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第220節 作者:未知 “陛下說……什麼?”老太監怔怔地擡起頭來。 “有勞戚公替朕好好看一看,這東西究竟是真是假?” 慶明帝將手中的絹帛丟在腳下,語氣依舊隨意輕鬆:“先皇臨去前,寢殿之內只有戚公一人伺候着,若要擬遺詔,恐怕少不得要戚公侍奉筆墨——此物真真假假,戚公應是再清楚不過了。” 老太監顫抖着鬆開攥着皇帝衣袍的手,將那絹帛撥開來看。 他一行行看罷其上所書,渾身都在不受控制的戰慄着,直到看到左下角處的一處指甲大小的墨漬殘留,淚水頓時從通紅的眼眶中滾落。 果然是這份遺詔…… 所幸是這份遺詔…… 他本還擔心撐不到這一日—— 先皇的交待,他今日……也總算能夠履行到底了! 老太監攥着那絹帛的邊緣,突然發出了刺耳悲涼的笑聲。 慶明帝微微眯了眯眼睛,問道:“怎麼?難道說,朕從鎮國公手中尋回的這份遺詔,竟是假的不成?” “鎮國公……?” 老太監艱難地直起了身來,拿着那道遺詔,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一改先前卑微哀求之態,語氣鄙夷地道:“陛下既已拿到手,又豈會不知此事同鎮國公並無干係……可陛下依舊還在試圖試探,試問如此愚昧多疑,辨不清忠佞者,又豈堪爲一國之君!先皇生得一雙慧眼,又豈能真正放心將江山託付!殺,儘可錯殺便是!且看這大慶山河又還能安穩幾日!” 他神情漸漸激動,口水甚至飛濺到了慶明帝臉上。 慶明帝面上沒有波動,卻已暗暗咬緊了後牙。 此人先前的懦弱求饒……果然是在做戲! “陛下啊!” 老太監踉蹌地後退兩步,神情恍惚地望向頭頂,流着淚道:“……老奴先前便曾勸過您,長公主性情搖擺不定,心智不堅不慧,委實不堪託付,不堪託付啊!” 而後,他猛地垂首,看向手中遺詔,將那遺詔匆匆抱在身前,看起來老弱不堪的人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突然就如瘋了一般要衝出牢房而去。 口中定定地道:“陛下遺志不可埋沒……決不可就此埋沒!” 眼看他要衝出牢房,夏廷貞擡了擡手。 守在牢房外的緝事衛會意,拔刀上前。 長刀刺入那具蒼老消瘦不堪的身體之中,像是穿過一層窗紙那般輕易。 老太監口中開始有鮮血溢出,身體漸漸無力地垂下,然而那隻乾瘦的手卻始終緊緊攥着那道遺詔。 慶明帝這才轉過身來。 他走到那老太監身側,伸出手去將那染了血的遺詔拿回。 對方几乎已無氣息,攥着遺詔的力氣卻依舊極大,他用了不小力氣纔將東西抽回。 慶明帝看了那死不瞑目的老太監一眼,笑着道:“戚公,朕是該多謝你。只不過,不是謝你昔日爲朕求情。而是——朕現如今,總算是安心許多。” 牢房外,供幾名獄卒歇息的舊桌凳旁,燃着一隻取暖用的火盆。 明黃色的絹帛被投入火盆內,很快便被點燃吞噬。 眼看着最後一抹明色也成了灰燼,慶明帝眼中溢出滿意的淡淡笑意。 只要這道遺詔徹底消失,其餘的一切都不足爲懼。 即便敬容有朝一日得以痊癒記起這道遺詔,亦或是有其他人也知曉過這道遺詔的存在—— 可是,又有什麼要緊呢? 他們會選擇說出來嗎? 若是有這個膽量,倒也省事。 ——空口造謠欲攪起風浪,實爲居心叵測,亂我大慶江山之心昭然若揭,如此亂臣賊子,理應誅之。 他帶着夏廷貞轉身出了牢房而去。 詔獄外,頭頂暖陽正熾。 慶明帝擡頭看了一眼刺目的驕陽。 “夏愛卿——” “微臣在。” “你說……朕的二弟,他知不知道有這份遺詔在?” “依當年之事來看,在陛下的萬全之策下,燕王殿下應是沒有機會知曉的。” “是啊,朕也覺得他不知道。”慶明帝笑着道:“他若是知道這遺詔今日被朕付之一炬,不知會是何感受?” 遺詔已經消失,所有的名正言順,從始至終便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至於會不會有人寧可不要這名正言順,也要不知死活與他爭搶——他不會讓任何人有這個機會…… 一團不知從何處漂浮而來的雲,遮蔽住了金色日光,陰影極快地在天地間鋪開。 須臾之後,這昏暗又緩緩散開。 …… 三日後,京中落了場大雨。 下雨天無事可做,箭練不得,出門亦不方便,許明意便拿了本書,坐在窗前發呆。 至於爲何發呆還要拿着書,不外乎是因爲這書看着看着,神思便飄遠了。 她在想一個人。 ——蹲在她身邊的椅子裏,正在打盹兒的這隻胖鳥的主人。 “天目,你說他此時在做什麼?” 許明意伸出手摸了摸打瞌睡的大鳥,嘆口氣問道。 大鳥連眼皮都沒動上一眼。 還真睡熟了? 許明意晃了晃它的翅膀,大鳥依舊沒有反應。 不是都說寵物是主人貼心的小棉襖,是能與主人心意相通的嗎? 這時,阿珠從外面走了進來。 “姑娘,阿梨送了些點心和牛肉乾過來,說是蔡姑娘親手做的。” 這話音剛落,椅子裏的大鳥頓時就睜開了眼睛,精神十足地抖了抖腦袋。 見得這一幕,許明意腦海裏突然蹦出兩道聲音來——裝聾作啞的鳥還能要嗎? 以及——都說不捱打的童年是不完整的,她是不是該給孩子一個完整的童年? 第280章 操心的天目 像是察覺到了來自女主人的凝視,大鳥身子一僵,眼皮突然又開始上下打架,彷彿這麼幹就能顯得方纔的突然清醒只是睡夢中發癔症一般。 許明意懶得再去看戲多的大鳥,擡手打開了面前小几上的食盒。 蔡姑娘近來似乎當真迷上了廚藝。 而之所以選了這麼一個對身邊人來說不失爲有一絲要命的愛好,據蔡姑娘講,也是爲了她這場戲的可信度着想,說是這麼做,能讓她在鎮國公府的狀態更加貼近生活。 但許明意不免覺得,這些食物的味道,還挺脫離生活的。 好在蔡姑娘也是相對而言比較節儉的,食盒裏各盛放着糕點和肉乾的兩隻小碟子其內的分量都不多,故而也稱不上太過浪費。 見那兩隻碟子被拿了出來,一旁的天目眼睛動了動,偷偷地將頭伸了過來,一面悄悄留意着許明意的反應。 剛將一封密信取出來的許明意餘光裏將大鳥的動作盡收眼底,只裝作沒有看到。 大鳥一幅“就知道你看不到我”的神態,伸出長喙叼出了一隻肉乾。 ——點心它是不敢吃了,但肉乾怎麼做應當都不會差吧? 然而肉乾入口,大鳥還是霎時間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它果然……還是輕率了嗎? 大鳥下意識地想吐出來,但大致是覺得這麼做會暴露自己偷喫的事實,於是就這麼含在口中,飛下椅子,默默走出了內間。 不多時,又走了進來。 且嘴裏也是叼着東西進來的—— 大鳥重新飛回椅子上,將嘴裏叼着的一大塊兒風乾的肉脯放在了許明意麪前的小几上,擡着頭朝着她叫了一聲。 對上大鳥那種“喫吧”的憐憫眼神,許明意愣了愣。 ……三番兩次之下,天目這是覺得她如今已經喫不上像樣的東西了是嗎? 於是,便把自己私藏的好東西奉獻了出來接濟她? 且這麼大一塊兒肉脯,也虧得它竟能下得了狠心捨得拿出來。 照這同情的程度,許明意甚至覺得,便是大鳥下一刻就要轉身去廚房,親自給她做上個三菜一湯也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她很是欣慰地摸了摸大鳥的腦袋,笑着道:“總算也是沒白養你。” 天目又叫了兩聲,似乎在催促她快喫。 許明意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了,不然只怕操心的大鳥明天就得出去抓獵物回來補貼家用了——這要是叫吳恙知道了,豈不覺得她在虐待他親兒子? 許明意讓阿葵取了牛肉乾過來,索性便給大鳥吃了個痛快,意在告訴它——看吧,咱們家裏還是挺寬裕的,別那麼大壓力,當心長不高。 長不高自然還是其次,最叫人無力的是隻長胖不長高。 心滿意足的天目總算安心下來,遂又將那塊肉脯重新叼走了。 看着大鳥走了出去,許明意眼底的笑意漸漸淡去。 食盒中的密信,她方纔已經看罷了。 同她先前猜測的並無太大出入,也算是印證了她和祖父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