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一四五〕一場局

作者:奶油餡
松柏堂上下都陷入了驚愕當中。

  顧漸等人驚奇顧溪亭這時候竟然不在宮裏,畢竟誰都知曉皇城司使已經接連幾日留在宮裏,如今這個時候自然更是要護衛在聖上的身邊不是嗎。

  而溫鸞與李老夫人則是因爲清楚地知道,宮裏頭那位皇城司使是假扮的,真人分明遠在鳳陽,可現在眼前看到的這個人,明明白白,就是本尊。

  顧溪亭一句“表哥”堵在了喉嚨裏,一時無言,只能愣愣地看着他走近一點,再走近一點。

  顧溪亭在院中站定,軍士們才顧得上去看他身後的情形——本該圍在松柏堂外的兵卒要麼被顧家幾個郎君拿胳膊勒住脖子,要麼捂着嘴,形容狼狽,不停掙扎。

  這是活着的。

  地上還倒了幾個被抹了脖子的人,血汩汩地流,殷紅殷紅的,刺眼極了。

  顧溪亭稍稍擡手,手掌按在腰間的劍柄上:“你們,是打算抓誰?”

  軍士們臉色難看,心中也不知瞬間功夫想了多少。面對顧溪亭,他們一個個都失了方纔的囂張得意。

  畢竟,站在他們面前的,是顧溪亭。

  皇城司自建立以來,處事最爲嚴苛,手段最是兇殘的一位正使。和他相比,露臉最多的尉遲善,都真正應了自己的名字,成了個善人。

  他在宮裏,硬拼他們不一定能抓到人。所以禹王才決定讓他們來這裏“請走”李老夫人和溫八娘,藉此要挾顧溪亭。

  怎麼料到,明明應該是在宮裏的人,居然出現在了眼前!

  一時間各種?念頭交雜在一塊,爲首的軍士下意識縮了縮,不由露怯。

  顧溪亭遙遙望了溫鸞一眼,看着軍士道:“你們還沒回答我,你們是打算抓誰?”

  軍士們不敢作答,李老太太咳嗽兩聲:“三郎怕是誤會了,是請,是請你家祖母和八娘一道去……”

  “是去喫茶,還是看戲,亦或是禹王的人想請祖母和我未過門的妻子進?宮,看看所謂的‘屠戮’是什麼意思?”

  顧溪亭動了動身子,低下頭看着李老太太。

  “廢太子還活着,李家當年爲廢太子都做過什麼,老太太應該還記得。不光老太太記得,我想廢太子也?記在心裏,自然聖上那邊自有計較。”

  李老太太眼神閃動,嘴上不忘辯解:“三郎這是從哪兒聽來的事。廢太子從前待李家有恩,李家自然要報這份恩情,可那些不該做的事,李家可從來不敢沾手。”

  她這副模樣,實在叫人倒盡胃口。

  溫鸞忍不住嘲諷:“是啊,李家從來不做不該做的事。就像方纔,老太太一口一個禹王,現在卻是閉口不談。這是終於想起來,自己方纔的所作所爲其實都是逆臣賊子了麼?”

  餘光瞥見湯氏臉色難看地拉着顧漸要跑,溫鸞氣惱地想要將人叫住,卻被老夫人按住了手。

  她回頭,老夫人神色難看,卻微微搖了搖頭。

  溫鸞頓覺心疼,跺了跺腳,挽住老夫人的手臂,咬脣不再言語。

  爲首的軍士擰了眉頭,看清了院裏院外的情景,幾人互相看了一眼,手指一動,劍鞘劃出一截。

  然下一刻,卻傳來幾聲嗤笑。

  軍士一愣,隨即就見院外腳步整齊地走近一隊人馬。

  這羣人一個個人高馬大,身上還帶着濃烈的血腥味和戾氣。這不是剛剛殺人能薰染上的,分明……分明都是一羣常年殺人的人。

  軍士們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誰也?不敢這時候硬碰硬的上。

  有膽子小的,甚至還尿了褲子。

  “顧大人,外面那些廢物,我們都已經收拾乾淨了!”爲首一人,留着絡腮鬍子,燭火下,滿臉黑紅,一雙眼睛直瞪得那羣軍士雙腿發軟,忍不住想要棄械逃跑。

  顧溪亭拱手:“多謝將軍。等此事了,顧某必上門道謝!”

  那人哈哈大笑:“顧大人不必這麼客氣,咱們都是爲陛下和寧王殿下做事的人,何?必分那麼仔細。”

  他說完,又惡狠狠瞪了眼被反困在松柏堂內,出不去走不掉的軍士,“顧大人,這幾個廢物,可要我們幫着順道處置了?軟嘰嘰的東西,逆王就是真成了事,難不成還想用他們打天下守江山?”

  顧溪亭:“那就多謝將軍了!”

  方纔還囂張無比的軍士,在兩人客套的話音落下後,發?出了他們平素最看不起的尖叫,驚慌地丟下手中兵刃,跪的跪,逃的逃。

  可到了這個地步,哪裏能逃得掉。

  手起刀落,跪地求饒者狼狽被俘,試圖逃跑的被當場斬殺。

  松柏堂內,一片血色。

  幾個鼓起勇氣保護主子的丫鬟們,到了這個時候,儘管知道這些後來的不會胡亂殺人,還是覺得心驚肉跳,兩腿發軟,後背的衣裳已經徹底溼透,緊緊貼在身上。

  瑞香松香是經歷過追殺的人,饒是如此,看到眼前的情形,仍舊臉色發白。

  那將軍這時候回過神來,啊呀兩聲,抓了抓鬍子:“我忘了,這邊還有這麼多女眷在,那個……沒嚇壞吧?”

  “沒事,還得多謝將軍。”溫鸞忙行禮。

  那將軍連連擺手,末了,撞了顧溪亭一胳膊肘,低聲問:“這小娘子,就是你那未過門的媳婦兒?倒是有些膽魄,挺好,挺好。”

  顧溪亭莞爾:“那是自然。”

  他去看溫鸞。面前的少女明明留在了豐饒的永安城,卻還是肉眼可見瘦了許多,一雙杏眼更顯得又圓又大。

  他想念極了面前的少女,想捏捏她的手,親親她的脣瓣,想緊緊把人摟在懷裏,什麼也?不說,就這麼抱一天慰藉許久不見,顯得空蕩的心。

  只是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顧溪亭與將軍說話的功夫,溫鸞已經讓丫鬟們都先回屋,又吩咐白媽媽親自去小廚房熬煮安神湯,給她們一人一碗都看着喝下去。

  李老夫人看看忙開了的人,這纔去喊孫兒:“三郎,你……”

  “祖母。”顧溪亭上前,微微搖了搖頭。

  老夫人當即止住話,只緊緊抓着他的手,眼眶很快紅了起來。

  她的孫兒,打小命苦,如今竟還遇上這樣大的事。

  她越想心越疼,眼淚忍不住就掉了出來。

  “你這孩子……這都是什麼事吶,怎麼就偏偏叫你遇上了!”老夫人又氣又惱,忍不住連着拍了顧溪亭幾下。

  手掌拍在他的胳膊上。啪啪的,聲音不小。

  顧溪亭嘴角含笑,任由祖母發?泄,等人打累了,這才道:“這事早晚總是要遇上的。孫兒既然入朝爲官,又怎麼可能毫無關係。”

  他不分晝夜,疾馳數日,終是從鳳陽回到了永安。

  他是悄悄離開鳳陽的,知情的緊緊只有身邊帶着的幾個人,以及他的岳父大人。沿途所用的所有寶馬良駒,也?都出自溫家。

  他趕到永安,正好遇上事發?,一切都恰恰好。

  “那你也?……罷了,你是將要成家立業的人了,祖母也?不好多說你什麼。”老夫人嘆口氣,回頭看了看正在安撫從屋裏跑出來的兩個孩子,“你走之後,八娘每日都往松柏堂來。哪怕我病着,她都不忘守在屋裏看顧。自己鋪子上的賬冊,我瞧着是一本能看上一個月,她那些神魂……早跟着你跑去鳳陽了。”

  聽着這些話,顧溪亭的視線又落回到溫鸞的身上。

  “你們好久沒見,不打算說會兒話麼?”

  “等事了了再說不遲。”顧溪亭強迫自己收回視線,低笑道,“祖母,我怕她一開口,我就挪不動腳。我,很想很想她。”

  老夫人深知他的性子,當下也?不強求,只惋惜地嘆了口氣。

  長明長樂過來附耳說了幾句話。

  老夫人本以爲是來催人的,不想顧溪亭這時說道:“祖母,大伯大伯母他們我命人暫時關押起來了。”

  老夫人一愣,溫鸞這時走來湊巧聽見,當下就問:“那李老太太呢?”

  問完想起老夫人還得喊老太太一聲“姑姑”,她懊惱地閉上嘴。

  顧溪亭回道:“李老太太受到了驚嚇,需要好好休息,所以孫兒已經請人暫時留在府中小住。祖母就代替孫兒好好照顧這位貴客。”

  他說的委實客氣,可這裏頭的意思實在清楚。

  溫鸞忍不住想笑,脣角一抿,又趕忙壓了下去。

  顧溪亭一眼看清了她的小動作,想要伸手刮她的鼻子,顧忌到祖母就在身邊,只好動了動手指,暫壓下心頭的小小悸動。

  沒多久,來了個催人的小兵卒。

  顧溪亭沒再停留,轉身就走。溫鸞的聲音卻在後頭清脆傳來。

  “祖母,我去送送表哥。”

  說是送,從松柏堂出來的一路上,溫鸞一聲未發,只微微低着頭,乖巧安靜地走在顧溪亭的身邊。

  顧府的騷亂已經徹底平息,沿途開始有膽大的僕役拖走屍體,拎着水桶費力地清掃血跡。

  溫鸞裙襬微長,走了幾步,就沾染了一些血色。到了敞開的門前,屍體雖然已經拖走,但地上的一大灘血跡仍在告訴來往的人,這裏曾經有過多慘烈的激鬥。

  溫鸞提起裙襬,試圖找一處乾淨的地方邁過去。

  寬大的手掌,從旁邊伸了過來,託着她的胳膊,直接把人帶過血水。

  踩上臺階上乾淨的一塊石板,溫鸞清楚地感覺到手掌離開自己的胳膊,下意識遲疑地拉住了顧溪亭的衣角。

  男人回過頭,溫鸞仰起臉,咬咬脣,問:“寧王是不是沒有出事?你們一開始就設了一個局?”

  在前頭走的那個兵卒,身上穿的是再好認不過的寧王親兵的甲冑。寧王的屍首聽說已經送進?了宮,那是一具的的確確涼透了,硬結實,沒有呼吸的屍體。

  屍體被發現時穿的就是寧王出事時身上的衣裳,身形也?頗爲相似,除了因爲在水中被木頭砸扁的腦袋,和被水泡腫的身體,這就是一具沒有任何異議的寧王的屍體。

  所以,沒有人懷疑。

  連寧王府上下都以爲這是真的。

  但是……

  看到顧溪亭,看到寧王的親兵,溫鸞心裏豁然開朗。

  都是局,一定都是局。

  顧溪亭原本已打算離開,聞言沉默了一瞬,道:“嗯。他還活着。”

  他擡手,指了指皇宮的方向,那裏已經燃起了火光,濃煙在空中飛揚。

  “他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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