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二八〕軟軟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溫鸞只當這是文人們的風雅,可看到人前的男人,她忽然明白過來,詩經裏的這句話,可不就妥帖地形容了這個男人。
顧家三郎。
顧溪亭。
在溫家的時候,阿爹和阿孃口中的顧三郎,是個溫文爾雅,扛着顧家的年輕郎君。
在顧家,十三娘口中的顧三郎,是個和善的好兄長,李老夫人眼裏的顧三郎則是個孝順懂事的好孫子。
這些形容、稱呼似乎都只是男人身上的一個銘牌。
但顧家三郎顧溪亭的名聲,在永安如雷貫耳。
他是連中六元的才子,是整個大承這麼多年來,難能一見的才子。顧家的名望一年比一年低,但顧溪亭的名聲並沒有隨之退下,然而如火焰熾熱起來。
溫鸞不懂那些,光是看到顧溪亭這一身儒雅清俊的氣度,站在寺廟之中,她就覺得,光這張臉,就足夠永安城裏那麼多人對他記憶深刻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只不過。
想到夢裏的那雙遼遠深邃的眼睛,溫鸞望着顧溪亭的時候,幾乎是在下意識間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冷意。
疏離,冷漠。
像一堵牆,將人與他自己隔絕開。
“是三郎。”青螢的聲音低低傳來。
溫鸞嗯了一聲,垂下眼眸,朝着對方落落大方地行禮:“三表哥。”
顧溪亭跟在沙彌尼的身後。
一開始遠遠的只瞧得見幾個女眷走近了臺階,而後就發覺對方停下了腳步,再一看,有些意外,竟然會是溫家八娘。
他記得,她閨名叫鸞。
青鸞的鸞。
鳳陽的口音,帶着點捲舌,她和她的爹孃兄長在介紹名字的時候,溫鸞的鸞就好像在說軟。
嬌軟的軟。
一如她嬌嬌小小,看着軟乎乎的一團。
“阿軟?”顧溪亭突然站定,低低喊了一聲。
“是阿鸞。”溫鸞愣住,認認真真糾正道,“三表哥喚我八娘就好。”
“八娘。”顧溪亭笑笑。
溫鸞並不怕他,也不像永安城中其他年輕女郎那樣,看着他滿臉羞紅。她只微微歪着頭,如孩童一般,明媚的臉上,滿滿都是天真爛漫,皺着鼻子說話的時候,睫毛一眨一眨,輕輕刷過人心頭。
顧溪亭知道溫鸞在弘福寺裏。
他知道所有的事情,溫家人什麼時候進的永安,溫鸞母女倆在二房遇到了什麼人什麼事,以及溫鸞和李老夫人的關係。
自然也知道李老夫人特地帶她出來散心。
唯獨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快就見到她。
“幾個月不見,似乎高了一些。”顧溪亭拿手比劃了下,“還胖了一些。”
溫鸞正要欣然接受誇獎,突地頓住了。
顧溪亭忍不住發笑,看了看跟前似乎有些急又不好意思鬧的小姑娘,只見她眉頭微蹙,嘴巴張張合合,不知道要說什麼,惱極了原地跺了跺腳,憋着話低頭就往臺階上走。
她的裙子不長,可興許是太過氣惱,上臺階時忘了提裙,一不留神踩了一腳,要不是身邊兩個丫鬟眼疾手快扶住,差點就撲在了臺階上。
顧溪亭這會兒不敢再笑,心底生出一股疼惜,咳嗽兩聲:“是我的錯。阿……八娘不氣,帶我去見老夫人吧。”
溫鸞憋着氣,聞言看他:“表哥是來借老夫人回去的嗎?”
“是。”
“那表哥這次要在家裏住多久?”
她說“家裏”,顧溪亭心下喟嘆,道:“大約能住上三五日。”
溫鸞小小的嘆了口氣:“國子監很忙嗎?我不懂國子監的事,如果可以,表哥不能多住幾日?要是怕曹家姐姐,就不能把人送走?何必爲了不相干的人,害得老夫人一個人寂寞地住在家裏。”
長房有的是人,只是對於李老夫人而言,唯獨顧溪亭這個孫子她最是親近。至於旁的人,除了晨昏定省,還不如不來打攪她的好。
顧溪亭怔了怔。
他哪裏是爲了躲一個曹素貞才搬出去的。
只是這事,他怎麼也不好和一個小姑娘說清楚道明白。
見顧溪亭不言不語,溫鸞微一抿脣,忍着不高興道:“是八娘逾矩了。表哥這邊走,老夫人就在大殿裏聽經。”知惠大師講經罷,李老夫人見到了顧溪亭。祖孫倆當着溫鸞的面,說了一會兒的話,又帶着人一道去其餘幾座殿上了香,這才從弘福寺離開。
馬車還是來時的馬車,車裏多了一個顧溪亭,回去的路也走得少了些,沒再繞着永安城走上一大圈。
路雖然短了,卻絲毫沒挨着溫鸞坐在馬車裏昏昏欲睡。
李老夫人順手攬過溫鸞,壓下她打算強撐着坐起來的肩膀,哄了幾句。不多會兒,她還當真昏昏睡去。
李老夫人看着她略顯疲憊的小臉,轉頭對顧溪亭道:“八娘年紀還小,你也無須顧慮什麼男女大防。只是以後若在外頭,你可得護着她些,別叫人欺負了她。”
顧溪亭微微壓低了聲音:“孫兒知道。”
李老夫人繃着下巴點了點頭:“青螢說,你先前欺負八娘了?”
顧溪亭哭笑不得,目光不由落到了溫鸞的面龐上。
十一歲的小姑娘,五官還沒有徹底長開,仍舊是一團孩子氣,只是眉眼之間,令人驚豔的模樣早已展露。
“只是同她開了個玩笑。”顧溪亭心底不由一軟。
她這麼小,他怎麼下得了手欺負,只是見過她在溫家跟父兄撒嬌時候的嬌憨,忍不住就想逗弄逗弄,沒成想惹得人發了小小的脾氣。
顧溪亭顯然是將溫鸞視作了小妹妹。
李老夫人樂得見到此種情況,把小姑娘往懷裏又摟了摟。
“這孩子從小被人護佑在閨閣中,無憂無慮的,有點無傷大雅的小脾氣,也有點小聰明。孝順,懂事,不胡鬧,我瞧着喜歡得不行。”
李老夫人嗔道:“二房那誰是個眼神不好的,滿心想的都只有曹家曹家,連曹家那小娘子都恨不能捧在手心裏,白瞎了老天爺白送她這麼好的外孫女。”
知道兩位老人不對付,顧溪亭笑笑,不應聲。
李老夫人這時候卻突然嘆氣。
“這孩子跟你說的話,我都知道了。”
顧溪亭嗯了一聲,收回落在溫鸞身上的視線:“是孫兒的錯。”
李老夫人道:“這孩子也是心疼我,才說了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你在外頭做事,我老了,也不問你,該忙的時候忙你的,累了就回家來。”
話是這麼說,可顧溪亭哪裏看不出,李老夫人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
“孫兒知錯了。”顧溪亭頓了一下,“孫兒這次會在家裏多住上一段時間,好好陪陪祖母。”
李老夫人橫他一眼:“我從二房搶了個外孫女過來,還用你陪?”
顧溪亭笑,再看睡得香甜的溫鸞,目光在她白嫩嫩的臉上停留了許久,這才頗爲遺憾的挪開。
從弘福寺回來,溫鸞被李老夫人搖醒,一眼對上正笑着看自己的顧溪亭。
等下了馬車,後者擡手點了點自己的嘴角。
溫鸞還有些迷糊,順着動作擡手抹了抹嘴角,手背上頓時感受到微微溼潤。這一下,哪還能不清醒。
她臊得滿臉通紅,匆忙道別,喊上松香瑞香悶頭就往二房跑。
後頭顧溪亭想笑,被李老夫人瞪了一眼,只好憋着笑,扶着老夫人回松柏堂。
溫鸞紅着臉跑回到溫蘭院,顧氏與周氏正坐在院子裏喫茶,十三娘跟着丫鬟在撲蝶,因爲老也撲不找,惹得人咯咯直笑。
溫鸞提着裙角進門,見顧氏看過來,忙不迭抹了把嘴角,低頭撲進她懷裏,撒嬌地喊了聲“阿孃”。
周氏戳了戳溫鸞的額頭:“怎麼一回來就找你阿孃撒嬌?”
顧氏笑着摟住女兒,見松香瑞香憋着笑,好奇道:“這是怎麼了?難不成咱們八娘惹了什麼笑話?”
瑞香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松香別過臉,笑得雙肩直顫。
顧氏嗔笑道:“行啦,快告訴我,這都是怎麼一回事?”
松香忍笑,將馬車下來後發生的事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瑞香還在一旁模仿了下顧溪亭的動作,演得活靈活現,把溫鸞臊得趕緊撲上去抱着她就哀嚎求饒。
顧氏和周氏當即笑成一片。連十三娘也顧不上撲蝶了,笑倒在丫鬟的懷裏,直不起腰來。
溫鸞羞得哀哀直叫。
顧氏把人抱住,笑着道:“這有什麼好羞人的。你阿兄六歲的時候還不小心尿過褲子呢。”
溫鸞聽得目瞪口呆。
所以,阿孃,你爲了安慰閨女,就這麼把親兒子賣了,合適嗎?
溫鸞還在哀嘆自家阿兄可憐見的被親孃出賣,身後猛地被人熊抱住。
周氏哎喲笑道:“十三娘,你當心些。”她扶了把顧氏,伸手刮刮十三孃的鼻子,“又鬧什麼呢?”
十三娘咯咯笑,抱着溫鸞一個勁兒地問:“三哥哥是不是也回來了?三哥哥可好看了,你說對不對?”
想想顧溪亭的臉,溫鸞點了點頭。
十三娘笑得越發開心,忽然想到什麼,皺了皺眉:“三哥哥回來了,表姐只怕又要鬧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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