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先讓韭菜茁壯成長,然後再連根拔起

作者:避重就輕
談判已經持續大半天,臨近傍晚。

  諸臣重拳出擊,紛紛諫言寧死不屈,落在張若虛眼裏,卻是典型的無能狂怒。

  他望着赤都鬆贊,語氣平淡,聲音卻不低:

  “貴國只要滿足這六個條款,大周立刻退兵。”

  一衆大臣臉色鐵青,倍感屈辱和不忿。

  奇恥大辱!

  吐蕃立國以來,從未有人敢如此膽大包天,將吐蕃視如螻蟻。

  他們終於切實感受到張巨蟒是什麼樣的人。

  這是一個喪失道德底線,蔑視踐踏所有的正義和善念的畜生。

  赤瑪倫深吸一口,壓下內心翻涌的情緒,沉聲道:

  “那就打!我吐蕃一百萬高原鐵騎,還會怕張巨蟒這點人馬?”

  張若虛不置可否,掃視了大殿,而後拱手作揖道:

  “既然貴國無意和談,多說無益,在下先告退了。”

  說罷拂袖,頭也不回,闊步離開王宮。

  議和條款已經陳述清楚,他也懶得掰扯,其實不敢再拉仇恨,畢竟大殿的殺氣猶如實質性。

  隨着大周使團的離去,衆臣的情緒再難遏制。

  赤都鬆贊臉上的表情瞬間一掃而空,眼角收縮起來,虎視眈眈地盯着張若虛的背影,恨不得將其當場宰殺!

  作爲一代帝王,他感受到一股濃濃的屈辱!

  難道真要向嗜殺成性的狂徒妥協麼?

  赤都鬆贊突然轉頭看向帷幔,顫聲說:

  “請母后做決定,該不該議和。”

  羣臣霎時沉寂。

  赤瑪倫臉色微變,隔着幔簾直視着兒子躲閃的眼神。

  要哀家做決定?

  是不是意味着想把喪權辱國的罪名推在哀家身上?

  羣臣面面相覷,好一個母慈子孝啊。

  贊普冕下既想答應,穩住王室統治,可又怕滔天輿論。

  於是便讓太后做主,實際上將太后架在火上烤。

  事情塵埃落定,太后唯有在謾罵聲中退居冷宮,贊普冕下獨掌大權。

  赤瑪倫臉色恢復平靜,聲調清冷:

  “糟糕形勢擺在這裏,還有第二條選擇麼?”

  赤都鬆贊僵硬的臉龐微微放鬆,逼問道:

  “那母后是希望議和?”

  羣臣神色各異,別看他們嘴上說得正義凜然,其實內心也希冀和平。

  沒人骨子賤,被蓄意羞辱了還主動做一條搖尾乞憐的哈巴狗。

  但情況危急之際,做條狗能保命,反抗興許就是直接死亡。

  陰婺殘暴的張巨蟒,真有能力讓吐蕃消亡,誰敢去賭呢?

  赤瑪倫垂下眸子,沉默了半晌,緩緩吐出兩個字:

  “議和。”

  議和就意味着答應這六條喪權辱國條款,意味着把屈辱生生吞進肚子裏。

  羣臣內心長鬆一口氣,但臉上還佯裝出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

  赤都鬆贊沉凝的臉色略有緩和,將目光對準韋·鬆囊:

  “大相,由你去簽訂盟約。”

  嚯!

  韋·鬆囊目光陡然震怖。

  衆臣皆投去幸災樂禍的眼神。

  簽了盟約,就會被送上恥辱架遺臭萬年。

  還會被吐蕃子民唾罵,產生的屈辱情緒,都會發泄在大相身上。

  “臣……”韋·鬆囊剛要拒絕,就迎上了赤都鬆贊凌厲的目光。

  你是帝國大相,百官之首,你不出面誰出面?

  更重要的是,恥辱的慘敗出自你韋家子弟之手!

  韋·鬆囊理解了目光隱含的意思,他猶豫片刻,苦澀道:

  “臣遵命……”

  赤都鬆贊收回目光,環視衆臣:

  “一定要封鎖消息,誰敢泄露議和條款,本贊普饒不得他!”

  “遵命。”羣臣有氣無力道。

  “退下吧。”

  …………

  赤都鬆贊屏退了羣臣和宦官女侍,當大殿只剩母子二人時。

  他一臉緊張又愧疚的道歉:“母后,請原諒兒臣。”

  原以爲會迎來歇斯底里的痛罵,亦或者是母子決裂的場景。

  誰知赤瑪倫表情趨向平靜,淡淡道:

  “民怨沸騰時,哀家會站出來,主動攬下割地賠款的罪名,且自回冷宮永不干涉政事。”

  “兒臣……”赤都鬆贊眼眶泛紅,竟有些哽咽。

  在吐蕃子民眼裏,帝國實際上有兩個主人。

  如果喪權辱國的條款鬧到世人皆知,那他贊普的位置就岌岌可危。

  輿論甚至會逼迫他退位,讓幾個弟弟其中之一登基。

  如今母后主動攬責,成爲百姓發泄情緒的靶子,那他就可以摘出去,龍椅也能保住。

  赤瑪倫掀開帷幕,直視着兒子,聲音有些頹然:

  “帝國被欺凌至此,哀家負首責,死後也無顏面見你父王。”

  “母后……”

  赤都鬆贊一下子眼淚控制不住,帶着哭腔道:

  “您爲吐蕃帝國殫精竭慮,是兒臣沒用,是兒臣爲了保證統治,讓國家利益上嚴重讓步……”

  “阿嚄。”赤瑪倫叫着他的小名,沉聲道:

  “曾幾何時,吐蕃有如此落魄過?你日日夜夜都要銘記這個恥辱,要勵精圖治,要一雪前恥!”

  赤都鬆贊情緒再也無法控制,眼淚如決堤般狂涌,低泣道:

  “痛苦和恥辱如螞蟻在啃食兒臣的骨髓,兒臣好恨,兒臣一定要親手殺了張巨蟒,將此獠碎屍萬段!”

  在母親面前,他卸下了所有僞裝,哭成了淚人。

  被張巨蟒肆意凌辱,被張巨蟒騎在頭上拉屎,被張巨蟒踩踏在腳下。

  自己可是皇帝,是居高臨下睥睨一國的帝王啊!

  既悲哀又委屈!

  赤瑪倫平靜的臉龐露出一抹哀容,她緊攥着拳頭又緩緩鬆開,溫聲道:

  “阿嚄,痛苦分兩種,一種讓你變得更強,一種只是徒添折磨。”

  “哀家相信你能痛定思痛,遲早會洗刷張巨蟒給予的恥辱,百倍奉還!”

  赤都鬆贊聞言,慢慢收住哭腔,從龍椅下抽出一把鎏金匕首。

  而後匕首劃破手心,手指蘸血,咬着牙在御案上書寫。

  血淋淋的三個大字。

  張易之!

  他要用這種方式時刻提醒自己,復仇!

  等清理內部,國力強盛,就要展開血腥的復仇!

  吞滅大周,讓大周卑躬屈膝,讓中原千萬百姓淪爲吐蕃帝國豢養的奴隸!

  “兒臣立誓,此生必須吞滅中原!”

  赤都鬆贊雙目赤紅,聲音如烏鴉啼叫般暗啞。

  赤瑪倫審視着兒子幾秒,點了點頭。

  旋即一言不發起身離去。

  身影再不復以往的挺拔偉岸,竟像老嫗般佝僂蹣跚。

  在見證了張巨蟒的狠辣手段後,她內心愈加悲觀。

  吞滅大周,此獠的意志是以咱們吐蕃爲中心,慢慢蠶食日月所照之地,想吞下整個天下啊!

  吐蕃帝國能擋住此獠的腳步麼?

  赤瑪倫腳步頓住,突然嘆息一聲。

  ……

  半個月後,出使吐蕃的使團滿載而歸,隨之而來的還有吐蕃大相率領的會盟團。

  青海湖鐘鼓聲齊鳴,兩國旗幟飄揚,大軍列陣,圍着一座富麗堂皇的軍帳。

  軍帳內焚着檀香,氣氛肅然。

  長案一端,坐着十幾個吐蕃重臣。

  另一端空空如也。

  “大周這譜擺得真大。”有臣子低聲譏諷。

  其餘人沉默不語。

  連國家都被徹底羞辱,再羞辱一下不過就是在仇恨薄上多添一比罷了。

  過了足足半個時辰。

  踏踏踏——

  腳步聲在轅門響起。

  “呵呵,諸位久等了。”

  人還沒到,一聲低笑傳來。

  笑聲很涼,不是那種徹骨的冷,而是涼。

  一個修長的身影負手走進,月色白袍清雅,衣襟淡飛。

  轅門外晨曦裏一線清光照在他臉龐,便似漫天裏生出雲霞萬朵。

  剎那間,吐蕃衆臣眼睛像是生了根,死死盯着他。

  張巨蟒!

  就是此獠造就這一切!

  一個無恥至極的侵略者!

  張易之端坐長案主位,麾下將軍分坐兩旁。

  他淡淡道:

  “鉞斧。”

  沙叱忠義拿出一把象徵天子之權的金色斧頭,鉞斧是皇帝賜予主帥軍權的象徵。

  一直低着頭的韋·乞力徐尚輾沉默片刻,拿出繪着圖騰的金劍。

  張易之注意到他,笑着道:

  “咦,這就是貴國的戰神麼?”

  此言一出,會盟桌靜作一片。

  大周將軍們強忍着笑,裝作嚴肅的模樣。

  而韋·鬆囊臉色難看至極,當着和尚罵禿驢,張巨蟒完全不知禮節!

  韋·乞力徐尚輾憔悴頹靡的臉色,頓時漲紅。

  不加掩飾的嘲諷,讓他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戰神?

  一戰折損十萬精銳!

  淪爲吐蕃帝國的罪人!

  要不是靠着家族在中樞的權勢,自己早就被凌遲處死了。

  “貴國戰神差點讓我全軍覆沒,可惜就差一點點。”

  張易之搖了搖頭,一副爲他所遺憾的神情。

  韋·乞力徐尚輾再也忍受不住,冷聲道:

  “敗軍之將,任你奚落便是!”

  頓了頓,滿腔的憤怒傾瀉而出,“他日我必……”

  “住口!”韋·鬆囊立刻截斷他的話。

  簽訂盟約之時,不能再談戰事。

  韋·乞力徐尚輾雙手按在案沿,他已經將張易之容貌嵌刻在腦海裏。

  大丈夫能屈能伸!

  忍一時之恥辱並不算什麼,韋·乞力徐尚輾在內心暗暗發誓,今日之辱他日必將十倍奉還。

  上次戰敗乃是大意,往後他絕不會重蹈覆轍!

  有朝一日,一定要在戰場上踏着張巨蟒的屍骨,讓天下諸國震驚!

  張易之審視他幾秒,眉頭微揚。

  這廝怎麼看都不像是廢材流小說的主角。

  “你頗有戰神李景隆之姿,往後必將成爲我一世之敵。”

  張易之神色嚴肅道。

  韋·乞力徐尚輾雖不知李景隆是誰,但心頭有幾分欣慰,果然是英雄惜英雄。

  張巨蟒雖可恨,但還是知道我的軍事才華。

  李楷固等將軍也很納悶,李景隆又是誰?史書沒記載啊。

  張易之拿起鉞斧,跟吐蕃的圖騰劍輕輕碰撞一下,朗聲道:

  “兩國議和,停止干戈。”

  韋·鬆囊深吸一口氣,接着道:

  “兩國議和,停止干戈。”

  說完眸光一凝,略帶疑惑的說:

  “沒有宰相,如何交換國書?”

  張易之指節輕叩桌子,文州刺史遞給韋·鬆囊繡着真龍的黃金卷軸。

  “寶印呢?”韋·鬆囊接着問。

  張易之微微一笑,從袖中拿出一尊白玉雕成,螭獸爲鈕的玉璽。

  剎那,吐蕃衆臣都震驚了。

  在他們看來,拿出的一定是政事堂的寶印。

  誰曾想竟然是皇帝的璽印!

  皇帝竟然把璽印給一個在外打仗的主帥,這是什麼操作?

  萬一主帥造反,那可是名正言順啊!

  韋·鬆囊脊骨發寒,此獠當真是權柄煊赫,稱得上半個皇帝了!

  大周女皇就不擔心反噬麼?

  面對衆人失態的模樣,張易之表情無波無瀾。

  這是天子信璽,雖然不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傳國玉璽,但也不是臣子可以碰觸的。

  張易之半個月前就修書一封去了神都,其實也是試探武則天。

  他累死累活爲大周社稷做貢獻,放棄神都城的錦衣玉食,甚至幾個月沒沾女色,總是希望得到信任。

  不能白白做996的打工仔,老闆也得給點溫暖吧?

  信上什麼也沒說,只是要璽印。

  武則天還真派內侍祕密送來了,這份信任倒讓張易之有些欣慰。

  思緒過後,他風輕雲淡道:

  “國書璽印都在,我全權代表整個大周帝國。”

  吐蕃衆臣雖有些膈應,但無話可說。

  既然是蓋皇帝的章印,那權威性自然不容置喙。

  韋·鬆囊拿出國書,沉聲道:

  “希望中山王儘快退兵。”

  張易之嗯了一聲,輕輕頷首:

  “這是自然,大周豈會言而無信?賠款割地都到位了,但駐軍和法務部,還望貴國加快進度。”

  韋·鬆囊攥着國書的手指泛白,竭力遏制內心的屈辱和憤怒。

  張易之盯着他,而後接過吐蕃國書,認真瀏覽了內容,在上面蓋下玉璽章印。

  吐蕃衆臣鬆了一口氣,韋·鬆囊也照做。

  張易之將吐蕃國書收起來,緩緩站起來,伸出手。

  他俊美的臉龐帶着淡淡的笑容,俯瞰着吐蕃衆臣。

  像是一頭出林的虎,在看着自己爪下逃脫不得的狐。

  又像一個農夫,在看着地裏枯萎的韭菜。

  等韭菜茁壯成長,再連根割下。

  韋·鬆囊沉默片刻,起身握住張易之的手,神情嚴肅道:

  “有渝此盟,創禍先亂,違貳不協,慆慢天命,天神是討是督,山川百神是糾是殛,俾墜其師,無克祚國!”

  張易之鬆開手,點了點下巴:

  “合作愉快。”

  說完面帶微笑,也沒有多說什麼。

  吐蕃衆臣氣急,看着此獠的嘴臉就反胃想吐。

  爲什麼作惡多端的人卻能生一副好皮囊啊!

  鐺——

  咚——

  軍營外,兩國鼓樂聲匯聚在一起。

  簽訂盟約,意味着和平。

  “你是當世英雄,就像曾經的大唐天可汗。”

  韋·鬆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顯然誅心。

  張易之不置可否,也懶得跟一羣廢物打嘴仗。

  他把目光看向韋·乞力徐尚輾,頗爲遺憾道:

  “你這樣的良將,註定要改變一個時代,書寫一段歷史,若生在大周多好。”

  韋·乞力徐尚輾聞言滿是自豪,自信道:“記住,我叫韋……”

  “走吧。”

  張易之揮了揮手,帶着衆官吏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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