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作者:地陽
初秋,還沒有散去夏日燥熱的深深夜色裏,月光如水般鋪灑而來,星子的光輝黯淡到幾不可見,已經邁進生命盡頭的蟬還在不甘寂寞聲嘶力竭地鳴叫着,正繁茂的高大樹木落下了一片片濃郁黑影,如同水波般輕輕晃動着,一道又一道的硃紅色鳥居靜默佇立着,長長的走道通往着深淺錯落的神社樣式的建築。

  對外宣稱是宗教式封閉學院的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連建築風格都參照着神社,從前往後分別是行政區、教學區和住宿區,還有大片的空地用於實戰訓練,即使是跟東京的貴族學校相比也稱得上是佔地面積廣闊了。

  而就在坐落於整個校區的最後方與山林相接的宿舍樓,深夜裏傳出了輕微的異動。

  篤、篤。

  如同午夜幽靈般,已經全然安靜下來的咒術高專宿舍樓最深處的角落裏,忽然響起了幾道極輕極輕的腳步聲,從不同方向前來的祕密訪客最終停在了同一道門前。

  “啊啊,真是晦氣。”

  率先在津島憐央的房間門前停下了腳步的家入硝子披散着一頭齊肩的柔順短髮,規規矩矩地穿着全套的校服,百褶裙的下襬隨着走廊中來回涌動的微風輕輕搖擺着,她看着眼前熟悉的兩個同伴,相當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這話說得太讓人傷心了啦,硝子。”

  白髮藍瞳的少年帶着圓片墨鏡,他坐在走廊盡頭敞開着的窗臺之上,身後溫柔的夜風襲涌而入,掀起他額角的碎髮和帶着摺痕的衣角,一臉笑嘻嘻的模樣,根本看不出半點傷心的影子。

  “雖然早就料到了現在這種情況……”

  扎着黑色丸子頭額前留着一簇劉海的少年嘆息一聲,從最裏側灰暗的消防樓梯一步一步邁了上來,走進了從窗戶中照射進來的溫涼月光之中,最後停在了五條悟的身側。

  因爲失去了一件校服外套,於是夏油傑索性穿了一身私服,棉質短袖外面套了一件白色襯衫,搭上一條寬鬆的休閒褲,難得顯出了一副無害中學生的面貌,一開口,說出來的話卻還是熟悉的刺人,“但是真的看到你們兩個的時候,果然心裏還是有點不爽。”

  雖然夜蛾正道那樣強烈地反覆警告了他們,還收走了津島憐央那間房間的鑰匙,但是僅僅在第二天的晚上,極其叛逆的一年級三人組就趁着凌晨夜蛾正道回家休息的空隙,不約而同地在津島憐央的房間門口相聚了。

  “別說廢話了,我們其實都是爲了同一件事情而來的吧。”家入硝子摸了摸百褶裙側邊的暗兜,從裏面拿出了一個小夾子,順手把有些惱人的碎髮別了上去,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如果你說的是讓繪里奈再使用一次術式的話,那應該是的。”夏油傑說道,“雖然只是猜測,但既然是由我來提出的願望,代價也理所應當地該由我來支付,我可沒有欠別人人情的習慣。”他皺起了眉頭,十分嫌棄地對自己的另外兩個同伴發出了質問,“所以你們過來做什麼?”

  “你這傢伙就喜歡把什麼都攬在自己身上。”家入硝子嘆了一口氣,“真想不明白,這樣難道不累嗎?”

  她說,“幫你們善後我都做習慣了,你就不要搶我的工作了。反轉術式用在我自己身上可比用在別人身上方便。”

  “而且,”家入硝子用食指點了點下脣,露出了一個有點惡劣的笑容,拖長了尾音,故意戲弄着夏油傑,“‘夏油傑欠了家入硝子一個人情’——這樣的說法聽起來還蠻不錯的嘛!”

  “我!我的話!”五條悟高高舉起了手,用相當清爽的開朗笑容說出了可能會讓每一個老師都氣到心梗的宣言,“是因爲只要是老師禁止的事情我都想做!”

  家入硝子和夏油傑難得統一地露出了無語的神情,用眼神相互交流着。

  ——這傢伙還有救嗎?

  ——沒救了吧。

  “嘛,雖然心裏確實是這樣想的,但是主要的原因果然還是想要再看一次繪里奈使用術式的過程。”五條悟輕巧地從窗臺上跳了下來,鞋跟與地板相觸只發出了“噠”的一聲輕響,雪白的頭髮如月光般輕輕浮動着,他把雙手插進褲兜中,走向家入硝子,他感嘆道,“繪里奈真的是很特別的咒靈哦。”

  “那是當然的啦,特級咒靈不就是因爲特別才被評爲特級的嗎?”家入硝子這樣說道。

  “啊,真令人傷心,硝子跟我根本一點默契都沒有。”五條悟做出了假哭的神情。

  “那真是太好了。”家入硝子冷酷無情,不爲所動,甚至補了一刀,“我要是跟你這種人渣要是有默契的話,冥冥學姐和庵歌姬學姐絕對會哭的。”

  “所以,你說的‘特別’是指什麼?”

  “我所說的‘特別’不是指特級咒靈的特別,而是繪里奈術式發動的方式的特別。”五條悟停在了津島憐央的房間門口,說道,“昨天繪里奈不是實現了傑的願望嗎?那個時候,我確定自己認真地去看了。”

  他摘下了圓片墨鏡,露出了那雙一碧如洗的晴空般的藍瞳,“但是,從繪里奈清除了東京都立大學附屬中學的咒靈到她重新藏進了憐央的身體中的這整個過程之中,除去繪里奈體內切切實實削減了的咒力之外,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沒有使用生得術式的咒力波動,也看不清那些瞬間減少的咒力的流向,就像是抹去了過程,直接從起因跳躍到了結果一般。”

  “所以我想要再觀察一次,繪里奈的術式究竟是怎樣發動的。”

  “那不還是要讓繪里奈再進行一次強求嗎?你跟我們的目的也是一樣的。”家入硝子嘆了一口氣,“算了,反正也沒辦法再讓你們回去了,乾脆三人一起行動好了。”她將手伸進了裙子的暗兜之中,“你們應該沒準備鑰匙吧?”

  “鑰匙?”夏油傑挑了挑眉,從褲兜中拿出了一把黃銅鑰匙,攤開手心放在家入硝子面前給她看,那把形制樸素的房間鑰匙在月光下閃爍着金屬的光澤,他說道,“你是在說這個嗎?”

  “誒?”家入硝子有些怔愣,“你也去夜蛾老師那裏偷鑰匙了嗎?”

  “嗯,因爲昨天晚上就有這個打算了,所以趁着夜蛾老師去做報告的時候,去了他的辦公室裏。”

  雖然無論是穿着打扮還是行事作風都像是不良,但其實夏油傑從小就是優等生,成績優異,頭腦細緻,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會提前做好規劃。

  夏油傑用小拇指穿過套着鑰匙的鐵圈,輕鬆甩了一圈之後,將鑰匙捏在了手心裏。

  “看來我們想到一塊去了啊。”家入硝子的手還在暗兜裏,她左右摸了個遍,但指尖就是沒有碰到那一點金屬的冷硬觸感,她有些奇怪地換了一邊口袋,嘀咕着自己是不是放錯地方了,“奇怪……鑰匙去哪了?”

  “鑰匙嗎?”五條悟笑嘻嘻地把手從褲兜裏拿了出來,纖長的手指上正捏着一把跟夏油傑手上一模一樣的鑰匙,他洋洋得意得故意在家入硝子面前炫耀了一圈,說道,“我也有一把哦~”

  “等等,我記得宿舍房間的鑰匙的話一共只有兩把……”家入硝子說到一半,聲音越說越輕,顯然也逐漸回過神來了,她還在暗兜裏的拳頭瞬間就捏緊了,臉上暴起了青筋,她咬牙切齒,“五條悟,你這傢伙是剛剛纔從我這裏偷走的鑰匙吧?!”

  “哈哈硝子你也太遲鈍了吧……唔!”

  在狠狠給了五條悟一拳之後,家入硝子氣鼓鼓地用鑰匙開了門。

  開了門之後,三人都不禁小心翼翼地放輕了呼吸,他們動作極輕地合上了門,脫了鞋走進玄關,在繞過門口的餐廳和小廚房之後,走進了津島憐央休息的臥室。

  小小的臥室裏是一片漆黑寂靜,靜謐的氛圍緩緩流淌着,只能聽見孩子沉睡時發出的小小呼吸聲,空氣還涌動着一種自然的融融暖香。

  津島憐央蓋着薄薄的夏被,他並不睡在枕頭上,手臂環抱着膝蓋,整個人都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腦袋埋在枕頭與被子的空隙之中,在一種略微缺氧的狀態之下酣睡着。

  他的身體隨着呼吸的頻率輕輕地起伏着,藉着從窗口薄紗出透射進來的清淺月光,三人可以看清他臉上因爲甘甜睡眠而浮現出來的淺淺薄紅。

  “要叫醒他嗎?”家入硝子有些不忍,小聲說道,“這也太有負罪感了吧。”

  但在她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那兩人已經毫不拖沓地行動起來了。

  五條悟摸着黑找到了開關,啪的一聲點亮了頂燈,冰涼明亮的白光傾瀉而下,照亮了整間房間。

  而另一邊的夏油傑已經站在了津島憐央的牀邊,捏住被子的一角,手一擡便毫不留情地一把掀開了被子,他俯下身去輕輕搖晃着小孩的身體,嘗試着把他叫醒,“憐央、憐央,醒一醒。”

  “啊?”五條悟一臉困惑地轉過頭來,剛剛專注於找開關的他只聽清了家入硝子說的最後幾個字,“什麼負罪感?”

  高估了這兩個人渣的下限的家入硝子面無表情地吐出了一句話,“……不,沒什麼。”

  迷迷糊糊半夜被叫醒的津島憐央揉了揉眼睛,眼角因爲睏意而沁出了一點溼潤的生理淚水,他坐了起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三個人,清潤的如同黑珍珠一般的眼瞳中還沒有聚上焦,眼前是一片黑漆漆的莫名景象,連三人的身影都如同幽靈般模糊不定。

  津島憐央的腦袋裏則是一片朦朧的混沌,連聲音都帶着些迷糊,他問道,“是誰……?”

  “是五條悟。”五條悟小聲地說。

  “是夏油傑。”夏油傑連這方面都要攀比,他用比五條悟更小一點的聲音說道。

  “是家入硝子……?”莫名其妙地加入這場戰役的家入硝子稀裏糊塗地用氣音說道。

  實際上津島憐央誰的話都沒有聽清。

  小小的孩子脾氣很好,即使在熟睡中被人叫醒也沒有發脾氣,他看着眼前的三人,帶着惺忪睡意的黑色眼瞳逐漸地清醒了過來,在將眼眶中積蓄着的生理淚水都用手擦乾之後,纔看清楚了三個人的模樣。

  他問,“有什麼事嗎?”

  “能拜託你再讓繪里奈出來一次嗎?”夏油傑貼心地從旁邊拿來了外套,讓津島憐央先披上,避免着涼。

  “要讓繪里奈出來嗎?”津島憐央乖乖地伸手接過衣服,自己穿上了外套,他將略微寬大的外套攏得緊了些,用那樣純然的信賴的眼神望向他們,清清脆脆地答應了,“可以啊。”

  “但是,”津島憐央帶着一點小擔憂囑咐道,“你們不可以欺負繪里奈哦。”

  “不會的,我們不會欺負繪里奈的。”五條悟認真承諾的時候,總有一種讓人能夠信任的力量,“我們保證。”

  津島憐央朝他們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用既純粹又明亮的眼神看向他們,爲着小小的承諾而道了謝,“謝謝。”

  他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很快,那熟悉的陰冷黏膩的漆黑氣息再次上浮,佔據了孩子的身體。

  皮膚慘白、五官漆黑的繪里奈睜開了眼睛,她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三人,一言不發。

  “繪里奈……可以再對我們提出一次強求嗎?”家入硝子猶豫了一下,嘗試着跟繪里奈進行溝通。

  “要……嗎?”

  繪里奈模糊且斷斷續續的尖細聲音響了起來,她無聲地咧開了笑臉,“要……跟繪里奈、一起……玩遊戲嗎?”

  那只有簡單弧度的笑臉,滿溢着令人恐懼的森冷詛咒,絲毫沒有孩子的柔軟與可愛,只讓人感到被蟲蟻啃食骨髓般毛骨悚然的麻痹和癢意。

  不過在場的三位都是咒術師,雖然纔剛剛入校學習一年沒到,但即使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夏油傑都見識過各種各樣的怪異詛咒了,對這種常人沒法看見的異常都已經熟視無睹了,此時面對繪里奈,沒有人會因此退縮。

  “嗯。”夏油傑果斷地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他對繪里奈說,“對我提出強求吧,繪里奈。”

  繪里奈張開嘴笑了起來,森然、顫抖的笑聲充斥着整個房間,扭曲的咒力從她的身體中散逸了出來,如同潮溼的水汽一般滲入了牆體,讓電路反了潮。

  在夏油傑說出了同意的話語之後,他們就被籠罩在了繪里奈的詛咒之下。

  滋啦、滋啦的電流聲在耳畔響起,懸在天花板上的蒼白頂燈晃了晃。

  連窗外的夜色都彷彿更濃郁了些,月亮變得如星子般黯淡無光。

  不穩定的電流讓慘白的燈光閃爍不定,在忽明忽暗的房間裏,繪里奈慢慢地爬下了牀,赤|裸着的小腳踩在冰涼的木質地板上,她卻彷彿毫無知覺般,甚至沒有瑟縮一下。

  繪里奈就站在那裏,把食指含進了嘴裏,她面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猶疑不定地左右打量了一下,隨後像是終於選定了目標一般,露出了笑臉,徑直地朝着靠牆佇立着的五條悟走去。

  她在五條悟的面前站定,伸出了一雙小小的柔軟的手,“五條悟。”繪里奈笑了,帶着孩子般的天真爛漫,對五條悟提出了自己的請求,“可以給我你的左眼嗎?”

  那一剎那,整個房間裏凝固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窗口的薄紗還在輕風中微微浮動,天花板上的頂燈明暗不定地閃爍着,月光變換着光影,卻越發顯出了房間內四個人之間比磚石更沉默的氛圍來。

  家入硝子和夏油傑都露出了怔然的神色,顯然沒有預料到這一次強求的難度會跟上一次強求的難度跨越這麼大的梯度。

  “怎麼辦?”家入硝子的眼瞳中露出了顯而易見的慌張神色,她緊咬着下脣,有些驚惶不安地說,“悟的眼睛可是五條家的六眼,被繪里奈拿走之後還可以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嗎?”

  “悟。”夏油傑同樣轉頭看向五條悟,面色緊繃,他提出了一個新的設想,“繪里奈也是咒靈,並且她跟津島憐央之間並不是服從與被服從的關係,我可以嘗試着現在就把繪里奈收服掉。”

  反倒是被強求的五條悟在三人之中顯出了最鎮定的模樣,他甚至露出了一個略帶興味的笑容,說,“硝子,傑,不要露出這樣一幅事情好像很嚴重的模樣來,太難看了。”

  他站直了身體,伸出手來捏了捏繪里奈冰涼的小臉,說,“繪里奈只是在跟我們玩遊戲呢,對吧?”

  繪里奈的臉被五條悟捏的變了形,她以爲眼前的白髮少年是在跟她玩耍,咯咯地笑出了聲,但卻沒有回答五條悟的問話,只是又一遍地重複了請求,“五條悟,可以給我你的左眼嗎?”

  “可以哦。”五條悟朝繪里奈露出了笑臉,相當乾脆地答應了繪里奈的請求,“繪里奈想要的話,就給你吧。”

  五條悟從容地摘下了墨鏡,放進自己的口袋裏,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左眼,找準了位置之後毫不猶豫地將手指插進了眼窩之中,自己動手將眼球摳挖了出來。

  自出生起就被五條家視作神子全力侍奉着,又同時兼有[六眼]和[無下限術式],除去初學咒術的那段時間,五條悟幾乎都記不起來自己上次受傷是什麼時候了。

  或許就是因爲如此吧,即使成爲了每天遊離在生死邊緣的咒術師,五條悟也還沒有習慣受傷時的疼痛。

  瞬間的劇痛讓五條悟臉色唰的一下蒼白了起來,他空蕩蕩的左眼窩中噴涌出了許多的鮮血,沿着少年清瘦的面部輪廓滴答滴答向下蔓延着,幾滴鮮血隨着被拽出的視神經被甩到了繪里奈的臉上,劃出一道鋒利的血痕。

  那慘白如能面的臉龐,漆黑空洞的五官,再加上猩紅豔麗的血痕,頓時令繪里奈顯出了無限的恐怖來。

  在家入硝子與夏油傑的眼中,她臉上掛着的、那明明與先前一般無二的笑容,忽然變得詭譎而難測起來。

  冷汗密密麻麻地從五條悟的額角沁了出來,他拒絕了家入硝子要立刻爲他治療的焦急舉動,臉上掛着勉強的笑容,將那顆仍然有着美麗的湛藍瞳孔的眼球輕輕放在了繪里奈的手中,“……給你。”

  “謝謝。”

  繪里奈用喜愛的目光注視着自己手中還滴着鮮血的眼球,軟軟地道了謝。

  單單隻聽他們的對話的話,簡直就像是親切友好地在交流着借出什麼他人沒有的東西一樣。

  家入硝子一再上前,想要用反轉術式幫五條悟治療好他的眼睛,卻因爲五條悟在這種情況下還堅持着開啓了無下限術式,而無法碰到他的身體,有些氣急敗壞地怒吼道,“五條悟!”

  因爲疼痛而渾身冒着冷汗,五條悟沒有多餘的精力能分出來跟家入硝子解釋,只能簡單地推拒開家入硝子的手,對她說,“硝子,等一下再跟你解釋。”

  咒術師會將體內流轉的咒力用於強化身體之上,通常來說□□的強度都是正常人的好幾倍,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傷口的癒合速度。

  只不過十幾秒的時間,在適應了那樣劇烈的疼痛之後,五條悟的臉色稍稍好看了起來,他沒有去管還在空蕩蕩的還流着血的左眼窩,只稍稍將扎人的白髮撥開了一點。

  而站在他們面前的繪里奈攤開的雙手還沒有收回去,她帶着那弧度單調的笑容,向五條悟提出了第二個請求,“五條悟,可以給我你左手的鉤骨嗎?”

  “可以哦。”五條悟依舊輕鬆地答應了,他把左手伸了出去,笑着說,“繪里奈想要的話,自己來拿就可以了。”

  五條悟左眼處的眼皮鬆鬆地耷拉了下來,蓋住了空蕩蕩的眼窩,他那隻僅剩下來的霜花一般美麗的晴藍右眼之中,隱隱透出了一點不可窺探的瘋狂。

  “好——”繪里奈拖長了尾音,認認真真地答應了下來。

  眨眼間,五條悟的左手靠中間的位置就突兀地凹陷了一小塊進去,而繪里奈的手中卻多出了一塊慘白的鉤子狀的骨頭。

  五條悟的身體無法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夏油傑已經冷靜了下來,說實話,目前爲止繪里奈提出來的兩個要求的強度對咒術師而言並不算太大,只要不會立即身亡,家入硝子就能使用反轉術式將五條悟治療好,他們之前的驚慌也只是因爲五條悟的眼睛對於整個咒術界來說都有着重要的意義,將六眼交到一個還未知術式的咒靈手中,風險實在有些大。

  但當夏油傑看到五條悟失去了鉤骨的那隻微微凹陷下去的左手時,他仍然無法剋制地捏緊了拳頭,忍耐着自己心中的酸澀。

  繪里奈沒有給他們緩衝的時間,在得到了五條悟左手的鉤骨之後,她提出了第三個強求,“五條悟,”她如黑洞一般沒有光澤的眼睛看不出喜怒,“可以給我你右腿的腓骨嗎?”

  “可以哦,繪里奈來拿吧。”五條悟笑着說,他左眼處的傷口已經慢慢止住了鮮血,看上去沒有那麼可怖了。

  下一秒,五條悟踉蹌了一下,他的右腿被校服褲遮掩着,雖然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但實際上少了一根骨頭之後,那條腿已經使不上力氣了。

  他用尚還完好的右手搭在了夏油傑的身上,纖長有力的手掌剋制不住地緊緊捏住了夏油傑的肩膀,力道大到像是要捏碎那塊位置的肩胛骨,他藉着力站直了身體。

  夏油傑則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此時略微急促地喘着氣、顯得有些虛弱的五條悟,心中有一種不真實般的恍惚感。

  這是五條悟嗎?

  那個強大、可靠、從來沒有失敗過、彷彿可以抗住一切壓力的五條悟……?

  夏油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強大的白髮同伴受傷的樣子,他只感覺現在倚靠在自己身上的像是某種易碎的絢麗琉璃一般,只要他稍一鬆手,就會無法挽回地直直墜落,碎成一瓣瓣再也無法復原的殘片。

  他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攬着五條悟的手臂。

  心中有一種荒謬的倒錯感。

  而心滿意足地實現了三個強求之後的繪里奈再一次對五條悟說出了那句話,“五條悟,你有什麼願望想要實現嗎?”

  而五條悟對正仰頭看着他乖乖地等待他提出願望的繪里奈說,“繪里奈,可以請你把我治好嗎?”

  “好。”繪里奈的聲音如同機械般冰冷而無機質。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了自己得到的東西,伸出了雙手拉住了五條悟鬆鬆垂落下來的左手。

  那兩隻小小的冰涼柔軟的手捧住了五條悟比她大上了兩倍不止的手掌,自掌心釋放出了明亮的暖白色光芒。

  被繪里奈治療,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溫暖的,懶洋洋的,像是一身疲憊地回到家之後泡在溫水中渾身毛孔都舒展開了的舒適,跟她自詛咒中誕生的、陰冷的、污濁的本質全然不同。

  跟先前夏油傑所提出來的祛除咒靈的願望不同,繪里奈這一次耗費的時間似乎格外漫長,沒有像之前那樣直接跳過過程給出結果,連同咒力反轉與流動的過程都被五條悟觀察的一清二楚。

  他那隻像是無盡蔓延着的天空一般的湛藍眼睛微微睜大了,無數的信息流閃爍着藍瑩瑩的光芒紛至沓來地涌入了他的腦海,在層層篩選、補缺、分類、整合之後彙總成簡潔的情報刻入記憶。

  大約半分鐘之後,繪里奈的治療結束了。

  “好了。”繪里奈鬆開了小手,朝後退了一步,這樣說道。

  她沒有再看五條悟一眼,轉身噠噠地跑去把自己剛剛暫時放置在一旁的收穫幸福地抱了起來,然後乖乖地站在原地,垂下頭顱,閉上了雙眼,慘白的膚色漸漸褪去,污濁的咒力也盡數收斂到了體內,恢復了正常孩子的相貌。

  津島憐央甦醒了過來。

  那場面其實有些驚悚。

  被拿走了器官的本人正站在旁邊,看着繪里奈那像是如同得到了心愛的玩具一般,把常人眼中看來應該十分恐懼的眼球和慘白骨頭交給了津島憐央保管的舉動,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奇怪了起來。

  而剛剛從潛意識深處浮現上來的津島憐央還有些迷茫,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東西,情緒卻十分平淡,他只是仰頭看向了半張臉都沾滿了鮮血的五條悟,問道,“這些是繪里奈的東西嗎?”

  是,但不完全是。

  “哈哈,怎麼說呢?”五條悟看着那三樣從自己身上取下來的東西,臉上的笑容都變得勉強了起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吧?”

  津島憐央認真地點了頭,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笑容來,“那我要幫繪里奈好好保管纔行。”

  他拉開了自己空蕩蕩的衣櫃,裏面已經整整齊齊地疊放着上一次繪里奈要過來的夏油傑的校服外套了,他就這樣把五條悟的左眼、鉤骨和腓骨放在了那件外套之上。

  那三樣器官之上已經被一層淡淡的咒力包裹住了,比起單純的人體組織,更像是正在快速蛻變着的咒物,上面被蒙上了一層黯淡的詛咒。

  五條悟的眼神微微凜然了起來。

  但津島憐央的不對勁很快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在小心地安置好繪里奈通過強求獲得的那三樣東西之後,津島憐央輕輕關上了衣櫃的門,卻忽然佇立在原地不再動彈,遲遲沒有鬆開他握住衣櫃門把的手。

  個子小小的孩子低垂着頭,一手拉着門把手,另一隻手則自然地垂下,他半長的黑髮鬆鬆地垂落下來遮掩住了他的神情,叫人看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

  五條悟皺起了眉,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憐央?”

  這一聲呼喊如同壓到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般,津島憐央的身體忽然無力地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砸地三人心頭一顫。

  五條悟幾步上前,蹲下身來探查津島憐央的情況。

  津島憐央眼睛緊閉着,臉色蒼白,呼吸有些急促,顯然已經失去了意識,看上去像是情況危急的模樣。

  但是當五條悟仔細檢查過他的身體之後卻發現,津島憐央的身體除去有些瘦弱和營養不良之外沒有什麼大毛病,他更像是處於一種體力消耗過度的狀態,正沉沉地昏睡着,恢復身體狀況。

  也就是說,他現在的昏迷其實是一種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在啓動着,只要放任他自己休息就可以了。

  家入硝子稍微落後了五條悟一步,她拍了拍五條悟的肩膀,示意他騰出一個位置來給她。

  “沒有什麼大礙,只是體力消耗過度。”五條悟說,他後撤了一步,給家入硝子讓出了位置。

  家入硝子的檢查比五條悟更專業些,但她很快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這樣的情況反轉術式沒有什麼用處,只能讓他好好休息。”

  對小孩子有着天然的柔軟本能的女學生將津島憐央橫抱了起來,把他放回牀鋪之上,又替他脫了外套,蓋好了被子。

  夏油傑沒有上前,但在聽了他們的結論之後也鬆了一口氣下來。

  他們三人都以爲沒有什麼大礙。

  而安置好了津島憐央的家入硝子則轉過身來橫眉豎目地看着五條悟,冷冷說道,“你是不是還欠着我一個解釋?”

  家入硝子還生着五條悟的氣,她那雙眼角微微下垂的柔美眼瞳之中滿是看向不配合的病人時的不贊同和怒火,即使在五條悟拜託繪里奈治好了自己的眼睛和兩處缺少了骨頭的地方之後也沒能消下去一點氣,此時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五條悟,等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

  “哈哈。”五條悟抓了抓頭髮,尷尬地乾笑了兩聲,難得放軟了語氣跟家入硝子道歉,“抱歉,硝子,我也是臨時才決定這樣做的,沒來得及跟你們說。”

  他的神色稍稍認真了起來,“如果繪里奈像上次那樣使用正向的咒力施展術式的話,六眼第一次無法觀測到的過程,第二次也會是同樣的結果。”

  五條悟說,“因此在繪里奈對我索要了左眼之後,我腦中靈光一現,想起了硝子的反轉術式。如果六眼無法觀察到繪里奈正向的咒力流動,那麼繪里奈使用反向的咒力來施展術式的過程會不會結果有所不同呢?”

  “因爲腦袋中突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嘛,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就做了。”

  夏油傑半是無奈半是憂心地說,“你這傢伙,也太莽撞了吧。”

  但看着五條悟一如既往自信又狂妄的模樣,他還是稍稍鬆了一口氣,心中那層霧濛濛的淡淡陰影緩緩褪去。

  “傑,這纔是青春嘛!”五條悟豎起了大拇指,露出了明朗的笑容,企圖掩蓋自己的過失,“都像你這樣沉悶老成的話,少年時期還有什麼意思啊!”

  “哼。”家入硝子冷哼了一聲,“勉強接受你的解釋好了。”

  “看在你是替我擋了災的份上,這次就讓你一下好了。”夏油傑哼了一聲,咬碎牙吞下了五條悟對他‘沉悶老成’的評價,按捺住了自己蠢蠢欲動想要打一架的心情,他忍下一口惡氣,問道,“所以呢,你有看出什麼成果來嗎?”

  五條悟露出了一個有些狡黠的笑容來,神神祕祕地說,“等明天夜蛾老師來了我再跟你們一起說好了。”

  “竟然還賣關子?”家入硝子有些不滿地嘟噥着。

  “我可不想花費功夫重複兩遍的講解。”

  而夏油傑則提出了一個相當現實的問題,“那我們該怎麼跟夜蛾老師解釋我們爲什麼今晚會出現在這間宿舍呢?”

  家入硝子的臉變得僵硬了起來。

  而五條悟則豎起了食指,用相當嚴肅的語氣說道,“這種時候——”他忽然變了臉,用吊兒郎當的神情笑眯眯地說道,“當然是果斷道歉啦!”

  “你這傢伙果然一開始就做好了土下座的準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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