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第597節 作者:未知 縱然沒覺得自己傻,但聽媳婦的話這一點他是十分贊成的。 一家人邊走着,邊說着或正經或玩笑的話。 “回京之後,宮中裏裏外外還需仔細查一查,今日瞧見的且是帶了出來的,你又有心疾在身,可不能馬虎大意了去……” “母后提醒得是,兒子定會詳查。” “……” 相互交待罷一切,幾人在前方分道而行,謝無恙陪着許明意往住處而去。 “手可還疼了?”謝無恙握起許明意的手腕,她雙手掌心被繮繩磨破,此時纏着傷布在。 “小傷而已,你不提我倒忘了。”許明意轉而問他:“你呢?背上的傷可要緊嗎?” 今日自狩獵場回來之後,她便沒能見得着他的人影。 他忙着親自帶人追查驚馬之事,想必也無暇顧及身上的傷。 “鄭太醫看罷了,只是皮外傷罷了,我無妨,只是叫你受驚了。”他握着她手腕的力氣微重了些許,想到今日山中的情形,他仍有些後怕自責。 本可以更謹慎一些的,此類可避免之事,今後再不會發生第二次——少年在心底保證着。 像是察覺到他的心思,女孩子道:“受驚談不上,我纔沒怕呢。” 不過,百密一疏是難免,喫一塹長一智也是應當的。 記下這個教訓就是。 她看着前方小徑上的月色,忽而有些感慨道:“陛下待元獻皇后當真長情……” 在此之前,她當真沒想到,海氏是假的,連唯一的公主也是假的。 若說之前是因防備心重,不願讓不明用心者近身,可前不久有大臣提議充實後宮,也被四兩撥千斤地拒絕了。 真論起來,陛下如今尚值壯年,餘生還有很久的路要走。 但這是陛下的選擇,人能夠選擇自己想做的事,總還是好的。 只是,長情之人永失所愛,長墜孤寂,又難免總叫人覺得這份遺憾實在太過沉重。 尤其元獻皇后又是爲人所害…… 正如上一世,她失去了家人之後,心中無一日不在煎熬,甚至是自責,自責爲何只自己還活着卻未能救下他們—— 但她是幸運的,她莫名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所以,她忍不住想——若陛下也能重回元獻皇后出事之前,他定也會竭盡全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吧? 答案是肯定的,但終究誰也無法參透前世今生輪迴的奧祕。 他們所能做的,只是着眼與眼前與日後,過好每一日,不辜負身邊之人,儘可能地保護好他們。 少年少女在月色下挽手低語,帶着滿心感慨與所悟,慢慢向前走着。 星月隱去,夜色漸淺。 窗櫺外滿目霧藍,天光將開未開之際,有僕從叩響了東陽王的房門。 東陽王本就正準備起身,聽得這聲叩門,隨口應道:“進來。” 說話間,下了牀披衣。 那僕從快步走了進來,卻是稟道:“王爺,陛下到了。” 陛下? 天還沒亮呢。 老爺子有些意外,卻也大致猜到了來意,邊穿衣邊往迎了出去。 “特意算着時辰來的,想着將軍應當是要起身了。”等在廊下的昭真帝走上前,卻是擡手便朝東陽王長施一禮:“定辰此行,是爲向將軍賠罪而來。” 東陽王忙扶住他一隻手臂,低嘆了口氣,道:“陛下不必如此,且進來說話吧。” 昨晚之事,他已經聽孫女說了。 孫女來時,太子也跟來了,頭一句話亦是同他賠罪。 昭真帝聽聞此事有些感慨——他天不亮便過來,只當夠早的了,不料還是被自家臭小子搶了先。 不過轉念一想,娶媳婦麼,在積極誠懇這件事上,務必是得衝在最前頭的。 昭真帝與東陽王於房中長談許久。 昭真帝的想法一直很明確,事情既發生了,有失察不足之處便要認,一則有過認過是乃情理之中,二則他不想因此與將軍之間生出隔閡來。 於他而言,將軍是國之脊樑,亦是知己老師,乃至家人。 故而,此事當如此,日後諸事亦如是。 …… 同一刻,永嘉公主的住處內,正有一道冷怒的聲音響起。 “讓開,我要去見父皇!” 徹夜未眠的永嘉公主雙眸通紅,脣色發白,正滿眼怒氣地看着擋在自己身前的婢女。 “陛下交待了,要婢子們務必要看好公主。” “我自會去同父皇說明,如何也輪不到你來攔着本宮!快滾開!” 永嘉公主厲聲呵斥着,卻見那婢女依舊面無表情地擋在那裏,胸中怒氣翻涌,擡手便要一記耳光甩過去。 然而手掌尚未來到那侍女面前,便被對方扼住了手腕。 “你……!”永嘉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反抗的侍女,偏生手腕竟被對方製得死死地。 她第一次真正知道,原來這些隨手便可捻死的螻蟻,竟也有足以同她反抗的力氣。 那侍女第一次如此直視着她,眼裏再不見了往日的瑟縮恐懼:“‘公主’還是消停些吧,若再這般鬧下去,只怕是要將陛下最好的一絲心軟也給磨沒了。” 昨晚是她陪着“公主”去的皇后娘娘那裏,是以都發生了什麼,她再清楚不過。 至於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怕是隻有這位公主殿下還不肯看清吧。 “本宮看你是找死!”永嘉公主大力地抽回手腕,當即就沉聲朝外面喊道:“來人,將這犯上僭越的賤婢拖下去杖死!” 聽到了昨晚之事又如何,殺了滅口便是! 這個蠢貨難道當真以爲父皇會爲了一個許明意而動她嗎? 至於那件事…… 皇室顏面何其重要,這些上躥下跳的蠢東西怎麼可能明白! 然而當下無論她如何喊,都已無人迴應她。 直到一名內監腳步匆匆而來,卻是道:“陛下口諭,即刻啓程回京。” 永嘉公主渾身一僵。 回京? 狩獵還有兩日,父皇竟要直接啓程回京? 在此關頭,這顯然意味着不妙—— 取消狩獵,必然會引起諸多猜測……父皇這麼做,莫非是根本不打算遮下此事嗎?! 此舉的確引發了諸多猜想議論。 昨晚得知了具體之人,縱然未敢聲張,卻也因皇后住處與永嘉公主鬧出的動靜,而多少也有些風聲傳了出去。 回京的途中,於異樣的氣氛中,大多數人皆已隱隱意識到,這怕是已經不僅僅只是許家姑娘驚馬之事那般簡單…… 回到宮中便被下令禁足的永嘉公主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 想到最壞的可能,女孩子自榻中猛然起身,自顧搖頭喃喃自語:“不,不會的……” 怎也不至於的! 還是那句話,天家顏面不可有損,無論是母后沾染巫蠱之術,還是她的身世,或是她策劃驚馬之事……這隨便哪一件,都不可能宣揚出去! 況且,父皇待她不可能沒有一絲父女之情的! 只要她表現得懂事些,聽話些,可憐些,安靜一段時日……父皇便不可能捨得重罰她! 但她這一想法尚未來得及一一實施,便有一道聖旨送到了玉粹宮內…… 比這道聖旨更早些的,是送到玉坤宮的那一道。 這兩道發落的聖旨,來得極快,也傳開得極快。 皇后海氏暗中以巫蠱禁忌之術密謀對皇上不利,此事敗露,人證物證俱在,被廢去後位; 永嘉公主於秋狩之際設計驚馬之事,險些傷及許家姑娘性命,實乃用心險惡,品行不端,性情乖戾,且屢傷宮人,今貶爲縣主,送往密州思過; 且還有一條—— 那道貶其爲縣主的聖旨之上,尚有一言爲:“永嘉非朕親生,實乃當年於密州認下之義女,念其尚且年幼,仍準食縣主祿,賜地密州齊鄖縣,日後長居於此,永不得歸京。” 所以……這位公主殿下,竟不是陛下的親生女兒! 此事在京中激起了千層浪。 策劃驚馬之事…… 義女… 巫蠱厭勝之術…… 簡直處處都是值得細思深究的重點! 隨便扯一條,都能單獨寫出一部話本子的那種! 上至官宦權貴,下到黎民百姓,一時間只覺得彷彿置身瓜田之內,眼花繚亂之下,完全不知從何喫起。 但朝堂之上,卻是異樣的安靜,並無人多嘴過問此事。 皇上尚是燕王之時,於密州之地的處境如何不必多言,這所謂的義女之說,無論是拿來迷惑廢帝的權宜之計,還是陛下愛惜顏面不肯承認頭上帶綠的事實……總之皆是不宜多提的。 總歸只是位縣主而已。 玉粹宮中,永嘉公主,現下當稱其爲齊鄖縣主——手中攥着一把紅繩剪刀,正於寢殿之內焦灼無比地來回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