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天上月和水中月
夜幕降臨。
晚風化作輕柔的呢喃，拂過房間的每個角落，最後在氣流的對衝中，又順着窗戶跑出去。
窗戶外，是格外明亮的圓月。
明亮到遮掩住羣星，使得天空僅剩下月亮的存在。
寂靜夜晚，圓月獨大，少女在爲許系蓋上衣服後，便站在旁邊，靜靜注視着許系的臉龐。
雙眸眨動間。
看着許系的臉，看着許系的身影，武映雪回想起過去半年的點滴。
發現大乾十三州的真相後。
許系並未選擇公佈。
一來，這樣會使得人們驚慌，除了引起混亂，不會有其他作用。
二來，容易打草驚蛇，使得十萬大山的妖魔發現不對，導致突圍計劃尚未開始就失敗。
於是乎。
在這半年時光裏，許系只將妖魔的具體消息，告知了阿牛等寥寥幾個信得過的人。
至於其他百姓，則是進行潛移默化的影響。
慢慢加深他們對殘酷現實的接受程度。
待到時機成熟。
再進行最後的公開。
在衆人看不見的地方，許系默默籌劃着一切，爲未來衝出十萬大山做準備，這是極其辛苦的事情。
武映雪有在幫忙。
但她覺得自己作用有限。
絕大部分事情，她都需要許系的幫助，才能真正意義上做好。
“如果我變得更優秀，先生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吧？”，武映雪這樣想着，語氣惆悵。
那是對自己無能爲力的不滿。
在這股不滿的驅使下，少女坐在案桌另一端，拿起印有民生耕種的文書，想着幫上處理部分。
“唔……先這樣這樣，再那樣那樣。”
翻閱，查看，認真思考。
手提着筆。
頂着下巴。
待到思考出答案，武映雪就進行批註和圈點。
認真的時光總是過得極快，消逝得難以察覺，等到少女回過神，才後知後覺時間過了很久。
那種感覺很微妙。
就像是流水滑過指尖，不斷有水滴落，恍惚間就匯聚出一片水窪。
“先生每天都是這麼度過的嗎？也不嫌枯燥。”
武映雪喃喃自語。
她放下紙筆，雙手揉了揉自己臉頰，接着又拍上一拍，努力讓困頓的精神清醒一點。
加油啊映雪！
先生那麼辛苦，你怎麼可以偷懶！
“咿呀~~”，少女原地伸了個懶腰，扭扭左肩膀，又扭扭右肩膀，最後重新拿起筆桿子。
一副認真書寫的刻苦女俠模樣。
看上去頗爲有趣。
只是寫着寫着，眼眸倒映跳動的燭火，燭火的影子落於許系臉龐，少女望着這一幕，思緒發散。
她想到了十萬大山，想到了青牛鎮，想到了曾經的一切。
……
從小到大。
武映雪一直覺得自己是特殊的。
她自認爲比大多數女孩堅強，甚至勝過於男孩，自身刻苦，天賦不差。
儘管從未說出口。
可少女的心裏，郡主的心裏，一直有着“救世大俠”的夢。
她堅定的認爲，如此特殊的自己必能救國救民。
被百姓敬仰。
被人們吹捧。
但數年前的變故，打碎了那份天真的女俠夢。
武映雪沒能成爲救世大俠，反而淪爲大乾通緝的逃犯，事態的發展是如此突然，以至於根本無法接受。
啊……
光是回想，就會覺得胸腔窒悶。
彷彿被勒緊脖子喘不過氣。
“……”，武映雪手中的筆停了下來，無意識搓着筆桿，顯得心不在焉。
夢想的破碎和現實的變故，對當時的她來說，是那麼殘酷。
她不是天性堅韌的神人，無法無視挫折。
說到底。
年輕的女俠和其他人，並無什麼區別，只是從小條件優越，生活在王公之家，纔有那一系列不切實際的幻想。
當失去這層身份，褪去外在的光環。
名爲武映雪的少女。
也不過是同樣被殺就會死的人。
這，是許系教會少女的第一件事。
“如果不是先生，我可能早就死了”，少女是個笨拙的人，只懂得舞槍弄棒，少有的政務處理也是遇見許系後，才學會的一些。
不怎麼靈光的腦子裏，卻記得很多與許系的事情。
有星空下的背行。
有新年夜的祝福。
有共同摺疊的紙花。
這些事情，這些經歷，單獨取出任一件，都稱不上多麼深刻。
可當它們糅合在一起，就形成了看不見的道路，路上有兩人，一人是許系，另一人是武映雪。
步伐的起落間，情感跟隨歲月沉澱。
靜靜流淌，輕輕掠過。
兩人行走在相同的道路，共同朝着未來前進。
“我和先生，算是什麼關係呢……”，空寂的房間內，少女望着那張憔悴疲憊的面孔，突然皺眉苦思。
是弟子和老師的關係嗎？
好像不是。
她從未拜過師，兩人之間的關係十分隨和，遠沒有師生間的那份尊卑。
那麼，是異性之間的情感關係嗎？
貌似也不盡是。
武映雪見過許多夫妻，那些夫妻的相處方式，顯然跟她和許系是不同的。
苦思冥想之際。
少女忽然回想起，她在很久之前，從許系口中聽到的一個詞語：【道友】。
志同道合的朋友，行走在相同道路，彼此扶持前進的朋友。
武映雪覺得，這樣的描述有些貼近了。
“聽先生說，道友也可以喚作道侶，感覺是很有意思的說法呢……”
噗哧。
女孩捂嘴輕笑。
她看着沉沉睡去的許系，又突然想到，朋友的“朋”字，拆開出來就是兩個“月”字。
談及兩個月亮，最先讓人聯想到的，就是經典的天上月和水中月故事。
“總覺得，先生就像是天上月。”
“而我是那輪陪襯的水中月……”
天上月，溫潤明亮。
水中月，藏光於水。
天上月照映水中月。
水中月反襯天上月。
天水一色，月月相映。
水本是空無一物的，可在倒映月亮的過程中，水也能擁有月亮的姿態，使得空無的水有所充盈。
很有意思，不是嗎？
武映雪抓着胸前的衣布，感受着那份不安，以及對未來的忐忑，五指漸漸攥緊。
輕聲自語：
“一定要活下去啊，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