“倒也好。”碧芜自然沒意见。
两人正欲折身离去,就听木梯发出砰砰的声响,竟是一人快步跑下来,拦在她们前头道:“二位姑娘,我家主子在楼上有請呢。”
赵如绣正想问他家主子是谁,就听一阵呼唤,抬首看去,便见一蓝衣少年倚在二楼栏杆上,笑盈盈地冲她们招了招手,“赵姑娘,萧二姑娘,既然来了,不若一块儿上来坐坐吧。”
碧芜看清此人,有些意外。
她倒是许久不曾见過十三皇子喻景炜了,沒想到他也在此处。
到底盛情难却,赵如绣回首看了碧芜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两人便相携着上了二楼。
碧芜在喻景炜面前缓缓施了個礼,因不好在外头暴露他的身份,就学着赵如绣唤了他一声“十四爷”。
喻景炜笑道:“二位姑娘快进去吧,裡面可热闹呢,六哥、十一哥、寅儿和苏姑娘他们都在……”
听到“六哥”這两個字,碧芜下意识蹙了蹙眉,但還是佯作气定神闲地提步走了进去。
“六哥,十一哥,你们瞧,我在外头碰见了谁?”
雅间内的人闻声看過来,皆是微怔,十一皇子喻景彦看着碧芜,忍不住玩笑,“离开应州那日,我還說要請二姑娘喝茶,今日却自顾自来了,也沒知会二姑娘一声,二姑娘這是特意找我算账来了?”
碧芜听得此话,忍俊不禁,“十一殿下玩笑了,臣女今日不過是陪赵姑娘来的,偶然遇到了十四殿下而已。”
她說着,瞥向喻景彦身后之人,那人正坐在桌案前,手捏黑子,而他的对面,同样坐着一人。
桃红折枝梅花暗纹长衫,搭着一條湖蓝花绫百迭裙,略施粉黛,昳丽动人得紧,一看就是精心装扮過,不是苏婵是谁。
两人显然是在对弈,而因她和赵如绣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动作。
碧芜捕捉到苏婵看见她时,一闪而過的厌嫌,但下一瞬,她嫣然一笑,端庄温雅,“两位姑娘来得正好,我与誉王殿下正在下棋,若有兴趣,不如一会儿也来上一局。”
她說着看向碧芜,“我先前還說要教二姑娘下棋呢,今日不就是個好机会嘛。”
“阿婵姐姐先别說教人下棋的事儿了。”不待碧芜說什么,一旁的喻澄寅看着這盘棋的局势,却是急道,“我看再這样下去,你便要输给六哥了。”
苏婵却是无所谓地勾了勾唇,只一脸敬仰地看着誉王,“誉王殿下這般棋艺,臣女无论如何都无法望其项背,今日能讨教一二,已是心满意足,并不在乎输赢。”
她這般露骨的情意,怕是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誉王却是浅淡一笑,“苏姑娘棋艺佳,假以时日,定能有所精进,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苏婵仿佛听不出誉王语气中的疏离,闻言赧赧地低下头,“多谢殿下夸赞。”
碧芜被赵如绣拉着在一旁坐下,默默将這一幕看在眼裡,感慨妾有情郎无意,看来苏婵這一世终究也是瞎费功夫。
沉默间,就见喻景炜啜了口茶,突然看向她道:“二姑娘這趟回来得可真是巧,再過几日,就是围猎。你若再晚来一些,只怕是赶不上了。”
围猎?
碧芜倏然一怔,最近事儿发生得太多,她都快将此事给忘了。
前世正是在這一场围猎過后,苏婵才如愿以偿得了赐婚誉王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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