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一三五〕下等局
方纔來產房傳話說?太子妃要見她的小宮女一路上一直低着頭,話也不多說?一句。
等到?了後院水榭,看到?那個穿着豔麗的背影,溫鸞就知道,那絕不會是太子妃。
果然,轉過身來的那張臉,赫然是如?今已?經進了東宮的顧十娘。
太子妃的別業,不見太子妃的人影,在這裏充主子娘娘的只是一個沒名沒分的……顧十娘。
溫鸞看着十娘那一身的紅紅綠綠,心裏五味陳雜:“看起來你最近過得很不錯。”
十娘捻着帕子,擦擦嘴角,又撫摸着如?今隆起的肚子,笑呵呵道:“自然是不錯的。這東宮的日子可比李家好太多了。”
溫鸞聞言,覺得她這話委實太沒意思了。
東宮到?底是太子住的地?方,太子一日沒被廢,就一日能享受奢侈的生活。十娘入了東宮,日子自然過得要比在李家時好上許多。
已?經李家,那是無論如?何不能與東宮相提並論的。
十娘見溫鸞不語,有些?不樂意:“怎麼?不說?話了?”
“太子妃的晴園什麼時候,由?你當家做主了?”
溫鸞問得直接,十孃的眼裏飛快地?略過一絲氣惱,捧着肚子就要站起來。
溫鸞卻在這時候退了兩步:“還請問這位娘子如?今該如?何稱呼?”
“你!”
十娘一時語塞。
太子妃的別業便是太子妃入了東宮,那也是她一人所有。如?果是太子的院子倒也作罷,可不是太子的院子,卻被太子妃以外的女人拿去用了,這怎麼看都不像是太子妃自己的主意。
至於十娘。
她現下?是李家休棄的女人,又被太子收進東宮。可她的身份和由?來又不是能隨意說?出口的,是以直到?眼下?,十娘在東宮仍舊半點身份也沒有。
“我便是再沒個身份,也比你好。你是個什麼東西,到?這兒來譏諷我!”
溫鸞眨眨眼,又聽十娘道,“你看,這兒就算是太子妃的園子又怎麼樣?還不是太子想讓誰進誰就能進,想讓誰用誰就能用。我肚子裏懷的可是太子的骨肉,日後說?不得還就是太子了!”
“雖然沒明白太子妃的園子怎麼就由?得太子折騰,但你說?的這些?話,叫外人聽見了只怕惹人非議。你好歹有了身子,爲着肚子裏的孩子,也該踏踏實實一些?纔是。”
溫鸞斂去面上的笑意,只覺得跟前的十娘越發叫人倒盡胃口。
過去那個只是有些?許壞心眼的顧十娘,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成了這副模樣。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十娘問。
溫鸞轉身打量四周,道:“我想,從一開始太子妃就沒在晴園對不對?把九娘從禹王府帶出來的人,就只有你。你讓九娘離開庇護,帶她到?晴園,然後設局令她早產。”
“你還設計了我,將?我騙來晴園。”
十娘冷哼:“你無憑無證,可別胡亂栽贓。”
“是不是栽贓,十娘不是應該最清楚麼。只是十孃的計謀太低劣,我有些?懷疑,你做的這些?事究竟是太子的主意,還是你自己的。”
十娘只笑不語。
溫鸞話罷轉身要走,十娘惱羞成怒:“你走不了的!”
話音落,溫鸞便見從水榭外圍來數人,一個個拿槍拿劍,俱不是尋常守衛的模樣。
溫鸞到?底只是個手無寸鐵的小娘子。她身上帶着馬鞭,可馬鞭的作用在面對真?拿槍拿劍的士兵跟前,起不了多少的作用。
她能抽走一個人,抽不走所有。
“十娘這是要做什麼?”
溫鸞的手已?經摸上了側腰,卻在這個時候聽見了九孃的聲音。
她擡頭去看,明明應該躺在牀榻上的九娘卻被人攙扶着站在了水榭外的九曲橋上。
剛生產完的婦人,臉色通常都很難看。九娘也是如?此。
她走兩步,就忍不住要停下?來喘口氣,額頭上也沁出細密的冷汗來。幾個宮女神情緊張,小心翼翼地?跟在身邊。
溫鸞微微側過臉,對上十娘驚詫的眼神。
“你跑出來做什麼?不是說?你剛生完孩子,還下?不了牀嗎?”十娘好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字來,“看起來,你好得很,沒哪裏不舒服的。難怪死活不肯讓女官把孩子抱出屋。”
十娘是個沒多少?經腦子的。
溫鸞心下?惋惜,伸手扶過終於喫力地?走到?身前的九娘。
她的手都是冰冷的。
“你想做什麼?”九娘走進水榭還沒說?話,十孃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好,聲音發緊,像被什麼掐住了脖子,“顧九,我是太子的人,你敢不把我放在眼裏!”
九娘張了張嘴,話還沒說?出口,咳嗽先起來了。
溫鸞趕忙將?人往身邊靠了靠,撐着人。
“我……咳咳咳……憑什麼要、要將?你放在眼裏……咳咳咳……”九娘說?話費力,溫鸞把人一扶,替人開口:“九娘是禹王世子?妃,論身份,禹王是太子的王叔,太子自當敬重禹王,禹王極其看重世子,太子自然也該對世子表示尊重。這麼一來,九孃的身份也的確比你高,不把你放在眼裏,又有什麼錯?”
十娘瞪圓了眼睛。
溫鸞小時長得白白淨淨,軟軟糯糯,可那時候說?話軟歸軟,懟人的時候從沒輸掉過什麼。現下?長大了許多,硬聲硬氣說?話的時候,更是帶了一股子要把人擠兌死的味道。
“何必、何必和她說?那麼多。”
九娘喫力地?拉了拉溫鸞的袖子,“咱們走……”
九娘說?走就走,溫鸞自是不去?睬水榭裏氣得跳腳,還指揮着人抓她們的十娘。
一個是禹王世子?妃,一個是皇城司使未過門的妻子。
太子指派給十孃的人倒不全都是蠢貨,此刻哪裏真的敢在太子妃的別業裏動手。
十娘蠢鈍,一幫子士兵卻不傻,裝作抓人的樣子,跟了溫鸞和九娘一路,見人帶上了隨身的宮女丫鬟,還抱走了剛出生的孩子,然後又“追着”把人“趕到?”了晴園外。
大門外,幾匹馬迎頭而來。
才聽得“籲”一聲,一個胖墩墩的男人同?顆球似的,整個人從馬背上滾了下?來。
“九九,九九……”
男人說?話有些?含糊不清,因爲着急,還帶了稚氣的哭腔。
溫鸞還沒來得及開口,九娘已?經撲了過去。夫妻倆你要扶我,我要抱你,最後就成了九娘抱着緊靠在懷裏的世子的頭,不住地?說?着安撫的話。
“世子怎麼來了?”
溫鸞看了眼互相安慰的夫妻倆,擡頭去看顧溪亭。
後者神色凝重,一言不發地?走到?近前,伸手將?她拉過,好一番打量後,這才道:“路上遇見的。聽說?九娘在晴園生產,世子驚慌失措,驚了馬,差點出事。我湊巧路過,把人救下?,又遇上木香,便一起過來了。”
確認溫鸞沒受傷,顧溪亭對上那杆子士兵的臉色也不見有多好。
“你們是太子的人?”
一衆人不敢招惹顧溪亭,面面相覷,低聲稱是。
顧溪亭冷眼看着:“太子的人。所以今日所有的事,其實是太子所爲了?”
“……”
“太子設局,讓一個連侍妾都算不上的女人借用太子妃的晴園,假借太子妃的名義,請了禹王府即將?臨盆的世子妃到?晴園喫茶,而後世子妃突然臨盆。這是……想做什麼?亦或者,已?經做了什麼?”
“世子妃突然臨盆,可是太子的人暗中動了手?”
“我的未婚妻被人藉口世子妃臨盆一事,從家中帶出,連蒙帶騙地?拐來晴園,難道也是太子的主意?太子,是打算再奪人妻不成?”
他語調平平,聲音卻透着冰冷。
一衆士兵當即跪下?,不敢吭聲。
神仙打架,說?到?底與底下?人沒多大關?聯。都是聽令行事,他們委實沒別的辦法。至於具體是什麼陰謀什麼局,他們又怎麼會知道。
顧溪亭也不會隨便爲難底下?人:“人,我帶走了。餘下?還有幾句話,你們轉告太子殿下?。”
士兵們面面相覷,狀似領頭的一人,出聲:“顧大人請說?。”
“告訴太子殿下?,若是想斷禹王香火,不如?用點別的法子。此等下?三濫的手法,分明就是內院婦人的伎倆。而且,他與禹王府的爭鬥,不該叫個女人節外生枝牽連了我的人。”
顧溪亭說?完,?應轉身就走,可才一動身,袖子被人輕輕拽住。
他回頭看,溫鸞沒有鬆開手,只扭頭去看那些?士兵。
“晴園是太子妃的園子。太子想做什麼,溫鸞不好言說?,但讓一個沒名沒分的女人糟踐了太子妃的園子,想來若是太子妃生了氣,也會牽連到?你們。你們……小心些?。”
溫鸞的話聽起來分明是在擔心這些?士兵。
可前腳離開晴園,後腳她就揹着人撇了撇嘴。
“我纔沒那麼好心。他們聽十孃的話,就十孃的性?子也不像沒讓他們做過壞事的樣子。都不是什麼好人。”
她說?完,回頭看了眼馬車。
九娘和世子被安置在了馬車裏,這會兒隨着車輪滾動的聲音,還能隱隱聽見世子逗弄嬰孩的聲音。
“世子是個愚笨的,可也是個心善的。九娘……可惜那裏是禹王府。”
前頭有禹王妃虎視眈眈,後頭原本與禹王府親近的太子也漸漸生出了嫌隙。樁樁件件,都是麻煩事。
“有寧王在,太子即便最初十分信任敬重禹王,也只會漸漸察覺到?禹王昭然若揭的野心。在不能確定禹王和寧王會敗,會死的時候,讓兩個人都沒了後,是最好的辦法。”
“太子不見得有多重視十娘肚子裏的孩子。畢竟他若登基,定然也是冊立太子妃所出嫡子爲太子。至於十娘肚子裏那個,至多不過是個皇子。但寧王府的,禹王世子的不同?。所以全都想辦法弄死了,最簡單。”
“畢竟……稚子易夭折。”
稚子……易夭折……
溫鸞慢慢回頭。
馬車車簾被風輕輕掀開一角。
車裏,剛得麟兒的夫妻倆抱着襁褓中舉着小手的嬰孩,滿臉都洋溢着歡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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