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失去一切的勇者
許系曾經這麼問過。
“瑟薇婭，你有想過以後嗎？”
那時的勇者很沉默，最終給出堅定的回答。
她要留下來。
即使父母不在，即使克勞菲爾淪爲歷史，她也會守護領地的子民，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原因很簡單，因爲大家需要勇者。
勇者也無法忽視那樣的人們。
每一句感謝，每一次交流，都可以推動虛假的勇者繼續前進，減少那份終結雙親的罪惡感。
而現在。
勇者不再是勇者了。
連假勇者都算不上。
因爲不再有人們需要她。
恐懼，哭泣，畏縮，逃跑。
克勞菲爾領地內的村莊，無不逃往更遙遠的地界，尋求大型城鎮的庇護，堅信克勞菲爾不再安全。
勇者失去了保護的對象，不再被人需要。
她淪爲了一具空殼。
在許系的注視下，女孩靜靜佇立，面對空無一物的村莊，站了很久很久。
失魂落魄，一動不動。
仿若純粹的死物。
好像有什麼無形的事物，從那具骷髏身體裏抽離，獨留蒼白骨骼。
“巫師大人……”
終於。
失去一切的死物開口說話了。
她強顏歡笑，不想讓許系擔心：“大家，都安全的離開了呢……”
“真是太好了，沒有人受傷。”
瑟薇婭想微笑，想表達內心的歡喜，可是怎麼都笑不出來，碧綠的眼瞳比任何時候都要黯淡。
那樣的眼睛，倒映出來的世界，是灰色的。
“瑟薇婭。”
許系問道：“你很高興嗎？”
“……嗯，我很高興。”
“大家平安無事，順利離開了克勞菲爾。”
“我真的很高興，巫師大人。”
與那黯淡無光的綠寶石對視，許系伸出手掌，修復了女孩的亡靈軀體。
術式發動，填補胸腔的貫穿傷。
“瑟薇婭。”
他的聲音很溫和，沒有揭露那份脆弱的謊言：“你做得很出色。”
……
【千年的時光，足以磨滅一切】
【磨去克勞菲爾家族的歷史，磨去這片土地上的所有，唯一支撐瑟薇婭活下去的，是曾經守護領民的誓言，以及父母的期待】
【親手終結雙親的女孩，正在以這種方式贖罪】
【她害怕孤獨】
【她害怕寂寞】
【她害怕不被需要】
【害怕自己被遺忘，害怕自己做得不夠，害怕克勞菲爾的榮譽在此結束】
【你再次詢問瑟薇婭，以後準備做些什麼】
【這一次，女孩再也無法堅定的回答你，因爲需要假勇者幫助的人們，已經離開了這片土地】
【亡靈暗潮結束了，克勞菲爾的領地重歸平靜】
【瑟薇婭獨自登上小山，在雙親的墓碑處蹲坐，長時間的，孤寂的，背靠着石質的墓碑】
【瑟薇婭陷入了迷茫】
【不明自身存在的意義】
人具有相反的兩面。
堅強與脆弱。
一直以來，瑟薇婭都很堅強，獨自在千年後的世界生存，默默揹負起克勞菲爾的責任，守護早已沒了關係的領民。
但同時，她也極爲脆弱。
渴望與人們交流，渴望得到承認，怕黑又怕雷聲。
瑟薇婭對許系撒了謊。
違背騎士美德的【誠實】。
她一點都不高興。
很傷心，很迷茫，很哀切。
“父親，母親，我以後究竟要怎麼做……”，亡靈女孩蹲坐在山頂，抱膝沉默，唯有抵住兩側肩膀的墓碑，能給予少許安全感。
克勞菲爾家族的綠寶石，是單純而純粹的。
但那不意味愚蠢。
很久以前，瑟薇婭就明白，自己無法像從前一樣，繼續進行原本的幸福生活。
父親母親已經不在了，再也回不來了。
克勞菲爾的榮耀勳章，也永久的消失於歷史過往。
甚至。
連領地上的百姓，都不再記得克勞菲爾這個名字。
所謂的守護，所謂的堅持，從始至終，都是“勇者”的一廂情願。
“做不到……”
“我做不到……”
空洞的聲音，在盔甲內迴響反覆。
勇者瑟薇婭仍沉浸在過往，即使世界早已變化，她的精神仍留在遙遠的過去，不肯承認一切。
她堅信。
只要坐在雙親的墓碑旁。
就能像從前那樣，感受到家人的存在。
她堅信。
只要守護領地內的子民。
就能像從前那樣，恢復克勞菲爾家族的榮耀。
但，望着空蕩蕩的領地，那所謂的堅持，瞬間破裂得不成樣。
勇者失去了自己的勇氣。
迷茫而畏縮，不敢去面對可怕的現實，只敢背靠雙親的墓碑，卑微可憐的求得那麼一點安全感。
“……謝謝您，巫師大人。”
許系常來看望瑟薇婭。
世界昏暗。
陰風嗚鳴。
他沒有對瑟薇婭，說一些空洞高大的安慰話，只是溫和陪伴着，教導女孩一些變強的方法。
瑟薇婭很有禮貌。
每次都會對許系道謝。
但那碧綠的眼眸，仍呈現出黯淡的晦暗。
飽受亡靈蹂躪的克勞菲爾，顯得無聲安寧，尤其是村民們搬離後，這裏僅剩許系和瑟薇婭的存在。
不知過去多少天。
瑟薇婭的精神狀態依舊低迷。
背靠着墓碑，空洞無神。
許系卻有了新的動作，起身望向漆黑的暗日：“瑟薇婭，我準備走了。”
他目光下移，望向茫然的亡靈女孩，伸出手掌：“要和我一起離開嗎？”
邀請聲很清晰。
一直保持安靜的亡靈女孩，那無神的臉龐上，久違浮現人性化的情緒：“可是……我…”
名爲瑟薇婭的勇者，並未做好那樣的準備。
她恐懼着未來。
想要留在熟悉的過去。
背靠雙親的墓碑，行走克勞菲爾的土地，觸摸曾經舊屋的大門。
瑟薇婭不捨，也不敢離開克勞菲爾。
她怯懦的低着頭，不敢與許系的目光對視，進一步封閉自我。
可是。
那個身穿巫師袍的男人，主動蹲下身，讓自己的眼睛與冒牌勇者對齊：“瑟薇婭，你知道嗎？”
“走入黑暗很容易，可再次面對光明很難。”
“光暗的變化，會刺激人的眼睛。”
“想要重獲光明比忍耐黑暗更需要勇氣。”
“我覺得，瑟薇婭具備這樣的勇氣，因爲瑟薇婭是真正的勇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