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一四一〕鹿縣
鄺縣已經決堤,由當地縣令爲主,已命留當地百姓和軍士們暫時撤離出。鳳陽知府薛巡從鄺縣,轉至鹿縣指揮工作。
寧王的屍體被人從河岸邊發現後,徑直送到了鹿縣,如今就停放在鹿縣官驛內,由府兵及寧王親兵看顧。
而鹿縣堤壩旁,軍士連夜固堤,將所有可疑的地方再度放上加固用的各類材料,不知不覺,遠山升起朝陽,又是新的一天。
溫伯誠滿身疲累地帶着溫家的工匠回去歇息,沒走太遠,就瞧見寧王的幾個親兵被幾個府兵模樣的人帶着往前走。
“這是要做什?麼?”
府兵們也認得這位鳳陽的大善人,當下回道:“是這位大人想見知府大人。小的們正帶大人過去呢。”
溫伯誠往那幾個寧王親兵臉上掃了兩眼。
寧王帶來的親兵大部分一到鳳陽,就被丟到人羣裏,幫忙守堤固堤去了,也就親衛長和顧溪亭兩個人還跟在寧王的身邊。
餘下的人就是往人前走過,除了一身王府親兵的衣裳,一張張的臉都弄得髒兮兮的,誰認得出來是哪個。
他這一看?,還真就只認出了兩張臉——親衛長及顧溪亭。
溫伯誠樂了:“正好,我也正有事想同知府大人說。我跟你們一道過去。”
他說着也不等?府兵們拒絕,回頭讓身邊的工匠們先回去,自個兒邁開?腿就要跟上。
知府薛巡在當地已經幾年了。鳳陽因着溫家的關係,向來是個人人盼着過來的肥沃之?地。前頭幾任一俱都是在這兒當了幾年知府後,被朝廷升遷到別處,或是直接調回永安城。
薛巡自然也想如此。只是運氣不好,一時是皇城司到鳳陽查案,一時是溫家差點出事。
他這邊才放下半塊石頭,那邊又被人嚇得夜不成寐。
現在好了,秋汛,決堤,還有寧王……薛巡恨不能捂上耳朵,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還是他身邊的先生說得對,事情既然都已經發生了,那就沒處躲了,還是得想辦法將功贖罪纔行。
一見寧王的親衛長,薛巡當即就道:“如今天氣日漸暖和,鳳陽又太過潮溼,寧王殿下的屍體若是再放下去,只怕就要腐壞,我已奏明聖上,立即護送寧王殿下回宮。”
想到還擱在官驛的那具已經腫脹的屍體,溫伯誠點點頭,跟着道:“是得送走了,不然可不得都壞了。”
他說完看?一眼顧溪亭。
後者微微低着頭,和尋常親兵無異。
薛巡撫掌:“寧王殿下雖然已經不在了,可身份尊貴,這回去的路上若是再出點意外,豈不麻煩?所以,本官思?來想去,不如這樣,讓府兵們護送寧王回宮,務必保障這一路上安安穩穩,好叫寧王的屍身完完整整地回到永安城。”
“就不必讓府兵護送了。”顧溪亭突然出聲,“殿下雖然尊貴,可鳳陽當地百姓更爲重要。如今秋汛未果,若是分出人手來,只怕有礙救災。”
一旁的親衛長愣了愣,隨即回神:“確實,若讓府兵護送,實在是太過佔用人手了。”
“不如用我溫家的人護送。”
溫伯誠開?口道。
幾人看了過來,他樂道,“我溫家的商隊還有一支留在鹿縣。這天氣原就打算讓他們去別處轉轉,說不得避開了雨,還能做幾筆生意。左右都是要出城區,不如就讓我溫家的商隊與各位軍爺一道護送寧王回永安城去。”
他說着搖頭:“我瞧着那堤一時半會少不得人。分出府兵去送人,這萬一再出點什麼事,讓還留在鳳陽的這些百姓如何是好。”
溫家的商隊向來走南闖北,什?麼樣的情況沒有經歷過。如果不是鳳陽近來不太平,他餘下的那些商隊這時候也該回鳳陽來了。
單就這點來說,商隊的人可比這些府兵更靠譜更有經驗一些。更何況,不是還有寧王當初帶來的那些親兵麼,一路上的安全自然就有了保障。
“這不行,”薛巡立刻道,“送寧王屍身回永安這麼重要的事,怎能讓溫家人來做。萬一出什麼事,可不是你我能擔當的。”
他急忙擺手,想也不想地拒絕。
“這不是件小事,還是讓府兵護送的好。鹿縣的堤本官瞧過了,暫時看不出什麼問題,而且說不定過兩天就雨停了,就更不用擔心?會出什麼事。還是將寧王好好護送回宮最要緊。”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就照着本官說的做。”
薛巡說一不二,作勢還真就要叫人進來,吩咐去撥出一半府兵。
親衛長皺起眉頭,見薛巡這副模樣,微微扭頭,去看顧溪亭。
顧溪亭咳嗽一聲,打斷薛巡吩咐的話?語。
薛巡擰眉:“你有話?說?”
聽了這話?,顧溪亭看了那被叫來的府兵一眼。親衛長這時幫着道:“知府大人,讓人先出去。”
薛巡有些不滿,還是依言揮手讓人退下。
顧溪亭這時才掏出一物,丟到了薛巡的面前。
他動作十分隨意,薛巡眉頭緊蹙,嘴角也抿了起來:“這什?麼東西……”
一邊說,一邊彎腰撿起地上的東西。
方方正正的,看?着像個牌子……
話?沒說完,薛巡瞪大了眼睛,只覺得手上的東西突然燙手得叫人拿不住。“皇、皇城司……”他手抖得厲害,“顧、顧、顧大人?”
親衛長自然是認得顧溪亭的,見薛巡如此,知道他這是怕了,當下介紹道:“這位的確是皇城司使顧溪亭,顧大人。”
薛巡愣了愣,舌頭打結:“顧大人,怎麼、怎麼在此?”
顧溪亭冷了臉:“我陪同寧王前來鳳陽。護送寧王回宮的事,自有親衛負責,不需要知府大人分出府兵,浪費人力。”
聽到這話?,薛巡瞬間明白,這是不希望他插上一手呢。
可他在鳳陽都已經待了多少年了,一直也沒什麼起色,眼看着又到了該調遷的時候,自己卻好像沒有升遷的可能,要是……要是能在護送寧王這事上沾點功勞,說不定他就能入了聖上的眼呢?
“還是讓我們來、來吧,顧大人既然是……陪同寧王來鳳陽處理秋汛一事的,不如就專心?……”
“薛大人!”
顧溪亭壓根不給薛巡說太多廢話?的機會。
“此事由不得你說了算。”他冷着臉,“還是說,薛大人是想對寧王有什?麼不恭?”
薛巡哪裏敢應。
顧溪亭看向溫伯誠:“寧王殿下就託付給岳父大人了。”
溫伯誠噎住,想訓斥他佔便宜,末了想起邊上還有其他人,只能氣得瞪眼。
顧溪亭心下一笑,恭敬地行了一禮。而後才與薛巡道:“鳳陽府統共發現三處出現決堤之兆的堤壩,鄺縣堤壩已毀,餘下兩處雖暫時看不出什麼問題,可雨一天不停,秋汛就一天不會結束,意外任何時候都會發生。”
“薛大人是鳳陽知府,若大人能堅守當地,固堤守堤,阻止災難再度發生,並且將鄺縣的災情好好控制,安置好當地災民。想來陛下也會知道大人都付出了怎樣的努力。”
他不動聲色地戳破了薛巡的心?思?。後者有些尷尬,當着顧溪亭的面,一時不好再說別的,只能連聲應是。
翌日,溫伯誠的人已經準備好了一切。
顧溪亭親眼看着棺槨被運上馬車,目送商隊一行人穿着蓑衣,冒雨出城,這才轉身往堤壩處去。
溫伯誠沒跟着商隊走。溫家在鳳陽還有那麼多產業沒安置好,碰上這麼個情況他哪裏放得下心?,還不如帶着工匠在堤壩邊守着。
這會兒他才啃完乾糧,就見顧溪亭回來了:“怎麼又過來了?也不去歇歇?”
聽說官驛昨晚燈火通明,寧王親兵們忙活了一夜,這才恭恭敬敬,照着民間的規矩做了場簡單的法事,然後把棺槨給蓋上了。
那麼大的動靜,就是他在溫家也聽見了,想也知道他這準女婿絕不會在別人都忙的時候,找地方躲起來睡覺。
顧溪亭就近蹲下。
連日大雨,助長了水勢,堤壩看?着牢固,可他絲毫不敢放鬆。
自從鄺縣出事後,鹿縣的堤壩前就來來回回被修補了數次。到今時,甚至還有許多大樹被整根砍倒橫在壩前,再下游臨近村子的地方,另外有土包壘砌了長長高高的障礙。
這些,都比鄺縣要做得好多了。
“這雨還不曉得要下到什麼時候。”溫伯誠咽完乾糧,瞅着邊上的老夥計抽着快發黴的旱菸,忍不住嘆了口氣,“今年收成本就不好。再下下去,恐怕明年的生計也困難了。”
有個幫忙的農夫抹了把臉:“別說明年了。過幾天,都要餓肚子了。聽說鄺縣那邊連糧倉都淹了,也不知道剩下那些人以後要怎麼辦?”
農夫說着衝顧溪亭擡了擡頭:“這位官老爺。”
他們也不曉得什?麼皇城司,什?麼幾品官,就知道這幫後來來的人,都是從皇城裏來的官老爺。
“這朝廷會不會給咱們放點糧食?我瞅着別說鄺縣了,就是咱們鹿縣,這堤萬一垮了,恐怕也撐不了多久就得餓死了。”
顧溪亭搖搖頭:“鹿縣不會出事的。”
他還要再說什麼,忽聽見不遠處有人喧譁。他站起身,迎風去看,稍遠處有與他一樣留下的寧王親兵帶着一行走路都喫力的百姓,頂風冒雨地走了過來。
“幾位是?”
他去看親兵,親兵搖了搖頭。
就聽見一行人中,有個瘦高的中年男人扯開嗓子道:“大人,我們是溫家娘子花錢僱來的工匠。我從前給官老爺們搞過水利!”
“我會木工!”
“我力氣大!”
“我眼睛好,會看?天氣,辨水勢!”
“我會……”
他們嘰嘰喳喳,各報各的專長,夾着風雨,聽起來好不嘈雜。
可偏偏顧溪亭的耳朵聽得清清楚楚,甚至連溫伯誠知道這羣人是溫鸞特意花了大價錢送來後,得意的吹噓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可是我家八娘送來的能人!”
“我這閨女就是貼心?!”
是啊。
顧溪亭忍不住揚起嘴角。
他的阿軟,最是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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