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一一三〕見梅林
她提着裙襬,就朝顧溪亭的方向跑去。身後,瑞香叫了聲“八娘,當心地滑”她也絲毫顧不上。
眼見着人從林子那頭往這邊走來,溫鸞喜上眉梢,正要張嘴,誰知道腳底一滑,似乎是踩到雪地裏溼滑的石子了,整個人當下就朝前跌了過去。
那頭,一聲低笑,隨後她就撲進了一個熟悉的懷裏。
鼻尖縈繞着淡淡的墨香,若有若無,頭頂的低笑,帶了三分的揶揄,和七分……若有似無的寵溺。
“三表哥。”溫鸞擡起頭。
顧溪亭微微低頭,眉眼溫潤,一如星月。
“小狐狸。”他突然道。
溫鸞眨眼,有些怔愣。
顧溪亭笑:“腳滑。”
顧溪亭是爲寧王來鄺縣的。
孫老太傅當年告老還鄉,雖有子孫仍在朝中任官職,但對皇室來說,真正有影響力的仍舊只有孫老太傅一人。
這三年,朝廷風起雲涌。禹王似乎徹底沉默了下來,但聖上的動作絲毫不見少。三年下來,聖上擼下了一批的官員,這批人有禹王的,也有不成器的太子的。
這麼一來,禹王也好,太子也好,都被削弱了一些助力。禹王府倒沒有多大的動靜,反而是太子,私下裏竟隱隱有了結黨營私的趨勢。
聖上明面上並未對太子做的諸多事有多少干涉,暗地裏卻開始將身邊得力的人往寧王手邊送。
其中,就有孫老太傅。
當年老太傅要?走,聖上挽留不成,送人歸鄉。如今,聖上要?爲寧王尋求老太傅的幫助,便命顧溪亭往鄺縣,拜訪孫老太傅。
顧溪亭想過等拜訪過孫家後,順道去一趟鹿縣,看一看溫鸞。
只是沒想到,拜訪孫家的當日,竟然恰逢孫家老太太設賞梅宴,並邀請了溫家諸人。
更沒想到,會再這裏,見到有段日子沒見的他的阿軟。
從前在永安,即便是搬去了通平巷,他總還是能時常見到人。那初初長開的女孩,同枝上花蕾一般,叫人心醉。
而後三年孝期,分隔兩地,他只能偶爾藉着機會跑鳳陽看她一眼。有時只能遠遠地看一眼,看她長高了,又瘦了,更漂亮了,便覺得心頭鼓鼓脹脹的,越發?放不下。
尤其是三年裏,她往他手裏送的那些東西,更是叫人心頭猛跳。
好久不見,他的阿軟又長大了。
褪去稚嫩,漸漸有了獨屬於女子的嬌美。
顧溪亭望着被毛絨圍脖攏着的雪白小臉,手指微動,好不容易纔忍下擡手去摸的衝動。
“你是哪家的女子,生得這般嬌媚,一眼看去就不是什麼良家女!”林子那頭突然傳來一聲怒吼,緊接着話音落地,一個約莫十四五歲,身披氅衣的小娘子急匆匆走了出來。
她生了雙大眼睛,說話時惡狠狠的瞪着,圓滾滾的,有些兇,“說,你究竟是哪家女子!”
她說是問話,可言語間分明是逼問,彷彿溫鸞一旦說出些什麼令她不如意的話,她就能立即把人手撕了。
溫鸞從那小娘子身上收回視線,慢吞吞,斂衽行禮:“小娘子安好。我是此番過來赴宴的溫家女,行八……”
孫家的賞梅宴,據說只送了兩家帖子,一家是他們溫家,另一家就是孫老太太那邊的賀家。
進門時一路過來,溫鸞沒瞧見過眼前的小娘子,在老太太身邊也並未見到,這突然冒出來一個陌生的小娘來,又是在林子裏……
溫鸞沒忍住,回頭去看了一眼孫家七郎。
孫七爺漲紅了臉:“我沒有……不是的……沒……”
想要解釋,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孫七爺“啊呀”一聲,衝着小娘子道:“四娘,這是溫家八娘子,是我祖母邀請來做客的。你……你……你休要?胡言亂語!”
“原來是賀家小娘子。”顧溪亭頷首。
賀四娘對孫七爺的解釋全然無感,神情依舊兇狠:“表叔何必爲她說話。我瞧着,身爲女子卻獨處林中,作這副嬌柔嫋娜的姿態,分明就是知道表叔你在這裏,有意想要引你與她相遇!我瞧着,那溫家果真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商賈人家,這家教,不過如此。”
溫鸞盈盈一笑,心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面上平平,道:“那賀四娘子爲何在林間?”
來孫家前,她四嬸曾特地命人打聽了孫賀兩家。阿爹阿孃覺得,既然有意結親,就該事先去了解下對方家中的情況,自然就沒有阻了四嬸。
孫家不用多言,確實如黃婆子說的那般家境。賀家倒是有些意外。要?與阿兄說親的賀盈盈養在孫老太太膝下,同宗還有幾個堂妹都留在賀家,大多都已經說了親,只等着賀盈盈嫁出去,便好依次出嫁了。
這麼想來,倒是與陸家的情形有些相似。
孫七爺有些着急,見賀四娘神情激動,心中一急,臉上就浮出了汗:“溫小娘子,你誤會了!四娘是我小輩,我與四娘只是……只是湊巧在林中一遇……就如你我也……”
賀四娘皺眉道:“表叔和她說這些做什麼?她若是識規矩,就該在看到你的時候,主動避讓開,何必留着還與你說話,分明……分明就是故意在這等着你!”
賀四娘跺腳。
“她不知羞恥!”溫鸞抿了抿脣,視線在孫七爺和賀四孃的臉上掃了個來回。
那賀四娘也不知喝了多少酒,方纔一時間還瞧不出什麼,現下再看,兩頰發?紅,眼角眉梢都帶着醉意。
說不定,她突然不分青紅皁白地胡亂訓人,是因自己無意間壞了花前樹下的美事,所以鬧了脾氣。
“像我表叔這樣的出身,這樣的學識,哪容得你沒有規矩!你們溫家便是送上幾千兩的嫁妝,孫家也絕不會同意這樁親!”
“看你這狐媚的模樣……你……你……你休要?多想!”
賀四娘厲聲道,喊完伸手就要去抓孫七爺的袖子。
孫七爺避了避,望向溫鸞:“溫小娘子……”
顧溪亭突然開口,不緊不慢問道:“孫家是什麼出身?”
賀四娘氣結:“孫老太爺可是做過太傅的人!更不用說孫家的幾位叔伯,如今也在朝中有着官身!他們溫家……他們溫家纔出了兩個,一個刑部,一個翰林院,不過如此!”
溫鸞冷笑:“是。論出身,溫家倒的確是不如孫家。可這與賀家娘子有什麼關係?”
她看一眼顧溪亭,後者面色平平,似乎是絲毫不覺得她的態度有什麼問題。
溫鸞稍稍鬆了口氣,問道:“我倒是想請教小娘子。你說我獨身入林子,是爲了……孫家哥哥。可你似乎打從一開始就沒看見我身邊跟着的幾個丫鬟。便是你瞧不見我身邊的丫鬟,你也應當瞧見了我手邊這些酒壚和茶盞。若無人知曉我進林子,這又是誰幫着安排的?”
賀四娘噎住。
溫鸞冷聲:“小娘子口口聲聲稱我有意爲之,又道我是狐媚。那身邊不帶丫鬟,似乎是與孫家哥哥在林中獨處的小娘子你,又是什麼?”
她把手一甩,冷冰冰地行了個禮:“孫家老太爺曾任太傅,八娘心中敬佩不已。可眼下看來,孫家說不得也不過是沾了孫老太爺名聲的光彩,底下子孫待客的禮數,也不過如此!”
賀四娘氣得跳腳:“你……你血口噴人!”
溫鸞微微一笑:“是了,我忘了,四娘子不算孫家人。”
溫鸞說完話,也不要?什麼儀態了,大大方方翻了個白眼,袖子一甩,走到顧溪亭身側。
才站定,耳邊就清楚地傳來了男人發?沉的笑聲。
她擡眼一瞥,顧溪亭微微低頭,雖斂了笑,嘴角卻還微微勾着。
顧溪亭原本有些替溫鸞擔心。
三年孝期,她乖巧地待在家裏,聽說鮮少出門。如今一出來,就碰上這麼件糟心的事情,實在令人無奈。
可聽到她一開口,顧溪亭就笑了。
他的阿軟還是那副脾氣,瞧着軟乎乎好說話,骨子裏卻是硬氣得很。
賀四娘惱極了,呀呀叫着,就要去抓溫鸞。孫七爺大驚失色,伸手想要去抓,才抓着袖子,就被人躲了開去。
溫鸞好在早去了顧溪亭身邊,賀四娘這頭撲過來,那頭顧溪亭已經把人護在身後。瑞香松香也跟着一左一右,護在溫鸞兩側,嘴裏不忘大聲嚷嚷:“打人了!賀家娘子要?打我們八娘!”
顧溪亭單手抓住賀四孃的手腕,一使勁,所有人就聽到了賀四娘“啊”一聲尖叫。
一時間,林子都靜了下來,只聽得到賀四娘疼到哭嚎的尖叫。
“疼!表叔……表叔救我!”
“表叔……表叔,好疼啊……表叔……”
賀四娘跪在地上,手臂折在背後,哭得妝都花了。
“顧……顧大人……”孫七爺臉色發白,“四娘不是有意的,請你放了她……”
顧溪亭身在皇城司,手上的功夫自然不弱。
他沒放手,冷眼對孫七爺道:“因着是女子,我這纔沒用多大的勁。”
“顧大人,是四娘錯了……”
“賀家娘子喝醉了,在林子裏哭得一塌糊塗,勞煩你送她回去好生歇着。”
梅林這邊的動靜,有丫鬟來時瞧見,匆匆忙去向主子通稟。這會兒過來,恰好聽見顧溪亭的話,再看賀四孃的模樣,嚇得趕忙上前。
又是攙又是扶,幾個丫鬟趕忙把賀四娘往林子外送。稍遠點,有幾個婆子迎面走了過來,嘴巴一張一合,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孫七爺這會兒回過神來,擦了把汗,對顧溪亭拱手道:“顧大人……多謝。”
顧溪亭頷首:“不必。”
孫七爺看看溫鸞,有些躊躇:“溫小娘子不如一塊回去,若是……若是等會兒問起,也好……”
溫鸞搖頭:“賀家娘子只怕不願見我。郎君且自己過去吧。”
孫七爺猶豫了一瞬,忽的臉色一變,喪氣地低了頭。
溫鸞瞧得清楚,略有些詫異,不等想明白,發?頂被人輕輕一拍。
她擡起頭,顧溪亭正看着她:“要?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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