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第543節 作者:未知 是他主動要聽的嗎? 他在祁城待得好好的,非叫他來! “明御史縱然不肯幫忙,卻也不能將計劃泄露出去,得罪之處,還請見諒了。”鎮國公轉着手中核桃,語氣還算和緩。 明御史一顆心就像那被鎮國公攥在手裏的核桃,七上八下亂糟糟的。 乾脆起身拂袖出了書房而去。 鎮國公隨口喊了兩名手下:“送明御史去下榻處歇息。” 明御史聽得腳下一頓——住處都提前給他備好了? 再看那兩名跟上來的士兵,哪個都比他高大半頭,生得體壯膘肥,腰間還都佩着刀……擺明了是,既能送他歇息,也能送他歸西的配置! “此事急不得,且給他幾日時間考慮,真行不通也不能強逼。”書房中,鎮國公正同孫女說道。 許明意點頭。 倒也不是說他們許家如何厚道,而是這種事的確逼不得。 她若與對方一同入城,便需對方務必堅定立場,對方稍有動搖,她的計劃便無法順利進行。 給燕王和吳恙的信也纔剛寫罷,待送到他們各自手中,再敲定餘下計劃,也還需要一段時日。 她倒也不是很着急。 也不怕明御史慢慢考慮——明御史此人心思縝密,謊言會在聰明人的用心分辨下原形畢露,而實情只會讓人越細思越信服。 明御史被那兩名士兵“請”去了府衙內院。 “範兄,該你了……” 行經一條小徑,明御史隱隱聽得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下意識地擡眼去看,只見前側方一座涼亭內,有兩人正在對弈。 其中一個,單看那過於寬厚的背影便可知是許家大老爺許縉無疑。 而另一人…… 明御史又往前走了走,定睛瞧了瞧,這纔有了分辨。 這不是臨元城原先的知府範應嗎? 跟他是同年,他且認得! 亭中二人聽到腳步聲也朝他看過來,見了他,許縉立時出了涼亭,上前來笑着施禮:“原是明御史,實在有失遠迎。” 範應也走了過來,卻只是施禮。 明御史目含審視地盯着他瞧。 傳聞中,這位臨元知府誓死不降,許家軍臨城之際,還要從城樓上跳下來以表此志,堪稱忠正典範…… 可這又是在幹什麼? 察覺到御史大人的目光,範知府的眼神慚愧而屈辱,他微微別過頭去,抿緊了脣,身側緊攥着的拳則彰顯出了內心的痛苦掙扎——他被幽禁在此,每日非但要被逼着陪喫陪喝,還要陪人下棋,身爲朝廷命官的尊嚴都被剝奪乾淨了,真真是生不如死。 明御史看得眼角一抽。 倒一時不知該怎麼罵了……! 這一夜,明御史徹夜未眠。 他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即便是爲了頭髮着想。 可當真睡不着啊。 一閉眼,皆是民不聊生之象。 還有她…… 若都是真的,她怕是無一日不在擔驚受怕。 表面看着跟個孩子似得,笑着鬧着…… 明御史嘆了口氣,坐起了身來穿衣。 很快有人送來了早食,用到一半時,許縉過來了。 這一日,許縉帶着明御史在臨元城中轉了一圈兒。 明御史吃了街邊的酥餅,去了戲樓,又在一座私塾中旁聽了半日,學子們讀書聲郎朗,在他聽來這是最叫人安心的聲音。 有許縉陪在他身邊,他走到何處,皆得人施禮,敬讓。 他看得出來,這整座城的百姓,待許家人都十分敬重,甚至是感激。 而反觀許縉對待這些百姓的姿態,他隱隱懂得了許家的治城之法,除了禮法約束之外,許家人所秉承的,乃是人心換人心之道。 回府衙的路上,許縉笑着問他——“若以治理此一城之法,來治一國,當如何?” 明御史沒有回答,心底卻已經有了答案。 他的確是該感到慚愧…… 而這大慶,該慚愧的人,遠不止他一個。 …… 翌日,明御史於書房中呆坐至正午時分。 “大人……” 他帶來的貼身小廝走了進來。 “本官不餓,讓他們不必傳飯了。” 小廝輕咳一聲。 倒也不是要您喫飯。 “外面來了兩位夫人,說是想見大人一面。” “哪家的夫人?” 怎會有女眷來此地見他? “小的不認得,只說是大人的舊識。” 舊識…… 明御史便懷着疑惑起身,行出了書房。 來人就等在院中。 明御史意外不已。 他近到二人面前,施禮道:“太后娘娘,皇——皇后娘娘。” 他當下也只能照舊這麼稱呼着。 “效之,你我二人倒許久未見了。”太后望着他,笑意慈和。 這聲“效之”叫明御史有些恍惚。 他也算是在太后娘娘面前長大的…… 所以,太后也是特意勸他來了嗎? 他的語氣很恭敬:“是許久未見了,不知娘娘近來身體可好?” 太后笑着輕一頷首:“好着呢,在這臨元城中一切都好。” 說着,視線落在面前晚輩的頭頂上一瞬,不禁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她是很好,這孩子看起來可不怎麼好。 想必沒少操心啊。 “今日寒涼,娘娘請去堂內說話吧。”明御史擡手相請。 “不必了,就是來看一看你,沒什麼要緊事。”太后說着,看向院中那棵光禿禿的棗樹,笑着道:“當年平洲舊宅裏,也有這樣一棵棗樹……” 明效之循着她的視線看去:“是。” 他也記得。 “那顆棗樹上的結的棗子啊,又脆又甜……一棵樹掛得密密麻麻,將樹枝都給墜彎了。”太后回憶着舊事,面上笑意愈濃:“定寧幼時最喜歡爬到那樹上去摘棗子,她在樹上摘了往下扔,你便兜起衣角在下面接着……” 明御史不禁也露出淡淡笑意。 太后又道:“我記得有一回,定寧腳下打滑從樹上摔了下來,你就這麼硬是接住了她,將自個兒墊在她身下,她連一塊皮都沒蹭着,你卻摔斷了一隻手……之後可是養了好些日子呢。” 吳景盈在一旁有些不解。 娘娘不是勸人來了麼,怎淨提長公主幼時之事? 太后說着,笑着喟嘆了一聲:“那時我便悄悄同先皇說,隔壁明家的小公子待定寧真不錯,待二人大些,若是情投意合,說不定還能結個親家呢!” 吳景盈微微睜大了眼睛——還有這淵源?且這也是能拿來說的? 明御史也愣住了。 旋即,反應過來之後,竟是微微紅了臉。 “誰知世事弄人……定寧那丫頭又是個死活不開竅的。”太后感嘆道:“加上後來所遇非人,就這麼白白蹉跎了……” 說到此處,再看向明御史,眼神裏多了幾分隱晦的希冀:“不過這人活一世啊,還是要往前看的,肯往前看,便什麼都不晚。” 明御史心口處一陣狂跳。 是……是他想得那個意思嗎? 他這一把年紀了,也從未敢多想過什麼,只要她好就好…… 又聽太后笑着道:“話說回來,定寧這孩子,雖是偶爾胡鬧了些,但有一點好,肯聽人勸,尤其是肯聽哀家的勸!” “……”吳景盈強撐着未露出異色。 可娘娘這話,這神態,分明就是在強烈暗示——媳婦,是媳婦啊,媳婦要不要啊?! 不愧是娘娘。 真真是劍走偏鋒,藝高人膽大…… 說來她也真是眼拙了一回,竟沒瞧出來明御史這些年孤身一人、又總盯着長公主府養面首這一點死命彈劾的真正緣由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