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二一〕長房
溫蘭院的事罷了,周氏才從外歸來,得知曹素貞鬧事,忙來探望溫鸞。
一道來的還有十三娘,才一見面,就一頭撲進了溫鸞的懷裏。
溫鸞被撞得往後退了幾步,這才抱住人,站穩了腳步。
周氏一看溫鸞手背上的紅腫,心疼不已,忙又問有沒有上過藥。
顧氏點頭:“抹過了。只是八娘天生皮膚嬌嫩,稍稍用些力氣都能青上一塊,這都劃開了,難免看起來腫得厲害。”
想到這一下劃拉,還是因爲曹素貞想要扇人巴掌,顧氏有些慍怒:“嫂子,你同我說說,娘怎麼就會這麼縱容她?”
顧氏嘆氣,旋即冷笑:“還能爲了什麼。大妹妹你是不知道,曹家如今快敗了。”
這世上哪有永遠不敗的宗族。顧家是,曹家也是,經過了幾代人,到如今都已經漸漸沒落。
曹家重男輕女,嫡出的子孫後代中,唯有男丁能得最好的照料。至於女兒大多視同草芥,並不放在心上。
於是一代代下來,連曹家的妾都會選擇得知自己懷的是女胎後,打下孩子。或是生下後溺死。
曹素貞是她娘在庵堂還願的時候出生的,等母女倆回曹家,孩子都已經長結實了。曹家再想弄死,也顧忌到她出身,只能養着。
曹素貞的娘和外祖家十分疼愛這個外孫女,養得女兒有些驕縱。等到三年前,生母離世,曹家不過三月立即續娶,曹素貞的性子就變得潑辣跋扈起來。
“娘覺得她性子像極了自己年輕的時候,所以尤其疼愛,時不時就將人請到家裏小住。孝期還沒過的時候,娘就打定主意要撮合她和長房的三郎,回回把人往家裏請,巴望着能成事。”
周氏說着往溫鸞臉上看了兩眼,“我倒是沒想到,她被娘照顧得還會在二房耍起威風來。”
“表姐她一直很會耍威風的。”
溫鸞被十三娘箍得快要翻起白眼,聽到她突然出聲,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
十三娘眨眨眼:“表姐她三個月前來的時候,想去吳霜院找三哥哥被青山攔住了,她還訓斥了青山。”
“她還跑去了吳霜院?”周氏一怔。
顧氏皺眉:“那不是長房的地方,她怎麼還往長房去?”
周氏苦笑:“果然是心大了,想着要和三郎熟絡熟絡,好順順利利嫁進咱們顧家。長房老太太可沒答應過這門親事,娘一門心思地鑽營,也不怕惹惱了他們。”
溫鸞有些詫異:“既然是長房的地方,曹家姐姐這麼過去,豈不是長房都應一清二楚。一直沒鬧到二房來,難不成兩房其實已經都打過了招呼?”
十三娘抓着她手搖道:“沒有,沒有。長房一向管理鬆懈,尋常人往他們那兒去,長房的人從不攔着。況且,她雖跑去了吳霜院,可三哥哥沒叫她見着人!”
十三娘說着,自己先咯咯笑了起來。
“三哥哥爲了躲她,連家都不怎麼回了。一直待在國子監,每月只回來幾日,隔天一早就走。”
這分明就是明晃晃的拒絕。
可聽起來,曹老太太和曹素貞壓根就沒有放棄這事。
溫鸞有些驚歎。
想到先前在家時見過的顧溪亭,再想到上輩子幫着爲溫家平反的恩人,果然皮相好的人,心地也多半是好的。
曹素貞這一鬧,鬧得自己的臉丟了個乾淨,整個人跟着就老實了起來,二房上下這會跟着一片歡欣。
溫鸞幾次聽周氏同顧氏感嘆說,沒料到曹素貞背地裏在二房耍了那麼多的威風。就連七郎都叫曹素貞暗地裏欺負過,只七郎生性內向老實,又是過繼,不敢抱怨太多,這才叫她一直沒能知曉。
溫鸞之後還是每天都能見到曹素貞,對方似乎吃了教訓,看到她多少知道避一避。
實在避無可避,就點頭笑笑,再沒了之前的輕視,和得知她出身後的殷勤。
不過這些對溫鸞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顧溪亭還是沒回來。
還有從溫家過來的信,說是季瞻臣和溫鸝正式定親了。
她纔不管這兩人究竟跟誰定親,只是季家溫家聯手的事和上輩子比起來,更明確了些。
溫鸞有些愁眉苦臉地從牀上坐起來。
外頭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天氣微沉,分明纔到白日,就有了傍晚的影子。
曹老太太這幾日氣急了,不願一大早看到她,特地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溫鸞便心安理得地晚起。
松香在邊上伺候,見她滿臉愁容,卻不忘靠着人撒嬌,笑着讓瑞香端來熱水服侍洗臉洗漱。
正準備往臉上抹點香膏潤面,外面傳來腳步聲。守在門外聽遣的小丫鬟進門:“八娘,夫人喚你過去。”
小丫鬟是從鳳陽隨行來的,口中的夫人不作他想,自然指的是顧氏。
溫鸞有些意外,看了看外面的雨,道:“阿孃可說了有什麼事?”
小丫鬟搖頭。
松香瑞香忙趕緊給溫鸞梳頭換衣。
溫鸞心下略微有些不解,等到了顧氏那,她見着了周氏。姑嫂倆正說着話。
“論理早該帶你們給長房老夫人請安,只是老夫人這些年崇佛,三郎搬去國子監後老夫人覺得冷清些,跟着去了廟裏清修。人昨夜回來了,所以今早我特地過來,帶你們去見見老夫人。”
溫鸞聽得一臉迷糊。
顧溪亭是長房二老爺之子。長房人口衆多,怎的顧溪亭一走,老夫人就覺得冷清了?
溫鸞並未藏着,直接問出口。周氏頓了頓,忍不住擡手揉了揉額角。
“也是……長房的一筆爛賬吧。”
長房是顧府最大的一處宅子。因爲有三子,在長房裏又分了三房。
顧溪亭出身其中二房,曾經也是有父有母,但這對父母縱情山水,對獨子並未投注過太多感情和照顧。
之後二老爺顧洽英年早逝,顧溪亭生母裴氏留下孩子,回了裴家,一年後改嫁了同樣喜愛山水的顧洽好友,如今夫妻倆雖膝下無子,卻感情深厚,到處遊山玩水,裴氏還聽從丈夫時常給老夫人和顧溪亭捎帶一些禮。
但不管怎麼說,顧溪亭幾乎就是被長房老夫人拉扯長大的,祖孫倆的感情自然非一般人能比。
溫鸞錯愕地聽着周氏講起長房二老爺和夫人丟下一家老少,又跑去南邊遊山玩水,滿心覺得長房那位老夫人簡直就是救了一整個顧府——
這要是顧溪亭被放養成了紈絝子弟,或是無心求學,只怕顧家下一代當真是要門庭冷落至一地清秋了。
溫鸞還在出神,周氏喊她:“八娘,你等下去給老夫人請安,且要嘴甜些。”
溫鸞茫然。
“罷了罷了,你慣常就是個嘴甜的,再甜些,怕是要叫老夫人牙疼。”周氏笑着,打趣她道,“漂漂亮亮的小娘子,就是嘴不甜也沒什麼,光站在那兒就叫人眼前一亮,歡喜地不行了。”
顧氏跟着也笑出聲來,打量着她的衣飾,伸手正了正她戴在頭上的脖頸上的瓔珞。
她家八娘玉雪可愛,嬌嬌軟軟的,誰人不喜。就是碰上不喜的人,多半也是眼神不好,瞧不見八孃的好。
出了二房的黑漆角門,過一條不算長的甬道,便能走到長房北面的松柏堂。臨近松柏堂的甬道地上,鋪滿了各種祥瑞圖紋,更有綠樹成蔭,鳥雀成羣。等過了甬道,便是松柏堂的園林。
長房老夫人據說本家原是從江南遷至永安,因此在老夫人搬進松柏堂前,整個庭院都做了一番大休整。只要走進松柏堂的範圍,入目可見的,便一俱都是江南風情,水鄉園林。
嶙峋的怪石,從外引水的池塘,沿着石板路高低錯落種着的各色花木。沿路往前走,過了池塘,穿過綠藤成蔭的月洞門,眼前豁然又出現了一片另外的天地。
垂柳蔥鬱,伴着九曲長廊,繞過青山綠水,接連上掩映在滿目濃綠間的翹角飛檐與粉牆黛瓦。
“那兒就是松柏堂了。”周氏指了指從綠樹間延伸出的垂獸道。
溫鸞擡頭看着,心下感嘆松柏堂的規模,提着裙襬,跟着周氏又走了一段路。
松柏堂門開着,顯然已有人來請過安。
溫鸞望着門楣上字跡渾厚的“松柏堂”三個大字,微微有些出神。顧氏跟着看了一眼,解釋道:“是長房老太爺年輕的時候留下的,想說日後能與老夫人如鬆如柏,長命百歲,終老一生。只是老太爺搬到松柏堂不久,身子骨就敗了,如今住在這松柏堂的,只有老夫人一人。”
如此,溫鸞倒也明白了爲什麼長房老夫人會因爲顧溪亭不在,覺得冷清,寧可跑去廟裏清修。
門口有丫鬟,見溫鸞一行人進門,只認出了周氏一人,行過禮後忙進屋去通稟。
不多會兒,丫鬟回來,言說長房老夫人正在用早膳,這就引她們過去拜見。
溫鸞隨着周氏顧氏往前走,一個穿着蔥綠色衣裳,丫鬟模樣的小姑娘撐着傘笑盈盈地迎了過來:“夫人,大姑奶奶。”
周氏顯然和這丫鬟很熟,笑道:“青螺,老夫人昨夜回府,現下可還累着?”
“廟裏清修,老夫人身子骨硬朗不少,今早天不亮就醒了。”被喚作青螺的丫鬟笑着回話,“方纔大夫人三夫人來請安,陪着說了好一會兒話,老夫人這才得空喫口熱粥。聽聞大姑奶奶回來了,忙讓奴婢過來請夫人和大姑奶奶先去廳堂喫口茶。”
青螺說話利索,做事也絲毫不拖泥帶水,當即就引着人往廳堂去。
松柏堂的屋子都是江南園林的風格,粉白的牆面,漏窗雕花,用的都是南邊的工藝。但各處的擺設,又顯出了北方的風格,南北交融,顯得別有一番氣派。
溫鸞在廳堂裏坐下,那青螺不多會兒就給她們奉上了茶。
一盞茶喝了不過一半,廳堂外就傳來輕輕的說話聲。
溫鸞循聲去看,屋檐下,細雨直墜,一頂傘遮住了來人大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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