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第210章
但饒是已有準備,聽得這改嫁的話,縱然顧長清一貫脾氣寬和,此刻也免不了臉色一陰。
他欲要沉聲責她不該口無遮攔,因見她面容蒼白,神色迷惘,再無從前的活潑討喜,終究不忍心,深吸兩口氣,走過去擠出笑容,將背對着他扶住黃花梨妝臺的蘇妙真攬入懷中,道:
“真真,你慪氣歸慪氣,就是打我罵我我也都受了,但別再用和離改嫁跟趙越北他們來刺我,成麼?你明知道爲夫前年爲着湖廣之事堵心許久——”
蘇妙真一聽這話,驟然扭頭,冷冰冰道:“你也知道這會讓人難受麼,那你爲何不體諒我的心情,不在去之前知會我一聲?你顧大人會爲趙越北傅雲天堵心,難道我就不會爲陳姐姐鬧心了?何況,何況你還喜歡過陳姐姐,但我卻從沒喜歡過趙越北他們星點兒半點兒!”
顧長清登時啞口無言,他一手緊緊扼住蘇妙真纖腰,一手揉了揉皺起的眉心,溫聲細語道:“真真,是我錯了。但咱們不是說好要一起過一輩子麼,我如今這樣在乎你,一想到你要另嫁,自然有些慌神失言,你別惱,是我一時衝動,以後保證再也不說這些惹你生氣。”
又嘆口氣道:“再者,真真,你說的這些人裏哪有肯像我一樣,永遠不納妾,只打算守着你一人過的……”
蘇妙真本不言不語地被他摟着,就在顧長清以爲她想通之時,卻聽她輕輕笑道:“是啊,你不納妾,可你心裏還有別人……你敢否認你沒喜歡過陳姐姐麼?你敢否認——你起初不跟我圓房,除了是爲我這稟賦薄弱的身子骨着想外,也還是因爲你那時候心中仍然有她?”
顧長清身體一僵,兩人摟在一起,蘇妙真如何察覺不出:“我本別無長處,也就是美色上可以誇耀自許。你又是個氣血方剛的男人,但新婚之夜和後來的時日裏,雖名正言順,你居然也能半點不動心起念,猶然爲死去的未婚妻守身如玉——這裏面的情意實在太深。”
她茫茫然道:“若非後來你對我生出些許情意,你敢說你會願意跟我圓房,作成真正的夫妻麼?你可曾想過,若咱們不圓房的事被人發現,我顏面何存,又該如何在顧家立足?你怎麼能,怎麼能如此對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呢?你就不怕別人指着她嗤笑說,這蘇家姑娘剛成婚就惹得夫君不待見?!”
說着說着,她聲音越來越小,氣息越來越弱,胸前卻起伏不定,她下意識地要往房外去好好呼吸一番新鮮空氣,卻被身後的顧長清死死拘束在懷。
顧長清面色忽青忽白,強行按住蘇妙真的雙肩,死死壓住她的劇烈掙扎,逼着她與自己對視,沉聲道:“你聽我解釋,餘容出事前,離我跟她初次見面將近七年,她曾經問過我,如果將來有一天她去世我待如何,我那時候玩笑說會爲她守上七年,算着也就是乾元七年到乾元十三年底,後來她出事,一語成讖,我更爲當年一心功名推遲迎親而愧疚,便想給她守了上七年…………”
喘了口氣,複道:“而等咱們成親後,你年紀小身子弱不說,我那時因流言,也疑心你跟趙越北互相喜歡,只怕你是一時賭氣將來後悔,所以便是到了乾元十四年,我也沒碰你……所以你說得對,除了爲你以外,也是爲了餘容。”
“但若說只爲了餘容,卻是大錯特錯,否則現下已經過了七年,我爲何仍然沒碰你?且我當時早已安排過,不會有人發現這事,絕對會保住你在顧家的顏面地位……”
他道:“再有,真真,我是喜歡過餘容,但我保證,那都是從前的事,如今我心中只放你一人,我再不去想餘容……”
又沉聲道:“真真,我若有半句謊話,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
蘇妙真聞言一顫,停住了掙扎反抗。她想說“不去想”跟“不想”完全不同,但最終只是用纖指輕輕點住他的嘴巴,搖了搖頭。
“別發這種嚇死人的毒誓。其實,其實我也沒怪你,畢竟當初我自己也害怕跟男人有肌膚之親,更佩服你能對沒過門的妻子如此之好,覺得實在是世間少有的癡情男子、還想着你日後對我肯定也不會差……”
“可是,可是那時候讓我覺得很好的事,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卻只讓我難受……”
“小顧,我也不是傻子,我知道你現在是喜歡我的——怎麼說我也跟你處了好幾年,就是貓貓狗狗,也有感情了。”
又怔怔地仰頭看着他道:“可你縱然現時只喜歡我一個,但跟你青梅竹馬的陳姐姐回來了,兩家又住得近,更時時有來往,難保將來不會對我淡了,而對陳姐姐再生情愫——人心難測,若換在數年前,我也料不到自己會喜歡你……”
顧長清道:“這個簡單,餘容總要出嫁,她出嫁前我再不往陳家附近去,頂多替她和那譚老爺尋些名醫聖手去治病——”
顧長清輕柔地捧起她的臉,堅定道:“真真,我既然娶了你,就不會負了你,你信我……”
蘇妙真身子一顫,咬着嘴脣,見他似完全沒意識到這話裏的不對勁,忍了半晌,眼淚仍是簌簌而下。
她想着顧長清如此在乎陳芍,當初跟陳芍有關的一句戲言,他尚且能真的守了七年,還是在一個又一個美貌佳人投懷送抱的情況下。此等情形,不論前世今生,不論男子女子,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情深似海!
而如今對方既然回來了,他就是不去見陳芍,但只要顧長清知道對方還好好活着,只要顧長清知道對方就住在草廟街,難道心裏就能不去想了,不去掛記思念這失而復得的初戀了?
蘇妙真淚流滿面,但覺無比茫然。
若是她這一年多下來,真的奮鬥到讓顧長清滿心滿眼裏都是她,即便面對以前的心上人也能無動於衷,那也便罷了。可她自己偏偏沒有那個能耐,顧長清縱然不去見陳芍。卻也想着要替譚老爺和陳芍請名醫治病,眼見是個猶極爲在乎對方的情形。
更不要說蚊子血和白月光會是怎樣的差距,以後無論她再如何努力體貼,他心裏難道就不會想着,若是另外一個人便好了。
而最重要的是,顧長清雖說了娶了她就不會辜負她,但這反而更讓蘇妙真害怕。若他以後不再喜歡她,對她單隻剩下責任感——那這種強求而來的感情又有什麼意思呢?豈不是既讓她憋屈,又讓她對不起陳芍,更讓他隱忍委屈?倒不如眼下就散了,放他一條生路。
畢竟她跟顧長清沒有肌膚之親,以後用什麼忌諱神佛的理由宣之於衆,既不會妨礙她再嫁,還能讓顧長清趁着陳芍沒跟殷澤成婚前,跟陳芍再續前緣,免得最後鬧到三個人都無比痛苦。
她明知或許就這麼放棄顧長清爲好,但一想到要離開他,一想到他可能真的不會再喜歡陳芍,真的只愛她一個人,就萬萬無法割捨。
蘇妙真心中大慟,掩面慢慢蹲下身去,不明白怎麼生平第一次喜歡人,就遇到這樣兩難的境地。更不明白該如何抉擇,纔有對所有人都公平的最好結果。
她聽見顧長清一遍遍地重複着“你信我”,又感覺他把她抱了起來,等兩人坐到牀邊,顧長清將她抱在膝上撫着頭髮一句句哄着。
蘇妙真仍然不知道該回復些什麼,只能怔怔地仰頭,看着眼前神色溫柔的男子,過得許久,她稍稍下了決心,無聲無息地反抱回他:“小顧,我被日光曬得頭昏頭痛,你去關一關窗扇。”
顧長清不解其意,但仍是順着她的意思點了點頭,動作輕柔地將蘇妙真擱到牀上,起身去合上門窗。一面放下翡翠疏簾與青紗垂幔,一面詢問蘇妙真是不是好些了,要不要喝點安神湯。
等他轉身,卻見蘇妙真無聲無息地脫掉了正紅線挑並蒂蓮衫兒,素白綾縐紗褶裙,淡青竹紗比甲兒。內穿的海棠紅褻衣也灑落在地,只留了一件大紅潞綢肚兜與一條嬌青妝花膝褲兒。
她正低頭反手,去解背上的肚兜兒抽繩,但見膚如凝脂,丰韻天成,讓人完全移不開眼。霎時間,顧長清就愣在原地,面色頓紅,粗聲喘了兩口氣,不自覺上前兩步。
蘇妙真正從解不開的抽繩轉向膝褲,忽聽得他腳步聲,便擡起臉,笑了一笑,制止了他拾起衣裳要替她穿上的動作。顧長清慢慢直起腰身,悶哼一聲,他移開眼,扶着牀欄,啞聲道:“真真,你今天哭了半日,怎麼也得休息休息,我先出去了。等以後,咱們再……”
蘇妙真赤足上前,伸出藕臂反抱住他的腰身,顧長清慢慢轉過身來,氣息燥熱浮動,神色複雜感慨,蘇妙真也不多言,一面踮起腳去親他,一面推着他往牀邊走。
顧長清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推倒在牀上,蘇妙真察覺到他有反應,當下越發纏綿嫵媚地去撩撥他。
顧長清情火高漲,粗喘半日,卻在蘇妙真的小手去解他腰帶時,猛地回神,翻身坐起,一面喘氣一面沉聲道:“不成,你這種樣子,不是合適時候。”
蘇妙真一把拽住他,輕聲反問道:“怎麼不是時候,都說好了是今日,怎麼就不成了?”
顧長清吸了口氣,推了開她,從地上拾起衣衫給她慢慢穿着,一面柔下神色:“這該是夫妻之間的大事,你眼下心情如此,無非是爲了取悅我而曲意獻身,這還有什麼恩愛樂趣可言?真真,我也不願委屈你。等再過兩天,你真的恢復了心情,也真的確定是自己願意,而非是單爲留住我。咱們才能這樣,別急,我不會離開你,咱們以後的日子也還長得很。”
又親了親她,特特玩笑道:“還是說,你就這麼等不及?”
蘇妙真被他推開後,仰躺在牀神思模糊,什麼話也沒聽進去。等看到顧長清要去找那條素白綾裙時,她醒過神,意識到選擇這種方法,既懦弱又錯誤,還很不公平。
她慢慢坐起,強忍了淚道:“你說得對,這件事以後再說吧……但小顧,我現在跟你說另外一件事。”
顧長清迴轉了身,柔聲道:“你說。”
蘇妙真勉力擠出個笑容,道:“我在想,我雖然也有了些信心,但新歡舊愛,總得有個抉擇,更也不能對陳姐姐不公平……你這些日子仔細想想,是不是更想跟陳姐姐在一起?如果是,我真的會心甘情願退出,你不必覺得對不住我,反正咱們還沒跨過那條界限……”
“若不是,咱們就毫無負擔地在一起,以後我再也不小心眼,再也不爲陳姐姐的事跟你鬧了……但你,但你早些做決定吧,陳姐姐不是快要被定給殷澤殷總商了麼?”
顧長清聞言失笑道:“真真,我都說過了,我如今唯獨喜歡你,現在對餘容也沒了男女之情,只剩下憐恤和愧疚——”
說着,他忽地面色大變,一把抓住蘇妙真手腕:“等等,真真,你怎麼知道她被媒人說給了殷澤,我分明沒跟你提過。”
蘇妙真望着神色驚疑不定,甚至漸漸轉爲了然震怒的顧長清,強忍手腕處傳來的疼痛,仍是決定實話實說:“我一年半前,就知道譚玉容就是陳芍,也的確爲了一己之私,沒有告訴除了哥哥以外的任何人。哥哥得知後,又說,又說可以幫我徹底解決後患。”
“我鬼迷心竅,想着她毫無昔年記憶,就算另嫁他人也不會傷心失落。又想着殷澤豪富非常,容貌更生十分俊美,還一心只求個知心人,府內雖養了一些女子,但都不是給他自己的,無非是奉承鹽商鹽官,若真成了,陳姐姐不會過得差的……故而我便答應了,是以哥哥他就給殷總商提了提——”
“夠了!”
顧長清怒喝一聲,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蘇妙真道:“真真,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蘇妙真見他震怒情狀,眼中酸澀,心中絕望,但仍點了點頭,輕輕聲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做了很自私很過分的壞事,我也不想給自己找任何藉口……我想,若再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麼做的。”
許是她毫無悔改的態度激怒了顧長清,他脖筋暴起,神色已是難看至極:“你知不知道有兩個媒人忽然去世,這婚事因不吉利而不得不作廢,連帶着譚老爺心裏憋屈,生了大病,如今中風在牀!那可是她如今唯一記得的親人,對她更有再造之恩!”
蘇妙真驚惶睜眼,不意竟有這樣後續,動了動脣,沒及她開口問個明白,滿面怒色的顧長清騰地站起身,重重砸拳在牀板處。
他咬牙怒道:“真真,陳芍已經一生坎坷,你得知她的消息不說出來也就罷了,我權當你是小女兒家不知輕重。但你居然還要給她牽線做媒,且不說殷澤是否良配,單說她如今被害到如此境地——她養父若死了,你想想她會如何?!”
……
蘇妙真頭暈眼花,兩耳轟鳴。
她一面回憶着顧長清拂袖而去的身影,不可救藥地感覺他仍是很讓她中意。
一面慢慢撿起衣裳,一件件仔細穿上,想着他那句對她失望透頂的評語——“真真,我從沒想過你會如此惡毒自私”——同時自言自語:
“我也從沒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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