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第438節 作者:未知 她如今瞧見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便覺得噁心得緊。 都什麼時候了,還淨想着欺壓百姓! 但昭昭說得對,便是將這些人盡殺了也無用,根本源頭並非是出在他們身上,殺了一個便還會再有千百個頂上。 “是,多謝郡主……!”那緝事衛忙不迭應下離去。 “如何?可受傷了?”看着被扶到跟前的少年阿淮,玉風郡主微皺着眉問。 “小人無礙……”阿淮看了一眼那個已經跑遠的孩子,道:“方纔小人看到那孩子,一時想到了幼弟,這才失了分寸……” 說着,朝玉風郡主施禮:“阿淮行爲冒失,還請郡主責罰。” 想到他當年因災荒而失去家人的經歷,玉風郡主怪責的話便沒說出口,只道:“下回當心些便是。” 但她的心情當真是壞透了。 舉目看向街邊那三五名無人問津,骨瘦如柴的乞丐,玉風郡主三兩下將手上的紅寶石赤金鐲子褪下,又摘了耳上一對玉玦,並一支珊瑚珍珠釵,塞到施施手裏,道:“讓他們拿去換些喫的,並你身上的銀子也一併在這條街上分出去。” 她行事沒有什麼講究,想到什麼做什麼,施施雖覺得有些不妥,但還是依言去辦了。 但辦歸辦,這些首飾到底不能就這麼給出去,否則救人不成怕還要惹來麻煩,還是需折成碎銀多分些人。 “回府。” 玉風郡主轉身上了馬車。 阿淮趕忙跟上,在車內低聲問:“郡主不去寶華樓看首飾了?” “不去了。”玉風郡主聲音悶悶地道。 出門便皆是百姓苦態,她哪裏還有什麼心思看首飾。 阿淮不知她想法,只當她是被自己壞了心情,遂低着頭不敢再言語。 將他的反應看在眼中,玉風郡主在心底嘆了口氣——阿淮固然心地良善,但到底自幼生長在鄉野間,少了開闊的眼界,自是不懂她在爲何事而心煩。 或者說,她此時更多的是擔心。 待回到長公主府,玉風郡主下意識地先去了敬容長公主的居院。 “怎這麼快便回來了?”長公主披着鵝黃色細綢薄衫,半散着發,正窩在榻中看描着各類動物的畫本子,見她進來,忙扭過身問道:“我的糖葫蘆呢?” “沒找着賣糖葫蘆的。” 玉風郡主在她身側坐下,靠在榻中隨口敷衍道。 敬容長公主不滿地皺眉:“……你是閉着眼找的嗎?” 玉風郡主似沒力氣同她鬥嘴,聞言只當沒聽見。 敬容長公主氣哼了一聲,旋即皺眉:“你身上的首飾呢?去哪兒了?” “給那些乞丐了。”玉風郡主側靠在榻中,白皙纖手拄着太陽穴,微嘆了口氣,自語般道:“你是不知如今外面是怎樣一番景象,我從未見過這樣多的災民和乞丐。” 而這些定還不是全部,甚至城外只會更多。 敬容長公主看着她:“平日裏沒瞧出來,你倒是挺憂國憂民的嘛。” “我憂的是咱們自己啊。”玉風郡主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長公主的額頭:“你也不用你這縮成了瓜子仁兒大小的腦子想想,京城亂成這樣,咱們長公主府這一隅之地又還能有幾時安穩?” 說着,又嘆口氣,靠在榻上望着上方:“同你說你也不懂,只想着喫糖葫蘆的小孩子又怎知一家之主的憂慮。” 長公主撇了撇嘴,“嘁”了一聲。 “不過話說回來,你這位兄長也當真是有本領,大慶建朝不過區區二十載出頭,竟就被他敗壞至此……這敗家子當的,叫人說點兒什麼好。”玉風郡主眼神無望地喃喃道:“這一敗不當緊,連帶着咱們也要跟着遭殃。” “……”長公主沒有接話,拿起桌上的蘋果輕輕咬了一口,垂眸掩去眼底的波動。 再擡眼時,望向窗外,綠了一整個夏日的芭蕉葉已經泛了黃。 秋日悄然已至。 很快冬天便也要來了。 而冬日真正來臨之時,天地萬物皆無可躲避…… 長公主慢慢地喫着蘋果,實則不過味同嚼蠟。 …… 又是兩日過去,玉坤宮外的禁軍仍未撤去,拿皇帝的話來說,刺客一日未曾抓到,他便一日無法不擔心。 皇后對此並不在意,只是抱着天福在寢殿裏看書,也並不離開玉坤宮。 “小晨子這幾日都不曾送過什麼信嗎?”殿內沒有其他人,皇后低聲向姜嬤嬤問着,視線依舊在書上。 “倒是不曾。”姜嬤嬤道:“他一貫機靈,許是不想在這等關頭叫人抓住什麼把柄。” 皇后卻是將書放了下去:“暗庭那邊也打聽到什麼了?” 喬必應出宮已有數日,她總覺得一切似乎都太過順利了…… “暗庭那裏的消息封得死死地,暫時打聽不到什麼有用的,也不敢過分去探聽,恐遭人猜疑……”姜嬤嬤道:“不過小晨子同暗庭裏的那個小太監必是有消息往來的,若出了什麼問題,小晨子定然不會沒有察覺。” 既是沒送信給娘娘,想來便沒什麼大問題。 這個孩子年紀雖不大,但行事一貫知輕重緩急。 皇后點了點頭,按道理說的確如此,但她總覺得心中有些不安。 尤其是那日皇帝在此處時,內監傳話,分明說是有了‘進展’…… 當真是她多慮了嗎? “等過了這陣風頭,便設法將小晨子送出宮去吧……總歸如今本宮的事情也大致算是辦完了。”皇后輕聲說道:“這個孩子,同其他人不大一樣,且他年紀還小,本宮總覺得他不該一輩子留在這宮裏。” 那孩子的眼睛又明又亮,心也一樣。 第546章 要做得乾乾淨淨 姜嬤嬤微微點頭,含笑道:“遇上娘娘,是他的福氣。” “可別這麼說,我哪裏有什麼福氣給旁人……說到底,這些年多虧了你們幫着我。” 若是可以,她多想將身邊的人都平平安安地送出去啊。 不知想到了什麼,皇后的神思漸漸有些飄遠。 姜嬤嬤看得這一幕,心中想着娘娘方纔那句‘事情也大致算是辦完了’,莫名就有些不安,遂端了盞茶捧過去:“娘娘,您喫口茶吧……” 皇后接過茶盞,慢慢地飲着。 養心殿內,慶明帝召了夏廷貞與紀修議事。 聽着皇帝對紀修的交待,夏廷貞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起了躁意。 “陛下,該到服藥的時辰了。”李吉在旁適時地提醒着,嗓音微有些沙啞。 喬必應之事遲遲沒有結果,他領了二十杖責罰在身,昨日小病了一場。 見慶明帝點了頭,夏廷貞與紀修適時起身,行禮告退而去。 退出內殿之後,紀修稍快一步走在前頭,步下了白玉石階。 而此時,自一旁的茶房中行出的內監捧着托盤走了過來,已是要來到了殿門前。 他一路垂首,恰就撞上了自殿內而出的夏廷貞。 慌張之下,內監手中託着的茶壺砸在了腳下,剛沏的茶水濺了夏廷貞滿身。 “怎麼做的事!竟是沒長眼睛不成!”一旁的管事太監立時罵道:“還不趕緊同首輔大人賠罪!” 內監臉色血色褪盡,忙是跪地道:“首輔大人恕罪,首輔大人恕罪!” 而後又連忙擡起頭來,慌慌張張地拿衣袖替面前的大人擦去鞋靴上沾着的茶水,見那官袍衣袖上也溼了一片還沾了幾片茶葉,又拿另一隻衣袖擦去。 匆忙擦拭間,內監的衣袖中漏出了半截折起的紙張,藉着動作的遮掩似塞到了夏廷貞的衣袖內—— 但只有他自己知曉,如此一記虛晃間,那張紙已經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衣袖中。 然而一旁一直仔仔細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的管事太監卻註定不會這樣認爲—— 管事太監眼神微閃:“都怪奴管教不嚴,這才叫這不長眼的東西衝撞到了大人,可要奴帶大人前去更衣嗎?” 一切只發生在短短瞬間,夏廷貞皺了皺眉,冷聲道:“不必了。” 而後便冷着一張臉,拂袖大步而去。 管事太監行禮恭送罷,再看向那跪在原處的內監,豎眉呵斥道:“瞧你平日裏是個可用的,這才叫你頂了伺候茶水的位置,你倒好,頭一日就給我惹出這樣的麻煩來!” “是奴一時疏忽,還請劉總管再給奴一次機會!”內監眼裏已是冒了眼淚出來。 “行了,還不趕緊收拾乾淨下去領罰去!” “是,是……”小晨子連聲應着,連忙將面前那一片片碎瓷撿起。 “真是沒用的東西……”管事太監邊罵着,邊目色冷冷地打量着那看似畏畏縮縮的小太監。 另一邊,紀修刻意慢下了腳步。 見夏廷貞身上一片片洇溼的暗痕,紀修似笑非笑地道:“夏大人近來似乎頗爲不順啊,鎮國公竟已在回京的路上了……夏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盤,怎就偏偏落了空呢?” 夏廷貞轉頭看向他,冷然道:“毫無憑據之事,還請紀尚書慎言——” 紀修回以一聲冷笑。 他的確沒有什麼憑據,也對夏廷貞和皇帝的具體計劃一無所知—— 可皇帝今日召他進宮,無不是在交待他要於鎮國公回京前後加強京畿範防備,甚至還撥了些兵力給他——呵,若是沒幹虧心事,怕個屁? 夏廷貞大步而去,對紀修的冷嘲熱諷全然不予理會。 他歷來不會將精力與心思浪費這等毫無意義的口舌之快上,尤其是近來的變故一件接着一件—— 看着那道削瘦筆直的背影,紀修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來。 他近來總是會夢到兩個兒子。 先前也是會夢到的,但卻不曾夢到過如此清晰的過程,那晚在元家漆器鋪中聽來的一切,一字字刻在了他的腦子裏,日日夜夜縈繞着,慢慢織成了一個完整的夢境。 而每每夢到時,他便覺得彷彿又經歷了一次喪子之痛,這種痛,如今是不單是痛,更有恨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