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作者:妙妙周
蘇妙真本往東廂房去,路上突被蘇問弦叫住說話。她正無聊至極,有人陪嘮,也是滿心歡喜。

  便提裙跳進院中,拉着蘇問弦,也不往東廂房去了,二人一徑走到戲臺與海棠樹裏的夾道隱蔽處。

  “雖都作詩呢,但保不齊有哪個姑娘去廂房換衣,還是這兒方便些。”蘇妙真四下望了一眼,但見這排海棠樹茂盛蔥鬱,幾乎完全隔開戲臺與東廂房,甚至蜿蜿蜒蜒地把南廂房的部分建築也給擋住了,人立在樹下,只能隱隱看見南廂房進出的戲子婆子。

  蘇問弦含笑問:“既然都作詩,怎麼你一個人出來了?”

  蘇妙真正愁苦水沒地兒倒,連忙講了堂上一羣人要吟詩作賦的事兒,見蘇問弦聽得認真,她更加來勁,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通:“哥哥,你不曉得,那平夫人還要我也作詩呢,得虧我溜得快……出來進個香都不安生,動不動舞文弄墨的……”

  說個痛快後,她搖扇總結道“你看看,怎麼不說比比‘講笑話’、‘說故事’呢,那我肯定力壓羣雌!”

  聽蘇問弦柔聲道:“就是不善,也可以勉強做首應付交差,總這麼跑出來躲着,也不是辦法,更不合羣……真真,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蘇妙真不喜這說辭,瞪眼望他道:“可我真的不會。難道要讓我做打油詩麼,我還怕丟臉呢?”

  蘇問弦見她急得似要撲上來咬他一口,立時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笑道:“不怕不怕。你說幾句給哥哥聽聽,若有什麼不妥處,我給你潤潤色再拿去交差不就得了。”

  蘇妙真越發覺得蘇問弦不上路,她都說過多少次自己不善作詩更不喜作詩,他還執意讓她想幾句。踢了踢腳下散落的海棠花,心道:這可是蘇問弦自討苦喫,別怪她。當即道:“好吧,那我也得就讓哥哥你開開眼界。”

  蘇問弦見她口氣甚大,不免失笑:“開眼界,你確定?”

  蘇妙真不理會他,手持紈扇,搖了幾搖,見對着東廂房的海棠樹連成煙霞一片,在夏夜裏顯得頗爲動人。

  又見這些海棠樹微微晃搖,在各處燈籠的映照下有幾分婆娑。蘇妙真踱了幾步道:“對啊,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詩,今有我‘三步做詩’,光在時辰上,可不就比他厲害。”

  蘇問弦大手一攤,指向戲臺,含笑道:“那有請了。”

  蘇妙真清清嗓子,往戲臺方向走了三步,一口氣道:

  “遠看海棠似晚霞,一片紅彤賽煙花。

  近來更像姑娘臉,紅紅潤潤如臉頰。

  看來看去真好看,想來想去想摘花。

  古來多少人做詩,今天我也寫一首。

  誰若說我作詩差,一掌扇個大嘴巴。”

  詩一念完,恰逢戲臺上鑼鼓一敲,砰地一聲,竟好似在爲這詩作喝彩一般。只見蘇問弦面上錯愕不已,愣在原地半日。蘇妙真笑盈盈看向他,上前道:“怎麼樣,也還挺押韻吧,該你潤色了。”

  蘇問弦這才醒過神來。只聽“哈哈哈”三聲,他大笑起來,半晌,才忍笑道:“真真,你這大作,恕我無能爲力,竟難以潤色了。”

  蘇妙真哼一聲:“我不管,等會兒,我就到處說這首詩是你蘇探花指導我做出來的,看你下回還敢不敢讓我寫詩了!”

  蘇問弦更是開懷大笑:“你這是存心要敗壞你哥哥的名聲。”

  蘇妙真重重點頭:“誰讓你逼我寫詩的。”一轉眼睛,她忽見傅絳仙身邊的丫鬟清兒端着漆盤匆匆跑來,正四下張望。蘇妙真立刻瞥優哉遊哉的蘇問弦一眼,想嚇唬他,擡聲喊了句“清兒你過來,我這有首詩給你聽聽呢……”

  蘇問弦聽了,微微一笑,也不急。只是眉毛一揚,伸手擺出個“請”的姿勢。

  而清兒望見是她,喜得臉色一變,端着剔紅雕漆五福捧壽漆盤就衝過來,蘇妙真心裏一奇,上去伸手扶住,只見那漆盤上擺了筆墨紙張,又聽清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五姑娘,你可得幫幫我們姑娘……”

  蘇妙真立時一驚,“怎得了,絳仙不是在作詩麼。”

  清兒望她一眼,又看蘇問弦一眼,見蘇妙真連連保證蘇問弦口風緊。而蘇問弦則面無表情,一語不發立在一旁……

  清兒仍是有些忐忑,心道這事當着蘇三公子面兒說倒不方便。然而想起自家姑娘急發白的臉,和正堂上燃過一支的香,咬咬牙——管它呢,先應付過這處,把自家姑娘的難事解決再說。

  便拉着蘇妙真,把前情後果講了。

  原來清兒去問傅雲天要海棠詩時,傅雲天正有些酒意,找了清客,也不知怎麼說得,當場給清兒一首海棠詩,只說保管應景,還讓傅絳仙滿意。清兒不識字,只看紙張上齊齊整整一長趟,還以爲把差事辦好了,歡歡喜喜地去給傅絳仙瞧。傅絳仙偷着打開了,當即氣得要起身罵人。

  你道怎的,原來那小箋上的詩居然是有宋蘇軾的詩作。傅絳仙再不通詩書,那小箋上“蘇軾”的兩個大字還是認得的,立時恨得沒法,明白是傳話出了錯……又怕時辰到了,忙讓清兒來找蘇妙真拿主意。

  清兒哭喪一張臉:“姑娘可千萬得幫着寫來首新詩,我們大爺弄錯了給了首前人舊作……這回再,再辦砸了——我們姑娘饒,饒不了我……”

  縱然蘇妙真再怎麼不主張作弊一事,但見清兒急得結結巴巴,又想起傅絳仙那青澀忐忑的少女情懷,便不忍心。想了想,望蘇問弦一眼,本想求他做一首,走到蘇問弦跟前,卻見蘇問弦皺眉道:“你不管自己,卻先來幫別人說情……要我做也不難,只是一作就是兩首,你拿一首去給堂上誥命,認作自己所寫。否則連傅家姑娘都有詩作交差,卻你一人送白卷,多少會受譏諷。”

  蘇妙真見他面上雖含笑,語氣卻不容反駁。情知蘇問弦是在爲她考慮,怕她被人說閒話心裏不好受。可她是個經歷兩世的人,那些一般的閒言碎語根本傷不到她。不免又軟語相求:“我曉得哥哥是爲我好,不過我真的不需要,哥哥,你且先給絳仙代一首吧。”

  蘇問弦斬釘截鐵:“不成。”蘇問弦早就不滿傅絳仙,此刻也不避諱這在一旁等着的丫鬟,面色冷了下來:“說起來我,也不喜你和傅家姑娘走得太近,現下雖是成了金蘭姐妹,可她脾氣不佳,反是委屈了……”

  蘇妙真聽出他語氣強硬,知不能勸,心裏也有些煩他拘束她交友,當即斷住道:“好了好了,你不肯就算了,我寫一首得了。”

  蘇問弦一頓:“你寫詩?方纔不還說討厭寫詩麼?”

  蘇妙真白他一眼。也不答話,轉身望向這一排的海棠樹。凝思。所幸自己還記得些《紅樓夢》裏的海棠社那塊,曹公啊曹公,今日借你的詩一用,可不要怪她,她這也是爲了成全傅絳仙的少女情懷啊。

  當下回憶出一首來,略改了改,道: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爲土玉爲根。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月窟仙人縫縞袂,深閨怨女拭啼痕。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東風夜已昏。”

  蘇妙真唸完,即刻轉身,接過清兒遞來的筆,在清兒捧着的案上龍飛鳳舞地寫下去,一時頓筆,吩咐清兒道:“把這首拿去,告訴你們姑娘,若有人讓她講講這裏面的典故,就說頷聯乃是化作的有宋盧梅坡的‘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頸聯“縞袂”則是蘇東坡曾用來喻花,這裏指的就是海棠……”

  一口氣解析了詩詞。見清兒一臉茫然,蘇妙真搖搖頭。若要傅絳仙矇混過關,還必須讓她徹徹底底弄明白這首詩。便提筆把這賞鑑的言辭批註在案上的紙張裏,“成了。”

  清兒瞧見一旁的蘇三公子滿臉詫異震驚,心知這詩作該是不差,千恩萬謝地把蘇妙真好一頓誇,連漆盤也顧不得拿,隨手一甩,只抓着那張寫了詩句的紙,就急急忙忙趕回北正堂去,

  蘇妙真活動活動十指,望着清兒遠去的背影。忽地想起蘇問弦還在此處,忙回過身想和他說點話,卻見蘇問弦面色微沉,盯住她開口道:“我從沒聽過那首詩,寫得極好。”

  蘇妙真見他誤會,忙道:“不是我寫的,原是我在揚州得了一本孤本,”蘇妙真編瞎話道,“那孤本是詩稿……光海棠就好多首呢,有甚麼‘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都是寫海棠的……”

  “若是別人詩作,你就不怕讓傅姑娘露餡?”

  蘇妙真笑笑道:“不會的,那是孤本詩集,我曾打聽過,就連博聞強識的學政宋伯父都從沒聽過,所以給絳仙用,是斷沒有問題。”

  蘇問弦逼近一步:“既然是無人知道的孤本,你大可放心自用,爲何今日卻不寫出來?真真,你可知道,你錯失了一個在京中揚名立萬的良機——衆府誥命俱在此,他日宴會交集上總會把今夜的事拿出去一說。”

  其實她在應付那些江南仕女們時也琢磨過借用下曹公啊,納蘭性德啊等人的詩作,但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對味兒,所以只有避無可避才求蘇妙娣胡亂作一首,現在又沒到山窮水盡。

  蘇妙真嘻嘻笑道:“哥哥,你以爲我沒想過麼。我只要把那孤本上的詩作隨便一用,保準成個遠近聞名,壓倒江南的大才女!可我生生抵制住這個誘惑了,怎樣,是不是很高風亮節啊?”

  蘇問弦微微一怔:換了任何一個人,得了如此出色的孤本詩作,知道不會有人揭穿,能保證不用那些詩詞博個才名,換個前途麼?換作是他,也難說不受誘惑……

  可她卻不。寧可作出一首平仄不通的打油詩被人嘲笑,也不願昧心作假。

  蘇問弦五內雜陳,把蘇妙真仔仔細細打量一番:見她比年前又高出不少,身段兒出落得越發窈窕丰韻,容色脫去了少女的天真,多幾分嬌媚。王嬙西子,想也不過如此……

  蘇問弦不由低聲道:“真真,有時,哥哥實在看不明白你……”

  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蘇問弦出神。

  許久,見蘇妙真散散地輕搖着細絹海棠式紈扇,柳眉杏眼裏多了幾分不耐煩,嘀咕着:“那你看了這麼半天,可看明白了?”

  夜風漸起,捲起地上花瓣,暖風拂面,讓人昏昏欲睡。

  蘇問弦醒過神來,溫聲道:“真真,我是欽佩你德行堪比古時聖賢,才一時感慨。”但見蘇妙真得意又驕傲地抿脣笑了。蘇問弦也跟着一笑,探手伸向蘇妙真雪團似的粉臉,他口中一干,到底把手從她的面頰處慢慢移開。

  撫上半偏雲鬢,觸手是玉簪金釵的冰冷……蘇問弦收回手,柔聲道:“起風了,哥哥送你回席。”

  ……

  從交錯的海棠樹間隱約可見人影閃爍。寧禎揚用扇子輕輕敲着手心,緩緩踱步出來。他聽見那女子嘁嘁喳喳:“哥哥,我對絳仙算雪中送炭,比起古人來,該叫什麼?”

  蘇問弦笑道:“《史記》曾載,管仲與鮑叔牙相好,管仲嘗數次欺於鮑叔牙,鮑叔牙終善遇之。傅家姑娘也是欺負過你好幾次,你能不計前嫌,也算是女子中的鮑叔牙了。”

  寧禎揚看了看手中的米芾書杭扇,緩緩擡眼,見身邊的趙越北傅雲天二人俱是面上帶笑,側耳凝聽中。

  那女子似是極爲歡喜,又糯聲問道:“哥哥,你不知,今兒作詩的都有手釧兩串,名列第一的,各家夫人還會從頭上拔下一隻最好的簪釵相送呢!我有的是能得第一的詩作,可我沒用,也不眼熱那些好玩意兒,不曉得這又算古人裏的誰啊?”

  蘇問弦似在憋笑,大聲咳嗽幾聲,才柔聲道:“李太白曾有‘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之句,你這等視金錢如糞土,和他倒類似……”

  那女子越發歡喜,咯咯笑了好幾聲,扯着蘇問弦走遠,“還有還有……以前娘總逼……罰我站吶打我手心吶,我可以拿那幾首詩作交差的,但我都忍了,哥哥你說說,這又算誰……”

  蘇問弦低聲說了個名字,惹得那女子“呀”一聲。她似美滋滋地說了些什麼,反讓蘇問弦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傳來,震得海棠樹花枝顫顫……

  在戲子唸白的空隙間,只聽海棠樹裏傳來踩過花瓣的窸窣聲,笑漸不聞,嬌聲漸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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