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零三〕白眼狼

作者:奶油餡
“八娘……我是和二郎說過,今生今世若不能與二郎並肩,即便只能躲在暗處看上幾眼,心底也是滿足的……可我怎麼可能真的滿足。”

  溫鸞聽到自己沉默的呼吸聲,還有溫鸝趾高氣昂的說話。

  她彷彿是回到了那日的別業,雨下得嘩嘩作響。

  身邊的丫鬟小心翼翼地護着自己,而溫鸝就站在她眼前,挺着已經滾圓的肚子,得意洋洋地說着話。

  “你看,八娘,你嫁進季家好些年了,可你連個孩子都沒給二郎生下,你怎麼好意思還霸佔着他正妻的位置。”

  “我懷孕了,二郎的。再過兩個月,孩子就要出生,大夫都說了,這是個男胎,所以這是季家的嫡長子。你該主動和離,該從季家離開了。”

  她冷着臉命人送走溫鸝。一轉頭,她又看到了季瞻臣。

  “你們溫家……你們溫家哪裏來的靠山?”

  “你那嫡母不是說早年是從永安顧傢俬奔出來的嗎,顧家……顧家怎麼會幫你們!”

  季瞻臣臉色難看,擡起傷痕累累的手,想要去抓她,被她一把拍開。

  “溫伯起也是個廢物,要不是他露了馬腳,我們也不至於被連累到只能逃命!”

  一聲驚雷。

  溫鸞的眼前,不見了季瞻臣,不見天地,只有霍然升起的是熊熊烈火。

  她看着火燒着裙袂,看着火攀上臂膀,拖着如羽翼般在背後燃燒的火焰,投入無窮盡的火海之中。

  而後,溫鸞睜開了眼睛。

  天色已經發暗,幔帳垂着,屋裏點着一支蠟燭,燭光微弱不甚明亮。屋裏靜悄悄的,反而是從門外,傳來了松香瑞香交談的聲音,聲音壓得很低,不知在說着什麼。

  她拂開鮫綃牀幔,坐在牀沿邊上。

  因爲長得嬌小,兩腿垂着都沒能碰到地,下意識就晃了晃。

  剛纔那個夢,夢裏是她在別業的最後一段時光裏的記憶。

  溫鸝來別業的那天,她不知道是第幾次叫人去季家送去了休書。

  從溫家出事起,她送了一封又一封和離書,季家都沒有答應。於是她改成休書,以季瞻臣的口吻,休妻溫氏,季家仍舊沒有答應。

  她十二歲爲了給季母沖喜,提前嫁進了季家。十三歲溫家出事,她就被囚禁在了別業。一直到十六歲,她才和季瞻臣圓房,卻是被強的。

  然後,十七歲,溫鸝告訴她,她懷孕了,有了季瞻臣的孩子。

  同年,季家出事,季瞻臣話裏話外透露出了她家出事的真相。於是,她一把火燒死了季瞻臣,燒燬了整個畢業。

  想到那些事,溫鸞閉了閉眼。

  她掉下水是溫鸝下的手,可也跟季瞻臣脫不了關係。

  季家,簡直就是溫家的魔障。

  溫鸞在牀邊坐了半刻鐘,吱嘎一聲,外邊的門被推開。

  瑞香的腳步聲近了,溫鸞睜開眼,對上她的眼睛,歪頭笑:“瑞香,我餓了。”

  瑞香“哎”了一聲,忙又退了出去。松香則趕緊進屋,服侍溫鸞更衣。

  等丫鬟們手捧菜餚陸續進屋,松香已經手腳麻利地將溫鸞打扮好了。

  淺粉色散點小簇花上襦,白色折枝並蒂蓮羅裙,胸前掛起了大紅瓔珞,腰間繫上了卷草紋香囊,腕間臂上還另外戴上了金燦燦的首飾。

  溫鸞望着銀鏡裏自己的模樣,歪了歪頭:“天都黑了,爲什麼還要打扮成這樣?”

  松香蹲在地上爲她穿鞋,聞聲笑道:“夫人晚些要來蘅蕪院。”

  顧氏進門,一眼就見着了坐在圓凳上的溫鸞,白色的羅裙罩着凳子,拖曳在地。

  她身邊站着幾個丫鬟,有倒茶的,扇風的,還有爲她佈菜,處理水果,哄着喂她喫下的。

  換作旁人家的小郎君有這麼多人這般盡心盡力伺候着,早就成了紈絝,只怕那些丫鬟,也沒有哪個主母肯留下一個。

  偏生小娘子明眸皓齒,又因爲生得嬌小玲瓏,理所當然享受丫鬟們服侍的樣子,絲毫看不出有什麼不妥,反倒是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梨渦深深,寫滿了開心。

  瑞香把已經空了的碗碟撤下去,一回頭就見夫人顧氏已經進了屋。瑞香忙行禮拜見,幾個丫鬟聽到聲音,也趕忙行禮。

  顧氏出身永安顧家,祖上曾封開國公。如季瞻臣說的那樣,顧氏早年私奔,和顧家其實已經沒有了往來。

  從高門嫡女到商家婦,溫鸞記憶中,阿孃從沒有說過一句後悔。都說商人重利輕離別,可阿爹和阿孃的感情這麼多年來,一直十分深厚。

  阿孃生下兄長後壞了身子,這才讓陪嫁的丫鬟開了臉,之後有了她。

  儘管不是從阿孃的肚子裏出來,但溫鸞從小就由阿孃教養長大。

  見了顧氏,溫鸞忙不迭行禮,嬌聲嬌氣地喚了聲“阿孃”。

  顧氏的眼眶霎時就紅了一圈,緊走了兩步,將溫鸞抱進懷裏,這才顫聲說:“你可嚇死阿孃了。”溫鸞在顧氏懷裏搖了搖頭,仰起頭,朝她撒嬌:“阿孃不怕,你看,女兒這不是好了嗎。”

  顧氏已過而立之年,又因爲生產過後底子壞了,臉色總是不大好。溫鸞細細打量她,見她眼底一片青紫,鼻間忍不住泛酸。

  “是女兒不好,讓阿孃跟着擔驚受怕。”

  顧氏心疼不已,牽着溫鸞的手坐到一邊:“你四叔和二哥已經把事情都同阿孃說了,這哪是你的錯。”

  顧氏咬牙:“你祖父疼愛七娘,我與你阿爹便也跟着對她多有照顧,哪裏想到,她根本就是個白眼狼。”

  溫鸝的年紀比溫鸞大些,是到了該說親的時候了。可世上的男人這許多,怎麼誰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了溫鸞的未婚夫。

  顧氏從不是個沒脾氣的婦人。長房和二房之間的不和,她心知肚明,但老太爺疼愛七娘,只從長房接了七娘來住,她也沒打算欺負一個小輩。

  可溫鸝都欺負到她女兒頭上來了,顧氏不想忍。

  “你別怕,七娘既然自己不要臉面,阿孃就把這事告訴祖父……”

  溫鸞依偎在顧氏的懷裏,聞聲搖了搖頭:“可是阿孃,這事不是七娘一個人的問題。季家哥哥……季家哥哥只怕也是喜歡七姐的。”

  有些事,一個巴掌拍不響。溫鸝就是有心親近,但只要季瞻臣是個正人君子,沒有動心,又怎麼會生出那麼多事情來。

  可季瞻臣偏生不是這麼一位君子。要不然,溫鸝肚子裏的那個又是從哪裏來的。

  “阿孃,退親吧。”溫鸞說。

  顧氏愣了愣:“你從前不是很喜歡季家二郎嗎?”

  溫鸞抱住顧氏的手臂,撒嬌道:“我只是喜歡他長得好。可是他和七姐都已經私相授受了,我爲什麼還要喜歡他。”

  “你真不喜歡了?”顧氏懷疑的看她一眼,“你小的時候,和他玩得也好。”

  “現在不好了。他和我訂了親,可還跟七姐偷偷見面,卿卿我我,我不想和他好了。”

  溫鸞的腦袋都快搖成了撥浪鼓,顧氏卻沒立即答應下來。

  “結親是兩家人的事,退親也是。”顧氏說,“阿孃也覺得這門親退了的好,可還是得等你阿爹回來纔行。算算日子,你阿爹也快回來了,不急。”

  溫家在鳳陽府是地主,也有自己的商隊,南走運河,西走關外。溫鸞的阿爹溫伯誠,現在是溫家家主,每月巡視一次租地,每年隨船下一趟南方。算算日子,南下的船就該回城了。

  溫鸞也知道不能着急,當下甜甜一笑,埋頭依偎在顧氏懷裏的時候,脣角壓了壓。

  等阿爹回來,和季瞻臣的親事,趕緊退了。

  溫鸞在蘅蕪院老實待了幾天,日日夜夜盼着阿爹早些歸家,結果沒盼來阿爹歸家,倒是等來了季家登門的消息。

  溫鸞吃了一驚,忙派瑞香去前頭打聽。

  松香在後頭哄着她吃藥,完了溫鸞往嘴裏丟了兩顆糖,等來了瑞香的消息。

  “八娘,季小郎他……”瑞香欲言又止,遣走在屋裏伺候的幾個小丫鬟,這才走到坐榻邊,小聲道,“季小郎被七娘的人請走了。”

  說完,她憤憤地唾棄道。

  “季夫人帶着小郎君登門,話裏話外都在問八娘落水的事。夫人不願下季家的臉面,讓丫鬟帶小郎君去找三郎,自己和季夫人留在花廳裏說事。可小郎君還沒走到青亭院,就半路被七娘的人請走了。”

  松香皺眉:“七娘怎麼這般大膽?”

  瑞香呸了一聲:“七娘的膽子素來大,不然怎麼會想搶季小郎。”

  聽着兩個丫鬟的話,溫鸞有點想笑。

  她捅破了窗戶紙,還以爲溫鸝連最後一點僞裝都不要了。結果,說膽大,溫鸝敢直接讓丫鬟把人請走,說膽小,她還知道不能當人面和未來的妹夫來往。

  溫鸞舔了舔還帶着甜絲絲的嘴脣,嬌聲嬌氣道:“走,咱們去找七姐。”

  瑞香驚呼:“八娘?”

  溫鸞嘻嘻一笑:“話本里不是都這麼演的嗎,男女主人公私定終身,總要有一些人一些事,撞破了他們,纔好見得有情人情深似海,堅不可摧。”

  溫鸞這麼說,也這麼做。

  溫鸝住馨蘭院。可她膽子再大,也不敢直接把人帶進自己的院子,只找了溫家後花園的一處假山後,有情人帶着些隱祕的刺激,偷偷碰了面。

  院子裏有溫鸝的丫鬟守着,可溫鸞的丫鬟也不是喫素的,見人要出聲報信,立即就有丫鬟躥了上去,捂着人嘴就往後頭拖。

  溫鸞笑眯眯地看着,然後走到了假山邊。

  那兩人顯然都還未曾注意到她的接近,溫鸝正細聲細語的說着體己話,聲音滿是女兒家的嬌羞:“二郎不要怨八娘,她年紀還小,不過是怕我搶走了你,這才說了那些難聽的話。二郎是明白我的,你我註定無緣,可只要能與二郎在一起,哪怕不能光明正大的相愛,我也是願意的。”

  說着,是少年人略顯粗啞的聲音,似是十分心疼:“她要是能有七娘你這麼懂事,我便也心甘情願的娶了。可她年紀這麼小,不識情愛,平白要我等上許多年。我……我只恐委屈了你……”

  話說得好聽,可季瞻臣一句不提退親另娶,溫鸞揹着手聽着,墊腳往假山後頭瞅。

  只瞅得見兩顆腦袋靠得有些近,其餘的她個子太矮,什麼也見不着。

  又聽得有曖昧聲響,約莫是親上了。溫鸞眼前一亮,當即變了下臉,從假山後轉了出來:“你們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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