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番外·觀影體(完)

作者:地陽
【從透明無形的結界之中悄無聲息地速射出來的暗箭猶如毒蛇,一口咬在了津島憐央的脖頸之上。】

  也就是這個時候,總是伴隨着津島憐央敘述響起、猶如童謠般輕快的輕音樂也戛然而止,只剩下了純粹、寂靜、真實到可怕的環境音。

  像是將一直被孩子的童真營造出來的假面倏忽戳破一般,那被津島憐央無憂無慮的心聲所掩蓋住的灰暗現實,被血淋淋地在他們眼前剖開了。

  這個世界不存在什麼幸福美好的大團圓結局。

  有的只是被人心驅使着、永不停歇的慾望齒輪,和在那沉重窒息的密齒之間被捲入壓扁、一聲不吭的犧牲者。

  影片的最後一幕,停留在被擊碎了喉骨、釘在高木之上的津島憐央身上。

  孩童茫然又無辜的漆黑眼瞳被放大着,驟然變換成了一行猩紅色的大字,正質問着屏幕外端坐着的衆人。

  【提問:幸福=???】

  與謝野晶子發現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地顫抖着,菸灰撲簌簌地猶如雪花般落下,夾在裙子的褶皺間,像蟲子燒焦的屍體。

  讓人無法呼吸的壓抑氛圍如同瘟疫般在影廳之中無限蔓延着。

  谷崎直美將腦袋埋在哥哥的懷中,只有肩膀在輕微的聳動着,而谷崎潤一郎則沉默地環抱着妹妹的身軀,任由她溫熱悲傷的淚水浸溼自己的衣襟。

  或者說,他的眼淚也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了,只是因爲不想被妹妹看見自己這幅模樣,而被他拼命忍住了。

  明明只有一線之隔,明明已經拼命忍耐了那麼久了,卻在那樣無限接近幸福的時刻驟然墜落。

  那種感同身受的空虛與絕望如同癌細胞般不停地、不停地侵蝕着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讓身體的一切開關都失控了。

  “死了……?”

  中島敦盯着已經消失了畫面的屏幕,動搖着的瞳孔裏帶着無法接受結局的恍惚,“……他真的死了嗎?”

  “是假的吧。”他有些語無倫次,“如果、如果是太宰先生的話,不是絕對會有辦法的嗎?”中島敦的喉嚨有些發澀,話語裏帶着些顫抖,“太宰先生的計劃從來都沒有出過錯!”

  “死了哦。”江戶川亂步直截了當地否認了中島敦的僥倖,他翠綠的眼瞳在這時候顯得很冷漠,“以那個角度射進去的箭矢會恰好劃破頸動脈,擊斷脊椎骨,又戳破氣管,如果沒有晶子在現場立刻給他治療的話,不要一分鐘就會死亡了。”

  “況且,那可不是太宰,而是津島修治。”江戶川亂步以純粹的偵探的立場客觀地說道,“從影片裏來看,咒術師跟普通人就是有着無法跨越的鴻溝的,就像是猴子無法理解人類一樣,即便是心思深沉的津島修治在自己無法理解的事物上,也沒有辦法一一顧全咒術師的手段。”

  “而且,你以爲我們是爲什麼會坐在這裏觀看着影片啊?”

  名偵探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轉身看向了最後排正中的位置,他擡手一指,“喂,你這傢伙也是時候該冒頭了吧。”

  “一直、一直坐在那裏觀察着我們的反應,感到滿足了嗎?”

  在階梯式猩紅色座椅的最上方,層疊漆黑的陰影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正沉默無聲地注視着他們。

  啪嚓。

  因爲影片播放結束而自動打開的強射燈驟然投射出了蒼白刺目的亮光,將整個影廳都照得燈火通明,也照出了端坐於影廳最上方的津島修治居高臨下的冷漠目光。

  “不回答問題嗎?”他的語氣倒是很輕柔,帶着舊華族般的慢條斯理,“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比起早在影片裏見識過的那張完全就是太宰治幼年版的臉蛋,剛剛纔在熒幕裏見過的人物直接出現在自己面前這樣的事實,給武裝偵探社的衆人帶來的衝擊反倒更大。

  中島敦怔愣地看着津島修治,“出、出現了。”他的臉上是逐漸浮現出了欣喜的神色的,“這是不是就說明了,他們最終是得到幸福了的!”

  江戶川亂步看不下去地直接毫不客氣地拍了中島敦一巴掌,“你這傢伙看清楚啊!這傢伙可是敵人,他根本就沒有想要放我們離開的意思。”

  “誒、誒?”同樣淚眼汪汪的宮澤賢治發出了不解的鼻音。

  “理解不了嗎?”太宰治嘆了一口氣,“只有無法感受到幸福的人,纔會提出[幸福是什麼]這樣的問題來。”

  太宰治凝視着津島修治,“無論我們想出怎樣精妙絕倫的回答來,都一定會被他一一否定的——因爲對於他而言,幸福是不存在的命題。”

  “而不存在的事務,是無法被定義的。”

  而津島修治只是微笑着,不發一言,也沒有任何的波動,像一尊沒有悲喜的石像,靜靜注視着他們。

  “我們棄權。”太宰治果斷地說道。

  與此同時,b廳之中的森鷗外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我們棄權。”森鷗外猩紅色的眼瞳之中含着笑意,“就不要浪費時間,讓我們進入正題吧?”

  “小小的太宰君?”

  津島修治的嘴角慢慢抿平了,他歪了歪腦袋,面無表情地抱怨了一句,“真沒意思。”

  他擡手指向了他們進來時走過的門,冷冷地說了一句,“想要離開的話,就跟來的時候一樣,從那道門出去不就好了。”

  “我又沒有攔你們。”津島修治是帶着惡意這樣補充道。

  他是沒有攔他們,但是任誰都知道那道門後面是沒有邊界的無底深淵。

  在安全的影廳之中,等待着15分鐘之後的熊熊烈火,在那樣痛苦難忍的灼傷跟煙塵蒙肺的窒息之中死去。

  還是走出門外,從半空截斷的平臺跳下,跌進無底的未知深淵之中。

  無論哪邊都是絕望的選擇,只會讓人覺得津島修治本來就沒準備讓他們活下來。

  但江戶川亂步卻驟然一怔,將先前所有的線索在這一瞬間串聯了起來。

  “喂。”他叫了津島修治一聲,“你這傢伙還真是可悲啊。”

  他冷靜地梳理着頭緒,“繪里奈絕對會聽從你的命令這一點,在津島憐央死去以後你也意識到了吧,所以立刻就向繪里奈許願了。”

  “[讓憐央活過來]——你是這樣說的吧。”

  津島修治的神色終於動搖了一瞬,顯露出了些被人冒犯的怒容來。

  “但顯而易見地失敗了,沒有了津島憐央管束着的繪里奈就只是純粹的惡意聚集體而已,她變成了跟那些咒靈相似的、對人類充滿了惡意的事物。”

  “既沒有自身的意志,也失去了感受溫暖的能力,繪里奈成爲了純粹的許願機,以咒靈惡的本能實現了你的願望,給了你一具會呼吸的溫熱屍體。”

  “否則的話,擁有那樣萬能的許願機的你怎麼可能坐在這裏,像被拋棄的野犬一樣,喜歡看着被你邀請過來的觀衆跟你一樣陷入絕望。”

  “不過,即便這樣,在這座影廳之中也仍然存在着唯一的一條生機。”江戶川亂步說道,“那就是跟你一樣,被困在了這座影廳之中的繪里奈!”

  ……

  “亂步先生,我還是沒搞懂我們到底是怎麼回來的。”中島敦有些暈暈乎乎地說道。

  但江戶川亂步瞥了他一眼,卻根本沒有要跟他解釋的意思,悠哉悠哉地繼續翻看着手上的報紙,喫着棒棒糖含含糊糊地說道,“亂步大人不跟笨蛋說話。”

  而一旁正日常怠工、把臉貼在了冰涼涼的桌面上進行降溫的太宰治卻突然蹦出了一句,“是許願哦。”

  “誒?”

  太宰治轉了下腦袋,翻了個面繼續貼,“我說,亂步先生向繪里奈許願了。”

  “影廳外面那片黑漆漆的東西就是津島憐央死去以後、獲得自由的繪里奈,亂步先生看透了這一點,所以去跟繪里奈許願了。”

  他鳶色的眼瞳裏只是一片沉沉的暗色,“即使是已經失去了束縛的繪里奈也遵循着她最基礎的等價交換原則,而在我們之前,已經有很多人被津島修治以同樣的方法扔給繪里奈作爲小零食了,在這樣的前提之下,亂步先生只是遵守着規則,完成了繪里奈提出的三個最基礎的強求,然後換取了一次讓我們回來的機會。”

  “僅此而已。”

  “可是,不是說繪里奈已經被污染了,沒有辦法以正常的方式實現願望了嗎?”中島敦相當困惑,“亂步先生到底是怎麼提出來的,纔會讓我們大家都平安回來了。”

  “啊,那個啊!”太宰治忽然笑得陽光燦爛,“其實不是平安回來哦,只是被與謝野醫生治療之後[顯得比較平安]而已。”

  “誒……?”中島敦歪了歪腦袋,露出了豆豆眼,“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原來發生過這麼可怕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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