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第539節 作者:未知 “不必了,我在路上用過了。”許明意坐在案後捧着盞熱茶暖手,進了冬月,臨元城寒意漸重。 “爲何突然想去乾州了?”鎮國公問。 半月前他一覺醒來,就聽說孫女出城了,留下句話說要去乾州,卻未說是去作甚。 “倒也不是非要去乾州的,就是想親眼去看看外面如今是什麼模樣。” 鎮國公便問:“同打探來的消息可有出入?” “還要更壞些。”許明意的聲音很輕,語氣卻沉甸甸的:“尤其是乾州之地,已有食人之事發生。” 鎮國公聽得心情也沉下來。 他是經歷過真正的亂世的人,什麼可怕的事都親眼見過,食人之事於他而言並不陌生,但每每思及,仍覺心中發寒。 尤其是當下不過是才只剛開了個頭,戰事還未到全面爆發之際,竟就已經有了這等事。 毋庸置疑,這是當今朝廷的失職。 一場亂事的來臨,輕易就暴露了朝廷這些年來積攢之下的腐朽。 當下局面的惡化,要比他預料中還要快。 現如今百姓還只是苦,撐一撐,大多數人且還是活得下去的……待到了後面真正的亂局之下,那纔是人間煉獄。 許明意道:“祖父,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鎮國公沉默了片刻後,嘆了口氣。 外面的情形,四下的局面,朝廷的動作他一直都在留意着,不難看出如今朝廷這是不管不顧的打法兒,寧可自損一千也要傷敵八百—— 損的是什麼? 當然是百姓。 鎮國公心情複雜:“唯一的辦法,只能是儘快了結戰事。” 這可以說是以亂制亂,他厭惡戰事,尤其是同族內戰,可卻不得不打下去,且需儘快打下去。 不打,難道還能指望朝廷自己認降嗎? “怕是快不了。”許明意道:“皇帝擺明了是要不計代價,那些傳至各地的旨令上言明,敢認降者無論官職大小皆誅殺九族……如此之下,各城守將不得不死守頑抗,燕王殿下每過一城,便是滿城屍山血海。” 非但快不了,更讓這戰事泯滅人性。 戰場之上亦有道義底線在,除了天生的殺戮者,沒人想打這樣的仗。 縱然燕許吳三家皆手握神兵,可大慶疆土兵馬在此,便是除去其它一切變數,只是硬撐頑抗,至少也還能撐上數年之久。 數年之後,這天下會殘破成何等模樣? 難道註定還是要像上一世那樣嗎? 山河破碎,禮法崩塌,各路異族也要趁機分一杯羹—— “昭昭。”鎮國公看着坐在那裏的女孩子,正色問道:“你可是有什麼想法了?” 這孩子同他說這些,倒像是在鋪墊什麼。 許明意點頭,道:“祖父,我想進京。” “進京……”鎮國公微微一驚,皺眉道:“進京作甚去?” 當初極不容易才從京城逃出來,這孩子怎又要回去? “祖父可還記得我同紀尚書當初的那個交易嗎?他曾答應過我,只要夏廷貞一死,他便願將當年先皇之死的真相說出來。” 此事她是告訴過祖父的,爲保證萬全的共識,她與祖父之間,歷來不會有什麼隱瞞。 “記得。”鎮國公擰眉:“紀修這個慫貨,夏廷貞早死了,也沒見他站出來吭一聲兒,到現下還在京城屁顛屁顛地幫皇帝賣命呢!” “紀尚書應當也是在等時機。”許明意道:“形勢未到,他孤身在京城之中,若貿然開口,又要往何處發聲?且怕是剛張口,便要被滅口了。再有便是當初我曾答應過他,會設法保住紀姑娘,而當下咱們遠在臨元,無法踐諾之下,他有顧慮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孫女需要暗中見他一面,以商對策。” 鎮國公聽着便覺不靠譜:“不行,單憑你二人,根本不足以成事。” 當然,他斷沒有覺得自家昭昭不行的意思,他孫女固然很有本領,可耐不過那紀修就是個實打實的廢物坑貨啊! 他可不放心讓孫女冒險進京同這樣的廢物共同謀事! “單憑我和紀尚書,當然不夠。”許明意道:“除此外,還需要祖父和燕王殿下,及吳恙在外與我接應配合。具體計劃,孫女已想了個大概,可再去信同燕王殿下商議一二。” 鎮國公聽得一愣。 計劃都想好了? “那也不成。”老爺子顯得尤爲固執:“我們在外再如何與你配合,可京城之內局面莫測,你獨自在城中萬一有什麼差池也是來不及應對的!不說旁的,就說那紀修,萬一他倒戈反悔,再將你拿去同皇帝邀功可如何是好!” 許明意聽得險些笑了。 “他拿我邀得什麼功啊……他真敢將我交到皇帝面前,那便也暴露了自己的異心,皇帝還不得連他一塊兒殺了?” 這哪兒像是她英明神武的祖父能說得出來的話? “再有,您覺得若是這麼打下去,咱們有多少勝算?” 鎮國公想也不想:“至少也有八成!” 不外乎就是時間問題罷了。 天下頹敗之勢已然開啓,非是換君王換血液不能休止。 天時地利人和,他們總能贏的! 所以就更沒有理由叫他昭昭去進京冒險了! 殊不知小姑娘同他想的卻是截然不同的角度:“所以啊,但凡有些長遠目光的,都能看得出來是咱們的勝算更大些——紀尚書也不是傻子,縱然只是爲了保全紀姑娘,他又豈會不知該站在哪一邊?況且,還有一點呢。” 鎮國公心中有些毛躁,卻只能往下聽。 “紀尚書與皇帝之間,還有着深仇舊恨在。當年他痛失兩子,雖說是夏廷貞之計,但歸根結底既得利益者還是皇帝,皇帝纔是他真正的仇人。幫我們,便也是替他自己報仇。” 實則不難發現,紀修此人縱有過錯不足,卻極重親情。 他當下不外乎只兩個心願而已,一是替兒子報仇,二是保住女兒。 而這兩條,唯有同許家合作才能同時實現。 所以,她還是有信心可以說服對方的。 至少值得一試。 見祖父還在猶豫,許明意又接着說道:“若是能將當年先皇之死的真相宣之於衆,羣臣必然要重新思量皇帝是否德不配位。皇帝昏聵至此,卻仍能號令羣臣,調天下兵馬,不外乎是皇權二字。正因皇權於羣臣與天下人心中歷來根深蒂固,不容動搖,古往今外才會有憑昏君一人之力亡國之先例。 皇權威壓在此,官員縱有百般不滿,卻也無法逾越。可若是有了適當的名目,只要這名目分量夠重,便等同給了官員們更換君王的權力——弒君父,大逆不道,得位不正,天下再沒比這更重的罪名了。” 若是利用得當,將皇帝從龍椅上拉下來不是不可能。 一旦沒了皇權加身,皇帝縱有再多的惡,便也無法再應驗到天下時局之上,而只能淪爲一個無能狂怒的小丑。 這纔是儘可能止損於天下的唯一捷徑。 “然而此事關乎甚重,只憑紀修一人之言,未必就能夠服衆……”鎮國公仍沒能被說服:“他縱然是當年之事的親歷者,可空口無憑,誰會全信他?” 弄不好一個忤逆妄言之罪落在頭上,被一刀砍了也說不定。 “是,單憑紀尚書的證詞,或的確還不夠。所以孫女入城之後,還要去見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 鎮國公眉心微動:“何人?” “敬容長公主。” 第630章 非我不可(謝反求諸己打賞加更) 敬容長公主? 鎮國公一愣。 “祖父莫非是忘了先皇或曾留有遺詔交予長公主之事了?”當初長公主險些死於皇帝手下的內情,祖父也是知曉的。 鎮國公搖了搖頭。 忘自然是沒忘…… “可先前不是說,那遺詔應是已經被皇帝拿走了?” “應是如此,可縱然被皇帝取走了,長公主卻一定親眼看過,若能說動長公主出面作證此事,便不怕朝中人心不動搖——” 燕王若趁此時機入京,收攏本就潰散的人心,極有可能就能穩住大局,逼得皇帝退位。 雖時隔久遠,已無實證在,但輿論二字單看如何利用了。 尤其是長公主的身份擺在這裏,她是皇帝的親胞妹,又是先皇臨終前單獨召見之人,若她與紀修出面共證此事,皇帝便休想撇清了。 且還有一個喬太醫在。 若有紀修和長公主在前,那喬太醫的出現和證詞,便將是同樣有力的。 鎮國公聽得糊里糊塗。 這道理他都懂…… “可長公主不是傻了嗎?” 這還怎麼出面作證遺詔之事? 縱然跟哄孩子似得哄着出了面,可也得有人信吶! 許明意反問:“您覺得長公主是真傻?” 這話是什麼意思? 鎮國公吃了一驚:“……可我見過好幾回了,那不就是個孩子模樣嗎!” “是啊,不然怎麼能騙得過皇帝呢?” 但凡演得有點破綻,怕是也沒辦法平安活到現在了。 性命都拴在這上面,哪裏敢不好好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