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第494節

作者:未知
定南王微一點頭,面無表情地離去。 許明意與吳恙,及鎮國公也跟着出來了。 “父親留意腳下。”許昀出聲提醒。 看着兒子,鎮國公皺了皺眉——酒樓夥計擱這兒挨個送客呢這是? 老爺子看着不順眼,剛要罵兩句,卻被許明意拉走了:“祖父,我和吳恙還有事情要同您商談……” 最後,許明時抱着喫撐不願動彈的大鳥慢悠悠地出來了。 “快回去睡覺。”早就等得不耐煩的許昀擺手催促道。 “二叔,您不回去麼?”許明時心底疑竇叢生。 他特意等到現在沒走,就是爲了看看愈發反常的二叔到底想幹什麼。 “時辰還早,二叔想四下轉轉。”許昀負手,看向廊外夜色,作出閒適之態,接着又道了句:“一個人轉轉。” 許明時:……倒也不必爲了防備他會跟上而特意補上這麼一句。 “那二叔隨意,我且帶天目回去了。” “嗯。”許昀面色從容平靜,內心恨不能將步子慢吞吞的侄子一腳送回去。 許明時抱着天目走下石階,轉身走向左側小徑。 小徑轉角處,一叢芭蕉已泛黃。 許明時蹲身在芭蕉叢後,朝着懷裏的天目輕輕“噓”了一聲,低聲道:“別出聲。” 恐天目聽不大懂,便又捂住了鳥嘴。 不明所以的天目瞪着兩隻小眼珠一動不動。 這時,皇后由廳中走了出來,對身側的兩個小丫頭道:“你們且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走一走。” 小丫鬟齊聲應“是”,聽命離去。 身後有腳步聲在靠近,許昀負手站在廊下,彷彿沒聽到一般。 皇后來至他身側,他亦未轉頭看一眼,面色繃得很平靜。 皇后卻露出淺淺笑意,開口問道:“一起走走?” 許昀神態依舊無波動—— 片刻後,方纔道:“可以。” 走走就走走,誰怕誰? 他擡腳走在前面。 皇后便跟上去。 蹲在芭蕉叢後的許明時看着二人一同離去的背影,整個人仿若石化般僵硬,一雙眼睛亦早已瞪得如銅鈴——便是此時搬出去,當鎮宅石獅來用也未嘗不可。 ——且還是那種大獅子懷裏抱着小獅子的那一種。 大獅子懷裏的小獅子甩開了捂着長喙的那隻手。 眼看那兩道身影離去,許明時依舊無法回神。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他二叔,和……皇后娘娘……總不能——?! 那喬先生怎麼辦?! 不……那個,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可是皇后娘娘! 自覺發現了驚天祕密、且認爲不可能再有其他人會知道這個祕密的許明時猛地起身——不能他一個人震驚,他要去告訴許明意! 他這邊抱着大鳥拔腿便跑,許昀和皇后二人不緊不慢地走着,一路寂靜無言。 走過一座架於窄溪之上的木橋,隱有夜風送着桂花香而來。 二人便循着香氣而行,在一株金桂樹下慢下了腳步。 皇后:“我……” 許昀:“你……” 二人同時出聲,皇后看着他笑了笑。 “……”許昀微微錯開視線,沒好氣地道:“想說什麼就快說,我可沒工夫跟你這麼耗着。” 皇后卻彷彿並不覺得受了冷待,依舊笑着:“方纔一路來,就這麼走着,覺着很舒心,彷彿一切都慢下來,靜下來了。” 許昀的身形又挺直了些。 有他在一旁陪着,能不舒心嗎? 這待遇可不是誰都能有的,現在她總該知道珍惜了吧? “許先生——”皇后開口,看着他道:“我這般稱呼你,你先莫要生氣。” 畢竟現下她也不知該如何稱呼纔算妥當—— 這並非是她有意疏遠。 而是道歉的話說出口之前,一切不容混淆。 “當年之事從始至終都是我的錯,論起虧欠,我也實在欠了你太多。”月色下,她神色慚愧卻無迴避之色:“我一直都欠你一句對不住,卻拖到今日纔開口……” 聽着這句等了太久的話,許昀的脣幾乎繃成了一條直線。 片刻後,適才聲音定定地道:“原來你也知道——” 皇后看着他:“我當然知道,做錯了事,又豈會不知。” “好一句豈會不知。”許昀的視線總算回到了她臉上,同她對視着,冷極的聲音裏盡是剋制:“究竟是爲何?我一直想問你一句究竟是爲何!” “吳景盈……這些年我時常在想,是不是當年我於你而言根本只是可有可無?要亦可,不要亦無妨,所以你才能說扔便扔,甚至連句話都不必留!”許昀緊緊盯着她,冷白月色下,眼睛已微微泛紅。 對上這雙眼睛,皇后微微搖頭:“不是……” “那又是什麼!” “……”皇后握着衣袖邊沿,其上繡有蓮枝蔓蔓。 除了一句對不起,她的還確欠一個解釋和交待。 短暫的沉默後,她說道:“當年我曾爲了你我之事私下求過父親,父親不肯鬆口答應……” 但那時她並未覺得當真就無望了,相反,她以爲,她最終還是會像阿姐當初嫁與燕王一樣,得到父親的成全。 父親當下只是在思量,在考驗許昀。 或是放不下顏面,在等鎮國公一句軟話。 “我原以爲求得父親改口,不過是時間的早晚,可很快京中出了變故,先皇殯天,阿姐也出事了……” “阿姐之事後,父親與我單獨長談了一場,同我陳明瞭當下局勢,與許吳兩家結親之艱難,及種種弊端……” 那一晚,父親未有再提及反對的話,只是問她,如若她堅持,是否能夠承受最壞的結果—— 她細想了許久。 她可以承受。 她相信,許昀也可以。 但是,吳家和許家不可以。 確切來說,縱然吳家仗着百年底蘊可以承受,但許家卻承擔不起。 她和許昀,不是單獨存在的兩個人,只談自身,太過異想天開,也太過自私。 他本不是自私之人,若她以二人情愛相挾,縱然勉強走到了一處,結果卻未必就比現下來得要好——一腔衝動之下,拋棄所有,可衝動淡去之後呢?人終究是要面對本心本性的。 那時擺在他們面前的一切,都是錯誤的時機。 先皇駕崩,新皇身上似有諸多陰謀,且日後局勢難定……於是,那時她動搖了。 但尚有一絲僥倖在,她僥倖地想,或許還能想出兩全之策也說不定—— 她給許昀寫信,但信還未來得及送出去,那道旨意便送到了她家中…… 父親知她心意,未曾想過強逼,思量着如何平衡局面,如何平衡新皇的試探。 她卻意識到,這道聖旨既出,無論吳家抗旨與否,她和許昀之間……便不可能再有兩全之策可想了。 一切陷入了死局。 而就在那時—— “……種種之下我的確退縮了,加之後來又聽到了父親對阿姐之死的猜疑。”她看着許昀,並不模糊自己的一切私心,也無意將一切苦衷皆歸於‘爲了你好’—— “吳家生我養我,予我錦衣玉食,教我讀書習理,母親不曾對我說過半個重字,父親於家族利益當前也未曾想過要將我當作籌碼推出去,胞弟敬我,阿姐處處相讓……我不能,也不想因我之故給家中添弊端,埋禍患。” “在此之上,你我二人處境心境大約皆相同。”她看着他,問:“許昀,平心而論,若我拋棄這些不管不顧也要同你在一起,你真的會安心嗎?這安心,會長久嗎?” “……”許昀不知何時已握緊了手指:“我不知道。” 他根本沒有機會去想那些—— 他來不及去思慮,擺在他面前的就已經是毫無轉圜餘地的局面了。 所以,他該謝謝她,讓他免去了一場抉擇權衡嗎? 還是說,她認爲由她來狠心做這惡人,他只有恨人的份兒,不必揹負任何虧欠愧疚……他就能活得很開心嗎! 思及此,一股難以言說、酸苦滋味難辨,卻直衝心頭的感受叫他再無法繼續佯裝冷漠:“……是!你識大局,懂取捨,想要查清你阿姐的死因!難道我就不懂嗎!你縱然今日不同我解釋這些,我許昀白白熬了這十多年,又豈會想不通分毫!否則我又何至於等到今日!” “我真正想問的爲何,是你爲何一言不發,連半個字都沒有?分明是你我二人之事,憑什麼你自己便私自拿了主意!” “我知道你懂啊……”皇后看着他,眸中隱隱有淚光浮動,“正因你懂,我纔不敢留有絲毫餘地。” 她那時只想要他死心。 可他那樣好,一旦知曉她的想法,必不可能怪她分毫。 恨她怨她,比尚存希望等着她來得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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