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你不該爲我吸引億點點仇恨麼?
轟然倒地的聲音,讓左掖門長街陷入詭異的死寂。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呆滯一般,愣愣地注視這恐怖的一幕。
臨淄王就這樣死了?
他貴爲大唐皇孫,死的時候卻倒臥在血泊裏。
風颳起血霧,血腥味飄進宗廟。
李唐自己的宗廟,李唐子孫的血!
轟隆!
羣臣腦海裏彷彿有驚雷炸響,神情瞬間失去血色,變得極爲蒼白。
臨淄王本來不用死的,他在昨夜謀反只是湊熱鬧的角色。
既然陛下已經寬恕相王,怎麼可能再拿親孫子泄憤?
那一定是張巨蟒自作主張!
臨淄王小小年紀,何其無辜!何其可憐啊!
就因爲當初買兇殺此獠,便被此獠記恨在心,打斷腿都不夠還債?
此獠就是個瘋子!
天性冷血的魔頭!
御駕裏的武則天額頭上青筋暴起,她緩緩閉上雙眼,艱難平復喪孫之痛。
“張巨蟒,你滅絕人性,你殘忍可惡到極點!”
尖銳如鋸木頭難聽的聲音響起,一個內侍眼眸充血,從人羣衝出來。
羣臣想叫住他,話卻堵在嗓子眼裏。
王府主人死了,他這個大宦官還有什麼活着的價值呢?
無非讓張巨蟒手上多一縷冤魂罷了。
憤怒的高力士已經喪失一切理智,攥緊拳頭誓要爲王爺復仇。
張易之也不說話,他靜靜的望着這個面白無鬚,史書留名的權宦。
你這一生,就到這裏爲止吧。
當高力士踏着血泊奔襲而來,張易之握緊刀,捅進了他的腹部。
“報……報仇!”高力士慘叫了幾聲。
張易之盯着他的眼睛,手上用勁,將刺進他肚子裏的刀刃絞了一轉,彷彿聽見了腸子斷裂的聲響。
高力士大張着嘴,臉已經扭曲得可怕,牙關咬得“嘎嘎”直響,哀嚎已經無法表達他的痛苦了,他的瞳孔漸漸放大,慢慢失去了光彩。
張易之臉上沒有情緒起伏,低聲說:
“抱歉,這世道就是如此,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難道讓我伸出脖子任他宰割麼?”
地上又一具屍體,所有人已經麻木了。
直面死亡的瞬間太沉重,幾乎要讓他們窒息。
偌大的長街,悲涼的氣氛漸漸瀰漫。
羣臣目光齊齊盯着那道身影。
有恨意,有敬畏,有忌憚等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情緒。
李顯看着這一幕,一個勁地顫抖,內心不免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強大的草原鐵蹄,逼迫大唐簽訂渭水之盟的突厥帝國,都能在此獠手上傾覆。
天衣無縫的政變,此獠卻奇蹟般的降臨玄武門,徹底顛覆局勢。
現如今皇弟遭廢黜,侄兒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殺死。
自己會不會步入後塵呢?
念及於此。
李顯的內心升起一股濃濃的驚恐之意,對未來有種極度的惶恐。
張巨蟒此人作爲對手來講,實在是太可怕了。
正當他擔驚受怕的時候,卻突然感受到一道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擡起頭,是那張滿是血珠的俊美臉龐。
張易之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沒有絲毫波瀾。
他平靜開口:“陛下,我並非濫殺無辜,處死臨淄王是有緣由的。”
羣臣面無表情,心下冷笑。
成王敗寇,你贏了,現在就想掩飾你的滔天暴行麼?
“說!”
御駕裏傳來冷冷的聲調。
武則天神色着實有些憤怒,張巨蟒每次都是這樣!
他明明可以把事情處理得完美無瑕,偏偏每次都要在收尾階段膈應她。
張易之忽略武則天語調中的寒意,眼神轉向李顯,很淡然的闡述:
“廬陵王曾祕密轉告我,臨淄王纔是政變主謀之一,所以臣必須以下犯上,將造反主謀處死。”
嚯!
聽到這話,長街驟然又安靜了,落針可聞。
滿朝權貴腦海掀起了驚濤駭浪,神色駭然到了極致。
“祕密”兩個字格外刺耳。
難道廬陵王纔是幕後黑手?
將這次政變玩弄於股掌之間?
李顯耳邊嗡嗡作響,他只感覺頭皮發麻,頭骨蓋都快被掀開,渾身發涼。
“本王沒……沒有。”他聲音發顫的辯解。
可剎那間,他被全場數千道目光對準。
不少權貴渾身震了下,忽然就回過味來,有些難以置信。
這次的政變,贏家是誰?
怎麼想來想去,最大的贏家卻是廬陵王。
相王被廢,那他就是成了李唐唯一繼承人,天下親近李唐的世家豪強,不管願不願意,都得依附他。
這就網羅了一股強大的政治力量。
還有更深層次,如果他以後犯錯,陛下會念及“最後”一個兒子的份上,酌情寬恕他。
這算計……
滿朝權貴反應過來後,皆是震驚的無以復加。
連太平也緊緊蹙眉,一貫懦弱的皇兄心機竟然如此深?
躲在幕後操盤一場政變?
遠處的韋玉呆愣片刻,心中對張易之剛燃起的好感瞬間消滅,轉而就是無盡的恨意!
此獠爲什麼能要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這般無恥的話?
公然污衊潑髒水,手段簡直下作到極點!
有如瘋狗一般,逮誰咬誰!
李顯反應過來,嚇得哆嗦,扯着喉嚨叫屈:
“張巨蟒,你休要胡亂攀咬,本王絲毫不知情。”
張易之聞言,只是略微一挑眉,“王爺,這有什麼不敢承認的,咱們平定了一場針對大周江山的謀反啊。”
這廝是漏網之魚,也該吸引一點點仇恨了。
李顯啞口無言,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反駁。
對啊,明明一件大功,可爲什麼覺得詭異呢?
羣臣望着廬陵王呆滯的表情,皆不由自主暗歎一聲。
也不能怨廬陵王,這是血脈基因的問題,這是根植於骨髓深處的習慣。
從隋朝開始,李家就是權力野獸,敢攔路就得死!
李家每個子孫都是心狠手辣的野心家,太宗的兄弟,太宗的幾個兒子,包括高宗……
就連看似軟弱的廬陵王都心機滿滿,渾身都是算計。
雖然張巨蟒所言有諸多破綻,但不妨礙羣臣相信此獠的說法。
畢竟廬陵王纔是這次政變的受益人。
昨夜政變絲毫沒有泄露風聲,滿朝除了地上的屍體以外,無人知道。
堪稱天衣無縫,沒有絲毫破綻,可爲什麼會被張巨蟒察覺?
只有一種可能。
廬陵王知曉政變,然後告密,他怕皇宮眼線多,所以只敢把消息傳遞給張巨蟒。
並且在政變關鍵時刻臨陣脫逃,李昭德等人迫於無奈,退而求其次找上相王。
按倫理繼承,復辟大唐擁護的絕無可能是相王啊。
就這樣,廬陵王坐收漁翁之利,剷除最大的威脅。
成了陛下唯一的兒子。
因爲相王被廢黜,已經不算陛下政治上的兒子了。
有大臣納悶,爲什麼要多此一舉呢?
恍惚間,立刻明白,政變是有大風險的,廬陵王不敢賭!
他深刻明白賭輸的下場,便希望順理成章地繼承龍椅。
大街依舊寂靜,衆人還沉寂在複雜的情緒中。
爲了一己私慾,間接迫害這麼多李唐忠臣,廬陵王好狠的心!
這樣喜歡關鍵時刻捅刀子的人,怎麼值得擁護啊?
真扶持他登基了,轉眼就來個狡兔死,走狗烹。
“嗬伊伊……啊……啊……”
地上傳來似哭似笑,又似烏鴉的哀嚎聲。
李旦早就醒了,他聽完這些話眸子充血,臉緊緊貼着兒子冰涼的屍體。
擡起頭時,他的臉龐全是猩紅,看起來煞是可怖。
羣臣默默無聲,相王此刻痛徹心扉啊!
張易之擡眸望向宗廟深處,又轉而將目光看向太平。
太平觸及到那深邃暗沉的眸子,對視幾秒,默契讀懂了他要傳達的東西。
權力需要制衡,儲位也一樣,你女子之身本就處於劣勢,更要坐山觀虎鬥。
太平深吸一口氣,踱步到御駕前,恭聲道:
“母皇,皇兄一時被奸臣蠱惑,您再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吧。”
話罷,羣臣訝異萬分。
殿下這是給相王求情?
讓陛下收回廢黜相王的旨意?
殿下才真正的仁慈心善,此刻跟廬陵王形成鮮明強烈的對比!
猶如平地起驚雷,李旦神色不敢相信,旋即佈滿感激之色。
這一天,整個世界都是冷漠的,唯有太平還顧及着兄妹之情。
他陡然一個激烈,一步步爬到御駕前。
“對不起,母皇!”
“兒臣知錯了,兒臣不該利慾熏天,不該聽信李昭德的讒言,更不該被他們裹挾進宮!”
李旦腦袋猛撞地面,不停的叩首哭泣。
他不想去嶺南,不想失去榮華富貴,更不想失去唐周兩朝皇子的地位!
他更不願看到李顯得意猖狂的模樣!
阿瞞不能白死,李相公和張相公不能白死!
一定要復仇,找李顯和張巨蟒復仇!
“首惡李隆基已誅,請陛下寬恕相王。”
有大臣噗通跪地,恭聲開口。
緊接着,許許多多大臣跪地懇求。
帷幔遮住了武則天的表情,事實上她也沒有多餘的情緒。
兵變謀反,就地處決都不爲過,沒有殺他已經是最大的寬容。
還想繼續站在神都城的權力舞臺?
絕無可能!
昨夜的事已經讓她杯弓蛇影,她必須狠狠震懾那些野心家!
“貶爲庶民,流放嶺南,還需要朕強調第二遍麼?”
武則天聲音冷冽徹骨,不帶絲毫感情色彩。
這句話徹底擊潰了李旦的希望,他蠕動着嘴脣,顫聲道:
“兒臣謹遵母皇旨意。”
太平表情微不可察的有些失望,她其實希望旦皇兄可以繼續活躍在朝堂,這樣就能跟顯皇兄形成制衡。
她便可以趁機慢慢發展勢力,她知道女子之身有多不易。
張郎跟張柬之的一席話深深觸動了她。
不過母皇語氣堅決,她也不敢再勸。
張易之眸光漠然的瞥了李旦一眼。
從利弊權衡上看,此人死了最好,死不了還不如繼續做相王。
雖說被貶嶺南,未嘗沒機會捲土重來。
“參與政變的反賊全部梟首,回朝。”
武則天啞着嗓音說了一句,俄而御駕便緩緩離去。
羣臣以袖遮面,不忍去看宗廟戟門的慘烈景象。
地面成了一片血海,血霧瀰漫開來,幾顆頭顱上面竟然有蒼蠅和蛆蟲。
綠袍不時提着幾顆血淋淋的腦袋,從無數屍身上踩過去,將頭顱放進板車裏。
“無論生前有什麼罪孽,現在都已償還,朝廷應該給他們下葬。”
張易之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靜,說完後負手離去。
望着那身被鮮血浸染猩紅的白袍,羣臣神魂都忍不住發顫。
那灼灼的血色,他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禁錮住了,就仿若一隻卑微的螻蟻,甚至還不如。
張巨蟒帶給他們的恐懼,遠超過任何人。
甚至超過陛下。
儘管陛下狠辣,但有時候也會透露些女子的溫情。
可此獠真是天性冷血,被他盯上,就像在心頭扎刀子,想躲都躲不過。
“皇兄,阿瞞的死,我記住了!”
李旦走到李顯身前,死死盯着他,冷冰冰道。
聲音很暗啞,竭力壓抑着滔天的憤怒。
說完抱起李隆基的屍體,一步步遠去。
“我……”李顯喉嚨滾動,臉色異常難堪。
張巨蟒這麼明顯的挑撥離間之計,你們爲什麼都會信?
包括滿朝權貴看他的目光,也帶着濃重的猜忌和疏遠。
彷彿罪魁禍首是他一樣,彷彿是他一手造就這場殺戮。
你們眼瞎了麼?這些人都是張巨蟒殺的,與本王何干!
韋玉臉色瞬間陰沉到極點,心情一時惡劣到臨界點。
她快崩潰了!
該死的張巨蟒,此獠蝨子多了不怕癢,不懼身上再背幾條血債。
可爲什麼要害人啊!
關鍵還不能反駁,鎮壓謀反乃是潑天大功,更何況還是營救母皇,如果反駁張巨蟒的言論,豈不是說——
兒子不在乎母親的生死?
張巨蟒!
你不得好死啊!
……
人羣慢慢散去,今天這一幕永遠嵌刻在他們腦海裏。
許多人走出,腿肚子都是顫抖着的。
但滿朝權貴心裏有數,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第一,事後封賞和上下清洗。
救駕之功凌駕所有功勞之上,有功之臣必須嘉賞。
經歷政變,禁軍和朝堂也會被陛下清洗一遍,或許又會血流成河。
第二,蜀中叛亂,羣臣大概能猜測到這是李昭德計劃的一部分,但神都政變全軍覆滅,難道蜀中李義珣會引頸受戮麼?
明知投降也是死路一條,還不如殊死一搏,徹底攪亂蜀中。
第三,隴西李氏,譙縣桓氏,河東薛氏,太原王氏,這些參與謀反的頂級世家,陛下該怎麼處置?
依照謀反罪一定要誅族,可這些世家不會束手就擒。
他們聯合起來是一股磅礴、甚至有能力顛覆皇權的力量!
第四,朝堂空缺了那麼多職位,該由誰頂上,是寒門臣子?可他們資歷和能力都不足以拜相入九卿。
政治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不能以喜惡而論,是相互妥協。
陛下厭惡世家,也必須要用世家幫忙治理國家。
到頭來,世家官員拜相,又會跟張巨蟒形成利益衝突。
死了一個威望隆重的李昭德,重新冒出另一個聚攏聲望的“李昭德”。
彷彿從來沒變過,只是此獠手上的人命越來越多了。
李唐勢力會不會因爲此事一蹶不振?
大周這艘巨船會飄向何方?
張巨蟒又何時罷手,停止殺戮?
滿朝大臣被一個個謎團紊繞,愈發迷茫。
也越來越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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