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第563節 作者:未知 “亂賊臣子自然該殺!朕只恨還是太過心慈手軟,最終養虎爲患!今日朕落得如此境地,不正是證明了朕是對的嗎!朕只恨動手太遲了!” 慶明帝神色瘋狂,看向衆臣,猛地甩開袞服衣袖:“什麼弒君,什麼遺詔,諸位有人親眼看到了嗎?說得再多,也不過只是他們的一面之詞!單憑寥寥數言,便想定朕的罪?……妄想!休想!” “敗局已定,皇兄還是不肯承認過錯嗎——” 敬容長公主從殿內行出,看着那發狂之人,眼中悲痛憤恨:“這些年來,你可能睡得安穩?你於夢中可曾見到過父皇,二嫂和她那未出世的孩子!你心中當真有過一日安寧嗎!” 吳恙立在燕王身側,緩緩抿直了薄脣。 “夠了!我不曾做過爲何要認!”慶明帝目色狠戾地瞪着她,“敬容,定寧……我知你自幼便與他親近,可你我才真正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妹!他恨極了我,恨極了我們的母親……你當真以爲,日後他會放過你嗎?” 說着,面色忽地一緩,語氣也溫和下來,卻愈顯反覆無常,病態癲狂:“……聽皇兄的,你如今當着列祖列宗的面,改口說出真相,還來得及!” 敬容長公主甚至苦笑了一聲。 事已至此,竟還在癡心妄想…… 慶明帝視線一轉,落到了燕王身上:“朕縱然是死,也絕不可能會認下這莫須有的罪名!你們休想踩在朕的屍身上來爲洗脫亂臣賊子的污名!你們全部都只能做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受盡天下人敵視唾罵!” 他癲狂的眼底有着詭異的快感,這是他最後的報復。 燕王一時不知該覺得對方可恨還是可悲更多一些。 看來相較於死,在對方眼裏,承認弒父之實才是最大的失去——對方想求的是一個所謂嫡長子奉聖命登基的名正言順、天命所歸,想以此來欺騙世人,甚至是自欺。 更想要以此來壓他一頭,彷彿這樣便可以永遠高高在上地踩在他的頭上,永遠高他一等。 這是心病,是執念,大約也是促使對方走上不歸路的源頭。 只怪他年少時心思皆沉迷於戰事之上,終日于軍營中人打交道,竟不曾察覺到自己家中這位寡言內斂的兄長,早已於暗中將他視爲最大的仇敵,且之後終其一生都在算計着要如何置他於死地。 他的命太硬,躲過了一次又一次。 可他身邊最重要的人,卻皆因此被牽累。尤其是真真,更是爲此平白斷送了性命…… 縱然拋開家國大義,形勢大局,對方也必須要爲此償命。 燕王看着忽而大笑忽而大怒的慶明帝,眼底一派冰冷。 “……難道朕說得不對嗎?什麼弒君,什麼殺燕王妃,什麼遺詔,不過都是你們憑空捏造罷了……謊言成不了真!要殺便殺,待朕死後,遺臭萬年的也只能是你們這羣無恥小人!”慶明帝咬牙切齒,語氣卻又無比暢快。 “謊言成不了真,這句話應當送給皇兄纔是。皇兄堅稱遺詔之說乃是捏造,不過是認定遺詔已爲你所毀,一切都已無對證。” 敬容長公主自一旁上前的侍女手中接過一物,雙手高高捧起於身前,寬大祭服衣袖順勢垂下。 她目色凜然,凝聲道:“可皇兄且看這是何物——” 慶明帝定睛去看,眼底赫然掀起狂瀾,腦中亦轟然作響。 不…… 怎麼會? 不可能! 真正的遺詔,分明早已被他丟入火盆中燒得乾乾淨淨,灰飛煙滅! 一定是假的! 敬容長公主立於神案之前,看向前方:“先皇遺詔在此,爾等接旨——” “……” 四下躁動嘈雜。 真是先皇遺詔?! 衆人半信半疑間,只見燕王與吳恙退至階下,率先撩袍而跪。 看着二人筆直跪下的背影,江太傅眉心微動,眼底閃過思索之色。 這少年郎從一開始便事事與燕王同行,一同闖入陵殿,一同奉香…… 緊接着跪下的是一同退至階下的太子。 這個舉動讓衆官員中愈發譁然。 紀修亦卸刀跪地:“罪臣紀修聽旨!” 許明意也跪了下去,其餘內監宮娥見狀暗暗交換了眼神罷,也垂首跟着於各處跪下。 官員們猶在舉棋難定之際,解首輔托起衣袍,身形端正地屈膝而跪,定聲道:“臣,聽旨!” 真假與否,總要先聽了再說! 這道有力的聲音拉回了江太傅的心神,他面頰一抖,趕忙也跪了下去——按說這等事他本該是頭一個纔是,方纔一個失神竟叫叔明搶了先,到底是老了啊,失了些敏銳! 見老師總算有了動作,早就準備好了膝蓋乾着急的紀府尹連忙緊隨其後。 其餘官員見狀有跟從者,也有依舊筆直站立之人,人數參半。 即便各人態度不同,四下卻也靜了下來。 敬容長公主緩緩展開明黃絹帛,宣讀聲清晰入耳—— “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位於世,得定南王吳竣、鎮國公許啓唯,及皇后母族之助力,得定天下禍亂。朕不過臨御數年,恩澤未浹於民,又因出身市野,起自寒微,實無大智在,未能察覺規正家中,不曾及時立儲以安各心,方致當下之困局也。朕今已近彌留,諸事已晚,燕王定辰征戰於外,惟有傳位於榮王,已安初定之局勢,免傷於臣民置水火。思前想後,今留此密詔,則爲今後慮—— 如若榮王登基爲帝,不勤於政,不慮於民,不友于手足,不敬於許吳二姓功臣,則命敬容公主示出此詔,由衆臣輔議,代朕止損規正過錯,另立新帝——皇子燕王定辰,仁明剛正,建功無數,可歸天下人心,宜登大位,以勤民政。內外之文武臣僚,當同心佐輔,盡忠秉節,保我大慶百姓永寧,朕無憾矣。此詔若出,當詔告中外,鹹使聞知,欽此!” 隨着敬容長公主音落,四下愈發寂靜。 這寂靜是無聲無息的,卻也是翻天覆地的。 解首輔無聲叩拜罷,起得身來,未立即應“遵旨”二字,而是看向敬容長公主,肅容道:“遺詔真假,尚未可知,不知長公主可否交由臣等過目一觀?” 敬容長公主下意識地看向起身的燕王。 燕王頷首:“煩請解首輔與江太傅過目細辨。” 這二位在朝中舉足輕重,更是先皇在位時器重之人,由二人掌看辨認是在情理之中。 侍女接過絹帛,送到解首輔與江太傅面前。 “……” 李吉閉了閉眼睛,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 這一日,終於還是來了。 他甚至已不敢去看慶明帝此時是何神態。 皇帝也很安靜。 異樣的安靜。 他未曾出聲打斷敬容長公主的宣讀,反而一字不漏地將遺詔所書靜靜地聽完了。 這道遺詔他並不陌生。 同他先前拿到的那道一模一樣,一字不差…… 原來是有兩份。 果然是他的父皇,他的好父皇啊…… “呵。” 他竭力繃直的身體裏忽然發出一聲低笑,而後一聲漸漸高過一聲,笑出眼淚矇住了視線。 他似看向了神案的方向,聲音幽幽空洞地道:“到底是父皇技高一籌啊……死都死了,竟還要如此處心積慮對付他的嫡長子……” 第649章 春雷生 “父皇,這就是你口中的從一開始便斷將皇位傳於我?可轉頭立下遺詔,偏又字字盡顯逼不得已……” 慶明帝眼睛通紅,看着神案,如同在緊緊盯着某人:“……你到死都在騙我!說什麼這皇位本就是我的,不過是爲了使我打消疑慮罷了!……你至死,都在算計着我!” 說着,他諷刺地笑了起來:“不勤於政……不友于手足,不敬於許吳兩姓?簡直荒唐至極!——難道這一切是朕的錯嗎?朕若什麼都不做,只會被他們吞喫腹中!我爲大慶所謀,你卻要以此來約束捆縛於我!這究竟是何道理!” 他擡手指向神案方向,滿眼恨意:“當下如此局面,正是你想看到的吧?你可滿意了嗎!這就是你的報復,對嗎?” “不……不對。”他突然皺了皺眉,看向解首輔手中的遺詔,有些怔然地搖頭道:“這遺詔是假的,是僞造的!真正的遺詔,早已被朕一把火燒成灰燼了!” 解首輔定定地看着他。 所以,這是承認了的確是有遺詔在…… “不不,也不對!”慶明帝臉色猛地一變,聲音斬釘截鐵:“根本沒有遺詔……從始至終都沒有!全的是假的!朕不認!” 聽着這顛三倒四,前後反覆矛盾之言,衆臣再看向那臉色變幻不停,甚至又哭又笑的皇帝,心中皆是一震。 瘋了…… 看來的這是真的瘋了…… “敬容,你竟敢僞造遺詔,你可知該當何罪嗎!”慶明帝看着敬容長公主,咬牙切齒地道:“我當初不該心慈手軟的……我該再殺你一次的!” 衆臣面色各異。 所以,殺敬容長公主也是事實! “都怪朕,怪朕太過心軟,瞻前顧後!朕早該把你們全殺了,一個不留!”慶明帝緊緊盯着燕王:“這一切都是因爲你……你搶走了朕的一切,你的母親搶走了本屬於我生母的一切!這一切本該是我的!偏偏到頭來還要看你們作出善意大度的虛僞之態,彷彿一切皆由你們隨意施捨一般!憑什麼?究竟憑什麼!” 燕王靜靜地看着他,什麼都沒說。 而看着那雙滿是殺意的眼睛,敬容長公主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由握緊了衣袖邊沿。 皇兄眼中只有這些嗎? 同在一處長大,同爲一母所出,爲何她與皇兄看到的卻是截然不同? 善意大度是虛僞,反之又當如何? 旁人怎麼做都是錯! 而他卻永遠不會知錯! 縱然是敗了,縱然是將一切因果清清楚楚地擺在他的面前,他也只會覺得輸在自己做的惡還不夠多,那些狠毒的手段用的還不夠徹底! 在他眼裏,不與之相爭便是虛僞,所有的善意都是假的,只有被他逼到絕路之時的反抗纔是真的! 別人不能有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