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一三七〕秋汛
廢太子是聖上長子,如寧王這般少年時便在宮外有了王府的經歷不同,廢太子少時隨聖上居於潛邸,後入住東宮,從未有過自己單獨的府邸。
是以他一時間從太子之?位跌落,還是聖上念他到底是骨肉血脈,將人幽禁在了宮中一處冷僻宮殿內。
那秋深宮比之?東宮,自然是小之?又小。聖上命人散去東宮裏一些不必要的女眷,然後將餘下?之?人全部送進了秋深宮。一時間,這座冷僻的小宮殿被住得滿滿當當。
這也罷了,畢竟只是幽禁,聖上並沒有打算將廢太子及其女眷處死,可耐不住女眷之中還有人在這種時候觸人黴頭。
十娘落了胎,還沒來得及休養好,就被人擡着送進了秋深宮。
慣常過得是錦衣玉食的日子,陡然間落到這種田地,她一時承受不住,只能日日磋磨、打罵身邊的宮女太監。
從前還有太子護着,太子妃便是再惱怒她,也不會?插手太多,至多隻是讓身邊的女官將上好的傷藥給那些受了打罵的宮女太監們。
眼下卻是不同。
太子成了大皇子,太子妃也成了皇子妃,又是幽禁宮中,自不會?再由着十娘胡鬧。更何況,大皇子如今性情大變,尋常能容一事,到了現下那是片刻不能容忍。
果不其然,不過半月,原以爲還能再得恩寵的十娘,便慘死在深秋宮。
只得草蓆一卷,匆匆送出宮去,送往了顧府後門。
溫鸞聽說時,正在通平巷過自己十七歲的生辰。
她五月初五出生,天氣已經日漸入夏。因?爲過去幾年,陰差陽錯時常錯過生辰,顧溪亭今年特地五月初五與人調了休沐,在溫仲宣嫌棄的目光下?,陪溫鸞過起生辰。
往年在鳳陽的生辰,總是顧氏親手做的一碗長壽麪,然後是阿爹他們送的各類寶貝。
如今,多了一個切切實實陪在身邊的人。
索性歡喜地喫完了長壽麪,也簪上了顧溪亭特地尋來的簪子,長樂才?從外頭回來稟了十孃的事情。
溫鸞一時愣怔,忘了十娘做過的那些事,就這樣呆呆地坐了好一會?兒。
顧溪亭揮手命長樂退下?,這才?瞥向她的視線。
烏黑的眼眸中映着許許多多的東西,唯獨沒有精神。
“……阿軟?”他伸手,捂住她的眼。
溫鸞下?意識動了動,叫了聲“表哥”。
顧溪亭輕聲慢語:“你在想什麼?你在爲十娘難過?”
“表哥,十娘……如果當初沒有嫁給李英,是不是就不會?認識太子?”她的聲音又輕又細,裹着一絲無法掩飾的不安。
“也許吧。”顧溪亭極其自然地爲她將一束長髮捋到耳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每個選擇都可能帶來不一樣的結果。”
溫鸞點頭。
顧溪亭說的沒錯。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選擇,擺在面前的永遠不會?只有一條路,但每一條路的後面可能有着不同的分岔路口,不同的結局。
她活了兩輩子,哪怕不知道永安城裏各家各戶的事情,只單看溫家,她也知道,她重活一世後做出的選擇,成功改變了上輩子的很多結局。
所以,如果十娘當初沒有選擇李英,可能真的就不會?遇上太子。
再如果……如果當年她沒有被送到永安,甚至顧家都可能不會?是現下?這樣各有心思。
溫鸞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問:“十娘……下葬的時候,我能去爲她送行嗎?”
“……嗯。”
顧溪亭代三房應下?,回去之後見過三房夫妻倆,提起了溫鸞的話。
三房夫婦二?人自是忙不迭的答應。十孃的作爲讓夫妻倆愧疚萬分,尤其面對溫鸞,更是頭也擡不起來,一聽說她願意爲十娘送行,又怎麼會?拒絕。
十娘到底不是什麼正經死法。顧家上下?念在三房的好,允她在家發喪,只是整個喪禮簡單地操辦了。
十娘發喪那天,永安下?起了雨。
溫鸞撐着傘送了一路,回來的時候遠遠瞧見顧溪亭在與尉遲善說話,這便回了通平巷。
太子被廢,東宮無主,以後的永安城,只怕還有得鬧騰。
如她所想。
在大皇子被幽秋深宮,太子之?位空缺之?後的幾個月時間裏,永安城的的確確沒有了之?前的太平。
看起來廢太子已經失勢,他手底下?的人自然樹倒猢猻散。
這些猢猻能聚集在廢太子手下?本就不是蠢笨之?人,不過半月,大部分就已經給自己找好了新主——大多明面上仍舊是中立,實則都投入了禹王麾下。
當然,也有一部分人去了寧王那邊。
聽阿兄說,朝中幾次有大臣上奏,請求聖上能儘早立下?皇儲。
這是巴望着能趕緊在幾位皇子之?間選定新太子。
可誰都知道,聖上餘下?的幾位皇子中,身份、年歲都最合適的正是年輕的寧王殿下。
這要是立皇儲,必然是寧王勝出。
可暗地裏,還有一位與聖上一母所出,同樣是先帝血脈的禹王……
風起雲涌的,一日日便入了秋。入秋之?後,天氣漸漸乾燥起來,溫仲宣接連兩日燥得流了鼻血,起早上朝的時候,還得捂着鼻子走路。
溫鸞開哭笑不得,讓丫鬟們煮了些清熱潤肺的湯水,備着等阿兄回府了好好喝上幾碗。
煮好的湯水稍稍放涼,溫鸞端着碗,一勺一勺餵給小二孃。
“阿姐。”小二孃咧咧嘴,“好喝。”
包子似的小姑娘笑起來甜滋滋的,好看極了。溫鸞看着心熱,低頭親了親她光光的小腦門:“好喝吧。那就再喝兩口?咱們甜甜嘴兒,開開心。”
溫鸞說着,又舀了一勺子。
小二孃乖乖點頭,噘嘴等喂。
喂完小半碗,溫鸞左右看了看,問:“你阿兄呢?”
照着溫家的齒序,小大郎和小二孃理當排在九郎的後頭,叫作十郎十一娘。卻是溫伯誠早與溫伯仁說好,四房的孩子從頭排,不必跟着原先的齒序下?來。
如此,溫家的下?人們便也習慣了喊兩個小主子做大郎二孃。
“小大郎去了前頭,說是新臨摹了一副帖子,想讓三郎一回來就能看看他的字。”
瑞香端了一碗湯水過來,擱在溫鸞面前,“八娘也喝些。昨晚都聽見咳嗽聲了,便不是病了,潤潤喉也好。”
小二孃這時也湊過來:“小二陪着阿姐喝。甜甜的,好喝呢。”
溫鸞捏着她肉嘟嘟的臉晃了兩下,鬆開後瞧着她臉頰上粉粉的紅印子,低頭吹了吹:“好孩子。”
說着話,姐妹倆就聽見了從身後不遠處傳來的說話聲。回頭去看,幾個丫鬟正給溫仲宣和小大郎行禮。
與他們一道來的,還有顧溪亭。
顧溪亭一襲素袍,他鮮少會?穿這麼素淨寡淡的顏色,素袍在身,便是連半點武人的模樣都很難看出。
瞧着就像一個尋常的文人書生。
“一進門就聽說新煮了潤肺止咳的湯水,可有我的份?”顧溪亭走上前,低頭看着溫鸞笑問。
溫仲宣翻了個白眼:“去去去,我阿爹雖然允了你倆的親事,可還沒到日子呢,你少厚着臉皮上咱們家裏蹭喫蹭喝。”
溫鸞沒忍住,紅了臉。
賜婚的聖旨公開後,鳳陽那頭很快就得了消息。
她阿爹阿孃忙着鳳陽當地的生意,一時半會?兒不好上來永安,便讓身邊人送了信來。
信的前頭,是她阿爹暴跳如雷的字跡。
再往後是明顯被她阿孃安撫後的內容——
聖旨已下?,這門親事自然沒有迴轉的餘地。只她阿爹爲了能多留女兒一段時間,非說女兒太小,等過了十八的生辰,才?能出嫁。
這麼一來,婚期最快也得到明年的五月初五。
之?後李老夫人又派了白媽媽親自去了一趟鳳陽,這才?徹徹底底定下?兩家的親事。
還真就是明年的五月初五。
“松香的手藝我是喫慣了的,就是不知道表哥喜不喜歡。”溫鸞說着,忙讓丫鬟從廚房端了一碗出來。
顧溪亭不禁莞爾。
饒是溫仲宣再不想讓自家妹妹這麼快嫁出去,這會?兒也知道要給倆人留點相處的空間。
喝完湯水,他已經左手牽着弟弟,右手抱着妹妹往別處去了。
“表哥今天怎麼過來了?”溫鸞把新上的點心推到顧溪亭面前,乖巧地歪了歪頭問道。
皇城司事不少,平素都是她往顧家去的多,偶爾能遇上人,或是難得休沐,一塊兒出去喫個茶或點心。
“有些事。”顧溪亭道,“我又要離開永安城一段時間,走之前同你說說話。”
溫鸞怔愣,不解地問:“皇城司又要去外地查事?”
“也不算是查事。”顧溪亭笑笑,眼底有些擔心,“今年南方一帶多雨水,光是鳳陽,就足足下了一兩個月的雨,沒有停歇。入秋之?後,鳳陽隱隱傳來秋汛水患的消息。從前這些事,都該是太子出面,去當地處理,但這次太子被廢,陛下?思來想去,決定讓寧王帶人前往鳳陽,主理這次防汛的事。”
“你也要跟着去?”溫鸞詢問。
顧溪亭答:“嗯。明着我是皇城司的人,寧王也依舊只是個王爺,但陛下?的意思已經很明顯。寧王不出意外就是太子,所以這次去鳳陽,無論如何?絕不能出事。陛下?命我暗中護衛,只怕也是擔心有人會趁機動手。”
皇城司是聖上的人,聖上有意將來將皇位交給寧王,所以皇城司也心知肚明,往後他們是要爲寧王所用。
這次去鳳陽,不光是顧溪亭去,他還會?帶上其他人。永安城裏的事就暫時交給尉遲善負責。
“鳳陽的情況現在如何??”溫鸞問。
底下?既然是報上了秋汛水患,那鳳陽當地恐怕就不單單只是接連下?雨這麼簡單。
她有些擔心阿爹阿孃。
顧溪亭搖搖頭:“現下還不需要太擔心。只是鳳陽曆年來鮮少有這麼大規模的雨勢,個別地方防備不當暫時出現了點小問題。寧王這次過去,帶了工部的人,想來鳳陽很快就能平平安安地度過今年的秋汛了。”
那就好。
溫鸞點點頭。
末了又左右看看,幾個丫鬟都已經避到了邊上,她抿抿脣,輕輕咳嗽一聲,說道:“那到了鳳陽,表哥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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