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零五〕手足
溫鸞一時辨認不得,輕扭脖子,往身後去看,大眼睛眨了眨,看清身後急切而來的婦人。
是季瞻臣的母親胡氏。
胡氏在甘露十年的時候得了一場重病,差點沒能撐過去。季家父子雖然不是個東西,可對胡氏極好,又是提早娶妻沖喜,又是病癒後小心翼翼地照料。
總之,在溫鸞死前,她所看到的胡氏,都是個雖然病容依舊,但被家人照料得很好的模樣。
也是因爲這樣,在溫鸞的印象裏,只要是季家父子要做的事,胡氏就沒有反對的時候。
溫鸞看着胡氏,咬咬脣:“爲什麼不行?”
溫鸞說完,見顧氏跟着急忙進了正廳,忙跑了過去,眼眶紅紅:“阿孃,我們退親好不好?”她轉頭,瞧見了臉色發白的季瞻臣,也正好對上了溫鸝的視線,“我都瞧見了,也聽見了……七姐……七姐和季家哥哥情投意合。”
溫鸞也不說什麼難聽的話,只一個“情投意合”,就已經叫溫伯誠眼神變了變。
胡氏氣的發顫:“這定然是八娘聽錯了……”
“是八娘聽錯了,還是夫人不願信?”溫伯仁招了招手,將溫鸞招到身邊,離胡氏遠一些。
溫伯誠氣得不輕。
和未來妻姐私相授受,暗中來玩,來玩了一手情投意合,這等醜事紙包不住火,早晚會傳出去。到那時,溫家的臉面不說,就是溫鸞的名聲只怕也要叫人連累。
見溫鸝只是臉色蒼白,卻低着頭像是默認了此事。季瞻臣幾次被胡氏拉着往前,動了動嘴脣想說話。溫伯誠大怒道:“季家詩書傳家,我與季兄也是多年的故交好友,原以爲結的是兩姓之好,現在看來,兩姓確實是兩姓,卻不是我家八孃的好事!”
溫鸞站在邊上看着。溫伯誠沒當着外人面,直接訓斥溫鸝,一直講話頭對準季家。
“季家當年怎樣的風骨,那是到了山匪面前都不肯低頭交出婦孺的無畏!到了這裏,卻出了這麼一樁不知廉恥的事……這門親事,不如退了!”
溫鸞只等着阿爹說這句話,正要歡喜地把和季家的親事退了。胡氏像是突然有了主意,說什麼事關重大,要等當家的回來才能做主,說完不等溫家再問,急匆匆將季瞻臣帶了回去。
溫鸞啊呀一聲,想起季瞻臣的爹如今在外做着小官,等回來還不知要多久。
正廳這麼大的動靜,溫老太爺處自然也得了消息。前腳季家才走,後腳,老太爺也趕到了。
看着溫老太爺腳步穩健的進門,溫鸝當即哭着跪倒在他腳邊,溫鸞心頭一突,攥緊了衣袖。
好在溫老太爺沒有不明就裏地偏袒,而是讓兒子先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溫鸞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她瞅着哭得梨花帶雨的溫鸝,頭一低,也跟着抽起鼻子。果不其然,她抽泣聲一出,那頭溫鸝的哭聲跟着頓了頓。
溫老太爺是個極重面子的人,饒是十分疼愛溫鸝,此刻臉上都十分難看。這事實在丟臉,好在只是在自家人裏丟了一番臉面,還沒鬧到滿城風雨,不然溫家在鳳陽府只怕要被人指指點點,議論上許多年。
見溫鸝如今只知道哭,不辯解也不認錯,溫老太爺氣得拍桌子:“七娘,你老實說清楚,你與那季家小子,是幾時開始的?說!”
溫鸞抽着鼻子,見溫鸝只哭不說,哽咽道:“祖父,七姐若是不想說,便不用說了。左右我親眼見着七姐和季家哥哥來往,也聽七姐承認過了,七姐不肯在這兒說,定時因爲難爲情。”
她說一句“難爲情”,溫鸝那頭的哭聲就變了調。
溫鸞沒搭理,依舊抽泣:“八娘年紀雖小,可也懂得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的話,七姐和季家哥哥既然情投意合,八娘願意退親成全他們。”
她在溫鸝跟前,只想當一朵嬌滴滴小白蓮。她慷慨大方地“退讓”,巴不得現在馬上退了親,她好掛上幾串鞭炮轟轟烈烈地慶祝。
至於季瞻臣,她連一點點挽留的想法都沒有!
溫老太爺自然不知道溫鸞心底的想法,看着跟前的小孫女,只覺得人小小一團,平日裏嬌嬌軟軟的,瞧着不甚厲害,這會兒明明受了委屈,卻還落落大方,再看溫鸝到現在都只曉得哭,話也不說一句,氣得越發厲害。
“二郎本就不喜歡她,這門親事明明就是二叔與季家老爺訂下的,根本就沒有問過二郎的意願!論年紀,姐姐們都已出嫁,要輪也該輪到我纔是,憑什麼越過我,爲八娘先訂親!季家那般家世,二郎又是如此的才貌年紀,與八娘怎麼看都不合適,明明……明明我纔是最合適的人!”
溫老太爺氣得不行,拍着桌子喊人去長房,把溫老大喊來問話。
溫伯誠沒攔着,只斟茶勸了溫老太爺幾句。等溫鸝跪得膝蓋疼了想站起來,這才冷冷地看過去,驚得溫鸝才離地的膝蓋,不得不又跪了下去。
“方纔在季家人面前,有些話,我不好說。”溫伯誠道,“但是七娘,你太令二叔失望了。等你爹來,就跟着回去吧。”
溫鸝唰得白了臉,跪着就要伸手去抓溫老太爺的褲腿。這一回,真真切切地急了,哭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溫鸞看着不說話,等大伯溫伯起匆忙趕到,她已經坐在椅子上吃了半碟點心。溫老太爺膝下四子,長子溫伯起,次子溫伯誠,三子溫伯康,四子溫伯仁。在溫鸞的印象中,她記事的時候,三叔溫伯康就已經過世了,過世時不過才十六歲,沒有妻女,倒是訂過一門親。
溫老太爺沒有讓那家小娘子守着,而是直接了當的退了親事,還另外送了一副嫁妝,讓那小娘子日後再訂人家可以一併帶過去撐撐門面。
溫家分家的時候,溫鸞已經記事。具體原因,她那時年紀小,沒人願意告訴她,只記得兩家鬧得十分厲害。
等過了幾年,關係這才稍稍緩和了一些,不久溫老太爺就把溫鸝接到家裏來住。
溫鸞啃着手裏的蝴蝶酥,就聽見外頭有些吵嚷的聲音。她擡頭看過去,正廳外,溫伯起黑着臉,甩開妻子袁氏的手,邁步走了進來。
溫鸝作勢就從地上站起來哭,溫鸞繼續啃着蝴蝶酥,就聽見溫伯起沉聲呵斥道:“孽障!還不跪下!”
溫鸝哭得臉上妝容化開,狼狽的不行,此時卻也不敢違抗親爹的話,立即“咚”一聲跪了下來。
那聲響重得一屋子的人都聽見了。溫鸞愣了愣,這會兒也不好坐着,從椅子上下來,忙不迭向溫伯起行禮,乖乖喊了聲大伯,大伯母。
袁氏就站在邊上,手裏拿着帕子擦淚,咬着脣瓣衝她頷首。
派去請人的僕役是個伶俐的,來的路上就把事情都交代了一遍。知道是自家女兒惹了事,溫伯起對上溫鸞,臉上難免掛起了幾分歉意。
只是溫鸞看着跟前的大伯,想的滿滿都是上輩子溫家出事後,他小人得志的嘴臉。
她把頭一低,往溫伯仁身後躲。看起來就像是不高興了一般。
溫伯起道:“爹,二弟,都是我管教無方,這才叫七娘在你們跟前做出了這等不知廉恥的事情!便是跟季家那小子再熟絡,也不好與外男單獨見面,實在是平白生出誤會!”
溫鸞探出頭往溫伯起臉上看,他看起來並不是假模假樣的道歉,只是……她去看溫鸝,哭也哭了,罵也罵了,看着好像還是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七姐喜歡季家哥哥的對不對?”溫鸞問。
袁氏嚇了一跳:“八娘可不好亂說話!”
溫鸞沒理,只盯着溫鸝看:“七姐先是推我下水,再是與季家哥哥相約後花園,不就是因爲喜歡季家哥哥嗎?如果不喜歡,爲什麼季家哥哥的身上,不光帶了七姐繡的扇套,還有荷包?”
看着溫伯起和袁氏越發難看的臉色,再看溫鸝睜大的眼,溫鸞壓下心頭的笑。
她就是故意的,一句話炸一個雷,她不信炸不死溫鸝,不信這樣還不能把人從家裏趕出去。
“居然還有荷包?”溫伯誠眼睛微微一眯。
他生得臃腫,眼睛本就不大,又因爲時常帶笑,眯着眼看人的時候總叫人覺得像個彌勒。只是生氣的時候,儘管還是眯着眼睛,卻與笑的時候樣子截然不同。
溫鸝身子一震,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溫鸞。
溫鸞衝她笑了笑,人畜無害,彷彿只是在闡述一件尋常的事情。
“我見着了。有扇套,有荷包,還有帕子。仔細想想,去歲季家哥哥來府裏的時候,還得了一條圍脖,瞧着也十分眼熟。”
溫鸞哪裏真的見過那麼多東西。有的不過是嫁進季家後,在季瞻臣房中發現,之後被溫鸝自己告知的那幾件。
溫老太爺臉色難看:“七娘,八娘說的是不是真的?”
溫鸝打了個哆嗦,對上溫伯起的眼神,不敢應聲。
溫伯起黑了臉:“興許都是誤會……”
“是不是誤會,去搜一搜七娘的屋子就是了。”溫仲宣突然出聲道。
溫伯起趕緊:“不好……”
“老大媳婦,還有老二媳婦。”溫老太爺直接打斷了溫伯起的話,“你們去七娘屋裏搜一搜。她敢給季家那小子送東西,難保沒有收過什麼,要證明是不是誤會,就去搜搜看。”
見溫老太爺發話,袁氏再不願也只能和顧氏一道往後頭去。不多會兒,還真就從溫鸝的屋裏翻出了東西。
不是一樣兩樣,而是一整個盒子。
溫老太爺看着這些東西,臉色難看,嘴脣緊抿,半晌終於道:“老大,把七娘接回去吧。”
溫伯起張嘴:“爹,七娘向來捨不得你,還是讓她留……”
“把七娘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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