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養虎爲患?充其量就是一隻小貓咪

作者:避重就輕
軍營帥帳。

  李無涯臉色徒然一沉。

  什麼叫做沒有選擇,什麼叫做聽從他的安排?

  “張巨蟒,你要卸磨殺驢?!”李無涯怒聲道。

  張易之看他一眼,語氣隨意:

  “在你眼裏,本官就是這般惡毒無情的人麼?”

  李無涯臉部肌肉僵硬,感到無比的憤怒和憋屈。

  再怎麼惡意揣摩你這個狗東西都不爲過,你就是天底下最最無恥歹毒的存在!

  現在榨乾我的利用價值,就想過河拆橋?

  我就算死,也要咬下你身上一塊肉!

  不過在張易之冷漠的目光注視下,李無涯保持沉默,不敢多言。

  “呵呵……”短促的輕笑聲,張易之眯着眼睛,淡淡道:

  “放心吧,允諾的我肯定會兌現。”

  李無涯有些不確信,緊緊盯着對方。

  他的確像驚弓之鳥,但沒辦法,未來前程命運被此獠死死扼住。

  張易之面不改色,抿了一口茶,平靜道:

  “陛下曾經頒佈詔令,只要你全力協助平叛,就恩賜你息王爵位。”

  “你雖然行軍作戰敷衍了事,但大體方向還是合格的,也替我拒守住了劍門關,這個功勞抹殺不了。”

  李無涯如聞天籟,緩緩呼出一口氣,擠出僵硬的笑容:

  “爲朝廷做事,這是分內之事。”

  張易之審視着他,似笑非笑:

  “那你應該清楚,王爵沒有封地的實際控制權,只享有所封地的租稅收入。”

  “我知道。”李無涯用力點頭,臉上的笑容也愈發自然。

  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從今往後,不必躲躲藏藏,他擁有朝廷認證過的正統身份!

  他最擔心被拘禁在神都,被女皇帝派人時刻監視,喪失人身自由。

  事實上這種擔心是多餘的,張巨蟒還算有一點點良心。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啊!

  往後在封地徐徐圖之,坐看朝堂儲位之爭,一有機會就製造混亂,順勢揭竿而起!

  念及於此,他看向張易之的眼神更加和善,隱隱帶着感激。

  張易之頗有深意的笑了笑,輕描淡寫的說:

  “我給你選了一處封地,地廣人稀,能種糧食能養馬,關鍵朝廷官員還少,不會干涉制衡你的行動,堪稱風水寶地。”

  頓了頓,他嘆息一聲:

  “唉,我都有些羨慕你了。”

  話音落下,李無涯心中咯噔一聲,感覺越來越不妙。

  滑天下之大稽,張巨蟒會這麼善良?

  此獠惡貫滿盈,還有善心麼?

  或許有,但那也是煤礦上挖一粒金子那般稀缺。

  眼下襬出一副闊氣饋贈的模樣,裏頭沒挖坑,鬼都不信!

  他緊皺眉頭,直視着張易之:

  “別繞圈子了,究竟在哪裏?”

  張易之端着香茗起身,一字一句道:

  “東吐谷渾。”

  什麼?

  霎那,好似一盆透涼的冰水澆灌在天靈蓋,李無涯身子僵住。

  張巨蟒這個畜生,果然開始捅刀子了!

  “你在玩弄我麼?”

  李無涯忍不住喝問,面色難看,拳頭緊握,恨不得將那張俊美的臉龐給撕爛。

  張易之踱着慢步,將茶杯放在窗臺,遙望着北方:

  “什麼叫玩弄?那裏近百萬裏的土地,你是唯一的王爵,依照朝廷官軼,你的話語權也最大。”

  張易之轉過頭,盯着他:

  “怎麼,不滿意?”

  李無涯沒有立刻回答,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似乎是藉此平復情緒。

  他站起身,雙手撐着案沿,啞聲道:

  “我不是任你拿捏的玩偶,我絕對不可能去吐谷渾赴任!”

  簡直荒謬絕倫!

  就算腦袋生鏽了,被門擠爛了,都不會去吐谷渾!

  那裏是軍事戰略要地,吐蕃吞下了割地賠款的屈辱,一旦國力恢復,馬上就會狠狠報復。

  倘若自己封地在吐谷渾,那吐蕃獵殺的第一對象是誰?

  毫無疑問。

  嚴密防備蕃子入侵倒也就罷了,還要時刻提防大周的邊軍。

  自己夾在中間做二愣子。

  張易之神情平淡自若,漫不經心開口:

  “抱歉,你沒得選,不去也得去。”

  嚯!

  此話,讓李無涯眉心骨突起,額頭的青筋都肉眼可見。

  一股滔天怒火騰昇,他戟指道:

  “張巨蟒,你不要欺人太甚,把我逼急了,你也沒好下場!”

  “威脅我?”

  張易之眼神泛冷,寒聲道:

  “立刻讓你麾下造反,拿一羣彈指可滅的烏合之衆跟我談判?”

  “要不是顧忌輿論,你信不信我現在宰了你?”

  話罷,李無涯感受到此獠身上散發着浩瀚若淵海的恐怖氣息。

  令他面容一變,有些膽寒,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人要有自知之明,我給你什麼,你就得接着。”

  “不順從,就死。”

  張易之話語絲毫沒有起伏,冷漠無波。

  軍帳死寂一片。

  李無涯脊骨發寒,內心顫慄而驚懼。

  在那猶如實質性的威壓之下,他纔想起眼前這位是什麼樣的人。

  他被此獠剛剛遞茶的和善舉動給迷惑了!

  此獠是駭人聽聞的屠夫,是讓天下世家瑟瑟發抖的殺神啊!

  張易之沉默半晌,語調放緩:

  “風險中往往伴隨着機遇,我希望你能明白這個道理。”

  “你爺爺李建成絕非庸碌無能之輩,爲何會在玄武門前淪爲墊腳石?因爲他不敢孤注一擲,不敢以命相博。”

  “佔據嫡長子之名位,倘若狠下心來,有諸多手段可以制裁李世民。”

  “可惜人家會是受後世敬仰,是史學家競相讚譽的唐太宗,而你爺爺呢?”

  “一個被反反覆覆提及的失敗者!眼下你如此性情,可真是一脈相承。”

  不急不緩的聲音響起,如一柄利刃在挖鑿李無涯的心臟。

  他眼眶赤紅,緊緊咬住牙關,纔不至於情緒當場崩潰。

  這是不加掩飾的激將法,但他真的被說動了。

  祖父就是因爲猶豫不決,整個一家子遭到李世民血洗。

  如果當初他多跨出一步,會不會是截然不同的結果?

  吐谷渾雖然危險,但何嘗不是一個機會呢?

  張易之重新坐回位置,循循善誘道:

  “吐谷渾皇裔慕容氏找過我,想要重新掌控故國,卻被我一巴掌打發掉了。”

  “他們是鮮卑族王胄,沒有道義立足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和陛下怎麼敢把吐谷渾交給他們?”

  “但你不同啊,你是漢人,學儒家書籍,穿漢服,喫漢民種植的糧食,有着漢民族認同感。”

  “讓你治理吐谷渾,陛下既放心又安心,大周百姓也會拍手稱快。”

  李無涯冷冷盯着這張俊美無儔的臉龐,厲聲道:

  “你就篤定我會鑽進你的圈套裏?你就不怕算盤落空麼?”

  張易之目光含笑,與他對視,聲音有着冰塊撞擊的質感,極爲清亮:

  “你知道權力是什麼嗎?”

  李無涯深灌一杯茶,沉默不答。

  張易之指節輕叩桌沿,輕聲道:

  “權力不是一紙公文就能讓你榮辱升遷的某個職務,權力也不是讓你實現人生價值的某種快感。”

  “權力的實質,是你能在多大程度上影響和控制他人,乃至整個天下。”

  “到了吐谷渾,你就能體驗到什麼是大權在握,什麼是生殺予奪……”

  “夠了!”李無涯沉聲打斷。

  他不想再繼續聽蠱惑的言語。

  還有的選麼?

  也許從答應襄助朝廷開始,就被此獠牽着鼻子走。

  但他內心極爲不甘心,這種被隨意驅使的感覺太過屈辱!

  “你讓我去吐谷渾,抵抗吐蕃的入侵只是一小方面,你希望那片地區漢化,而我就是你的工具。”

  李無涯滿臉憤怒,聲音沙啞。

  他幾乎能預料到未來的走勢。

  自己辛辛苦苦跟吐蕃僵持,在吐谷渾經營民生經濟,安撫當地子民,等子民習慣漢人的文化習俗,張巨蟒大概就拍馬趕到。

  相當於果農千辛萬苦種植一顆桃樹,從發芽到結果,爲了守護它,其間耗費了無數心血。

  某一天,張巨蟒搬來梯子,將樹下的桃子摘得乾乾淨淨。

  末了,還順便踢開梯子,剛好砸死果農。

  這就是張巨蟒的算計!

  還不蠢……張易之輕輕頷首,沒有否認:

  “不錯,吞掉疆土雖易,收穫民心卻難。”

  李無涯冷笑道:“你們這對君臣完全可以派朝廷官員治理。”

  張易之端起茶壺給他續杯,揚了揚眉沒說話。

  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

  就比如打工仔,我一個月工資3000,老闆你讓我賣命?

  滾犢子,別跟我談理想抱負,薪水加到位再說。

  朝廷官員治理,只是關乎到政績擢升,在事不可爲的形勢下,他們會傾盡所有麼?

  很顯然不會,真有這種愛國忠臣,那也是極個別例子。

  而對李無涯而言,封地在吐谷渾,且不容更改,那意味着生死存亡,沒有後路可言。

  沒後路,只能一股腦子莽着前進。

  最關鍵的一點,李無涯手底下有人有兵,能牽扯住吐蕃,極大節省了朝廷的精力。

  李無涯一陣沉默,醞釀了片刻,語氣決然道:

  “我要足夠的糧食、鐵具,農耕器械,朝廷還得派遣工匠鐵匠,且定時送一批軍械鎧甲,我手底下將卒的俸祿,由朝廷負擔。”

  “答應這些條件,我才願意奔赴吐谷渾,替朝廷開荒!”

  他特意在“開荒”兩個字上加重語氣。

  張易之聞言,似乎笑了笑,嘴角掛着淡淡的嘲弄弧度:

  “你以爲這是菜市場買菜,還能討價還價?”

  “況且,似乎沒人敢跟我談條件,有的話也早就見閻王了。”

  李無涯拳頭緊握,眼裏重新涌起怒火。

  “你……你就不怕我叛逃吐蕃,把吐谷渾拱手相讓?!”

  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話語裏蘊含滔天的怒氣和寒意,似乎恨不得將張易之千刀萬剮。

  “呵呵,你當然可以叛國,就算給吐蕃人舔腳底皮端屎尿,我也絲毫不在意。”

  “至於吐谷渾,就算丟了,我也有本事再打回來,無非多花點時間罷了。”

  張易之目光落在他身上,依舊是風輕雲淡的神情。

  李無涯緊握的拳頭無力鬆開,臉上有一絲頹然。

  他背後有這麼多家族支持,當然不是因爲個人魅力,而是隱太子後裔的身份,這是一杆政治旗幟。

  如果投敵叛國,相當於自己燒燬旗幟,那他李無涯什麼都不是了。

  所以投靠吐蕃斷然不可能,只有好好經營吐谷渾,在夾縫裏求生。

  “朝廷不能滿足那些條件,我無法治理吐谷渾。”他硬邦邦開口,試圖索要。

  張易之不爲所動,淡淡道:

  “什麼東西最重要?機會!”

  “我給了你千載難逢的機會,還不夠麼?”

  “以前你四處躲藏,過得像地窖裏的老鼠一樣,現在能一展宏圖,在吐谷渾開創你的事業!”

  說着停頓了一下,他身子微傾,笑着調侃:

  “萬一哪天你做大做強,我見面還得叫你一聲李哥。”

  嚯!

  李無涯目光微閃,雖然知道對方是戲謔之語,但他還是心動了。

  此生只有兩個願望,第一就是做皇帝,讓隱太子這脈成爲帝王。

  第二就是將張巨蟒狠狠踩在腳下,發泄內心積累的屈辱和怨恨!

  看着此獠卑躬屈膝,跪地求饒!

  張易之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含笑道:

  “是吧,萬一哪天我失勢了,無瑕顧及吐谷渾,你就能趁機崛起,甚至裂土封侯,帶着吐谷渾兒郎東進中原,逐鹿天下。”

  李無涯胸膛起伏,深灌一口茶,拋開不切實際的情緒。

  依照此獠恐怖的心機,就算真的失勢,也會佈置後手。

  他沉默幾秒,凝視着張易之,冷笑道:

  “中山王,你真不怕養虎爲患麼?”

  “養虎爲患?”

  張易之表情微微變化,抿了抿脣極力憋住笑容,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呵”笑出來:

  “你哪裏稱得上老虎,充其量就是一隻人畜無害的小貓咪。”

  “你……”李無涯臉色漲紅,嘴脣都在顫抖。

  當面羞辱,簡直可惡至極!

  張易之笑容逐漸淡化,表情略顯嚴肅:

  “小貓咪雖然乖巧,但偶爾也會隨地拉屎,所以得給你配置一個鏟屎官。”

  “所以我決定,慕容氏立刻迴歸舊土,給你打下手。”

  轟!

  猶如平地起驚雷,李無涯驚得頭皮發麻。

  一個人怎麼能無恥到這個地步啊?

  慕容氏是吐谷渾的皇裔,他們看到吐谷渾被他人掌控,會善罷甘休麼?

  如果慕容氏迴歸吐谷渾,那就跟他李無涯水火不容,明裏暗裏必然會起無數爭鬥。

  張巨蟒,好狠毒的計謀!

  砰!

  滿腔憤怒終於剋制不住,李無涯一拳砸在長案上。

  轅門外的親衛循聲進來,張易之揮手屏退他們。

  “該說的都說了,現在就開始撤離蜀中吧,早點去建設吐谷渾。”

  “我也會立即八百里急報給陛下,讓朝廷給你下達任命詔書。”

  張易之後背靠着椅子,絲毫不在意對方的無能狂怒。

  李無涯死死盯着他,眼神帶着怨毒和不甘。

  張易之有些意興闌珊,起身揮了揮手:

  “來人,送客。”

  幾個親衛進來,皆看向李無涯。

  李無涯深吸一口氣,恨聲道:

  “中山王,騎驢看賬本,走着瞧。”

  說完甩袖離去。

  看着對方僵硬的背影,張易之搖頭失笑。

  弱者就是這樣,喜歡放狠話。

  “我也要趕緊解決掉李義珣這隻螻蟻,回神都好好享福了。”

  他喃喃自語,拿來紙墨寫了一封長信給武則天,言明李無涯進駐吐谷渾的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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