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分
陸無雙一呆,她自小得父母愛寵,難得見他如此不理睬自己,小嘴一撅,要待撒嬌跟父親不依,只見男僕阿根匆匆進來,垂手稟道:“少爺,外面來了客人。”陸立鼎揮揮手道:“你說我不在家。”阿根道:“少爺,那大娘不是要見你,是過路人要借宿一晚。”陸立鼎驚道:“甚麼?是娘們?”阿根道:“是啊,那大娘還帶了兩個孩子,長得怪俊的。”陸立鼎聽說那女客還帶着兩個孩子,稍稍放心,道:“她不是道姑?”阿根搖搖頭道:“不是。穿得乾乾淨淨的,瞧上去倒是好人家的大娘。”陸立鼎道:“好罷,你招呼她到客房安息,飯菜相待就是。”阿根答應着去了。陸無雙道:“我也瞧瞧去。”隨後奔出。
陸立鼎站起身來,正要入內與娘子商議如何應敵,陸二孃已走到廳上。陸立鼎將血手印指給她看,又說了墳破屍失之事。陸二孃皺眉道:“兩個孩子送到哪裏去躲避?”陸立鼎指着牆上血印道:“兩個孩子也在數內,這魔頭既按下了血手印,只怕輕易躲避不了。嘿,咱兩個枉自練了這些年武功,這人進出我家,我們沒半點知覺,這……這……”陸二孃望着白牆,抓住椅背,道:“爲甚麼九個指印?咱們家裏可只有七口。”
她兩句話出口,手足痠軟,怔怔的望着丈夫,竟要流下淚來。陸立鼎伸手扶住她臂膀,道:“娘子,事到臨頭,也不必害怕。上面這兩個手印是要給哥哥和嫂子的,下面兩個自然是打在你我身上了。第三排的兩個,是對付無雙和小英。最後三個,打的是阿根和兩名丫頭。嘿嘿,這才叫血濺滿門啊。”陸二孃顫聲道:“哥哥嫂子?”陸立鼎道:“不知這魔頭跟哥哥嫂子有甚大仇,兄嫂死了,她仍要派人從墳裏掘出他們遺體來折辱。”陸二孃道:“你說那瘋子是她派來的?”陸立鼎道:“這個自然。”陸二孃見他滿臉汗水塵土,柔聲道:“回房去擦個臉,換件衣衫,好好休息一下再說。”
陸立鼎站起身來,和她並肩回房,說道:“娘子,陸家滿門今日若是難逃一死,也讓咱們死得不墮了兄嫂的威名。”陸二孃心中一酸,道:“二爺說得是。”兩人均想,陸立鼎雖然藉藉無名,他兄長陸展元、何沅君夫婦卻是俠名震於江湖,嘉興陸家莊的名頭在武林中向來是無人膽敢小覷的。
二人走到後院,忽聽得東邊壁上喀的一響,高處有人。陸立鼎搶上一步,擋在妻子身前,擡頭看時,卻見牆頭上坐着一個男孩,伸手正去摘凌霄花。又聽牆腳邊有人叫道:“小心啦,莫掉下來。”原來程英、陸無雙和另一個男孩守在牆邊花叢之後。陸立鼎心想:“這兩個孩兒,想是來借宿那家人的,怎麼如此頑皮?”
牆頭那男孩摘了一朵花。陸無雙叫道:“給我,給我!”那男孩一笑,卻向程英擲去。程英伸手接過,遞給表妹。陸無雙惱了,拿過花兒丟在地下,踏了幾腳,嗔道:“希罕麼?我纔不要呢。”陸氏夫婦見孩兒們玩得起勁,全不知一場血腥大禍已迫在眉睫,嘆了口氣,同進房中。
程英見陸無雙踏壞花朵,道:“表妹,你又生甚麼氣啦?”陸無雙小嘴撅起,道:“我不要他的,我自己採。”說着右足一點,身子躍起,已抓住一根花架上垂下來的紫藤,這麼一借力,又躍高數尺,徑往一株銀桂樹的枝幹上竄去。牆頭那男孩拍手喝采,叫道:“到這裏來!”陸無雙雙手拉着桂花樹枝,在空中蕩了幾下,鬆手放樹,向着牆頭撲去。
以她所練過的這一點微末輕功,這一撲實是大爲危險,只是她氣惱那男孩把花朵拋給表姊而不給自己,女孩兒家在生人面前要強好勝,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從空中飛躍過去。那男孩吃了一驚,叫道:“留神!”伸手相接。他若不伸出手去,陸無雙原可攀到牆頭,但在半空中見到男孩要來相拉,叱道:“讓開!”側身要避開他雙手。那空中轉身之技是極上乘的輕功,她曾見父親使過,但連她母親也不會,她一個小小女孩又怎會使?這一轉身,手指已攀不到牆頭,驚叫一聲“啊喲”,直墮下來。
牆腳下那男孩見她跌落,飛步過來,伸手去接。牆高一丈有餘,陸無雙身子雖輕,這一跌下來力道可是甚大,那男孩一把抱住了她腰身,兩人重重的一齊摔倒。只聽喀格兩響,陸無雙左腿腿骨折斷,那男孩的額角撞在花壇石上,登時鮮血噴出。
程英與另一個男孩見闖了大禍,忙上前相扶。那男孩慢慢站起身來,按住額上創口,陸無雙卻已暈了過去。程英抱住表妹,大叫:“姨丈,阿姨,快來!”
陸立鼎夫婦聽得叫聲,從房中奔出,見到兩個孩子負傷,又見一箇中年婦人從西廂房快步出來,料想是那前來借宿的女子。只見她搶着抱起陸無雙與那男孩走向廳中,她不替孩子止血,卻先給陸無雙接續斷了的腿骨。陸二孃取過布帕,給那男孩頭上包紮了,過去看女兒腿傷。
那婦人在陸無雙斷腿內側的“白海穴”與膝後“委中穴”各點一指,止住她的疼痛,雙手持定斷腿兩邊,待要接骨。陸立鼎見她出手利落,點穴功夫更是到家,心中疑雲大起,叫道:“大娘是誰?光臨舍下有何指教?”那婦人全神貫注的替陸無雙接骨,只嗯了幾聲,沒答他問話。
就在此時,忽然屋頂上有人哈哈一笑,一個女子聲音叫道:“但取陸家一門九口性命,餘人快快出去。”那婦人正在接骨,猛聽得屋頂上呼喝之聲,吃了一驚,不自禁的雙手一扭,喀的一聲,陸無雙劇痛之下,大叫一聲,又暈了過去。
各人一齊擡頭,只見屋檐邊站着一個少年道姑,月光映在她臉上,看來只有十五六歲年紀,背插長劍,血紅的劍絛在風中獵獵作響。陸立鼎朗聲道:“在下陸立鼎。你是李仙姑門下的麼?”
那小道姑嘴角一歪,說道:“你知道就好啦!快把你妻子、女兒、婢僕盡都殺了,然後自盡,免得我多費一番手腳。”這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不徐不疾,竟是將對方半點沒放在眼裏。
陸立鼎聽了這幾句話只氣得全身發顫,說道:“你……你……”一時不知如何應付,待要躍上與她廝拚,卻想對方年幼,又是女子,可不便當真跟她動手,正躊躇間,忽覺身旁有人掠過,那前來借宿的婦人已縱身上屋,手挺長劍,與那小道姑鬥在一起。
那婦人身穿灰色衫裙,小道姑穿的是杏黃道袍,月光下只見灰影與黃影盤旋飛舞,夾雜着三道寒光,偶而發出幾下兵刃碰撞之聲。陸立鼎武功得自兄長親傳,雖然從無臨敵經歷,眼光卻是不弱,於兩人劍招瞧得清清楚楚。見小道姑手中一柄長劍守忽轉攻,攻倏變守,劍法甚是凌厲。那婦人凝神應敵,乘隙遞出招數。斗然間聽得錚的一聲,雙劍相交,小道姑手中長劍飛向半空。她急躍退後,俏臉生暈,叱道:“我奉師命來殺陸家滿門,你是甚麼人,卻來多管閒事?”
那婦人冷笑道:“你師父若有本事,就該早尋陸展元算帳,現下明知他死了,卻來找旁人的晦氣,羞也不羞?”小道姑右手一揮,三枚銀針激射而出,兩枚打向那婦人,第三枚卻射向站在天井中的陸立鼎。這一下大是出人意外,那婦人揮劍擊開,陸立鼎低聲怒叱,伸兩指鉗住了銀針。
小道姑微微冷笑,翻身下屋,只聽得步聲細碎,飛快去了。那婦人躍回庭中,見陸立鼎手中拿着銀針,忙道:“快放下!”陸立鼎依言擲下。那婦人揮劍割斷自己一截衣帶,立即將他右手手腕牢牢縛住。
陸立鼎嚇了一跳,道:“針上有毒?”那婦人道:“劇毒無比。”當即取出一粒藥丸給他服下。陸立鼎只覺食中兩指麻木不仁,隨即腫大。那婦人忙用劍尖劃破他兩根手指的指心,但見一滴滴的黑血滲了出來。陸立鼎大駭,心道:“我手指又未破損,只碰了一下銀針就如此厲害,若是給針尖刺破一點,哪裏還有命在?”當下向那婦人施了一禮,道:“在下有眼不識泰山,不敢請問大娘高姓。”
那婦人道:“我家官人姓武,叫作武三通。”陸立鼎一凜,說道:“原來是武三娘子。聽說武前輩是雲南大理一燈大師的門下,不知是否?”武三娘道:“正是。一燈大師是我家官人的師父。小婦人從官人手裏學得一些粗淺武藝,當真是班門弄斧,可教陸爺見笑了。”陸立鼎連聲稱謝援手之德。他曾聽兄長說起,生平所見武學高手,以大理一燈大師門下的最是了得;一燈大師原爲大理的國君,避位爲僧後有“漁樵耕讀”四大弟子隨侍,其中那農夫名叫武三通,與他兄長頗有嫌隙,至於如何結怨,則未曾明言。可是武三娘不與己爲敵,反而出手逐走赤練仙子的弟子,此中緣由實在難以索解。
各人回進廳堂。陸立鼎將女兒抱在懷內,見她已然甦醒,臉色慘白,但強自忍痛,竟不哭泣,不禁甚是憐惜。武三娘嘆道:“這女魔頭的徒兒一去,那魔頭立即親至。陸爺,不是我小看於你,憑你夫婦兩人,再加上我,萬萬不是那魔頭的對手。但我瞧逃也無益,咱們聽天由命,便在這兒等她來罷!”
陸二孃問道:“這魔頭到底是何等樣人?和咱家又有甚麼深仇大怨?”武三娘向陸立鼎望了一眼,道:“難道陸爺沒跟你說過?”陸二孃道:“他說只知此事與他兄嫂有關,其中牽涉到男女情愛,他也並不十分明白。”
武三娘嘆了口氣道:“這就是了。我是外人,說一下不妨。令兄陸大爺十餘年前曾去大理。那魔頭赤練仙子李莫愁現下武林中人聞名喪膽,可是十多年前卻是個美貌溫柔的好女子,那時也並未出家。也是前生的冤孽,她與令兄相見之後,就種下了情苗。後來經過許多糾葛變故,令兄與令嫂何沅君成了親。說到令嫂,卻又不得不提拙夫之事。此事言之有愧,但今日情勢緊迫,我也只好說了。這個何沅君,本來是我們的義女。”
陸立鼎夫婦同時“啊”的一聲。
武三娘輕撫那受傷男孩的肩膀,眼望燭火,說道:“令嫂何沅君自幼孤苦,我夫婦收養在家,認作義女,對她甚是憐愛。後來她結識了令兄,雙方情投意合,要結爲夫婦。拙夫一來不願她遠嫁,二來又是固執得緊,說江南人狡猾多詐,十分靠不住,無論如何不肯答允。阿沅卻悄悄跟着令兄走了。成親之日,拙夫和李莫愁同時去跟新夫婦爲難。喜宴座中有一位大理天龍寺的高僧,出手鎮住兩人,要他們衝着他的面子,保新夫婦十年平安。拙夫與李莫愁當時被迫答應十年內不跟新夫婦爲難。拙夫憤激過甚,此後就一直瘋瘋癲癲,不論他的師友和我如何相勸,總是不能開解,老是算着這十年的日子。屈指算來,今日正是十年之期,想不到令兄跟阿沅……唉,卻連十年的福也享不到。”說着垂下頭來,神色悽然。
陸立鼎道:“如此說來,掘墳盜我兄嫂遺體的,便是尊夫了。”武三娘深有慚色,道:“剛纔聽府上兩位小姐說起,那確是拙夫。”陸立鼎怫然道:“尊夫這等行徑,可大大的不是了。這本來也不是甚麼怨仇,何況我兄嫂已死,就算真有深仇大怨,也是一了百了,卻何以來盜他遺體,這算甚麼英雄好漢?”論到輩份,武氏夫婦該是尊長,但陸立鼎心下憤怒,說話間便不敘尊卑之禮。武三娘嘆道:“陸爺責備得是,拙夫心智失常,言語舉止,往往不通情理。我今日攜這兩個孩兒來此,原是防備拙夫到這裏來胡作非爲。當今之世,只怕也只有我一人,他才忌憚三分了。”說到這裏,向兩個孩子道:“向陸爺陸二孃叩頭,代你爹爹謝罪。”兩個孩子拜了下去。
陸二孃忙伸手扶起,問起名字,那摔破額角的叫做武敦儒,是哥哥,弟弟叫做武修文。兩人相差一歲,一個十二,一個十一,武學名家的兩個兒子,卻都取了個斯文名字。武三娘言道,他夫婦中年得子,深知武林中的險惡,盼望兒子棄武學文,可是兩個孩兒還是好武,跟他們的名字沾不上邊兒。
武三娘說了情由,黯然嘆息,心想:“這番話只能說到這裏爲止,別的話卻是不足爲外人道了。”原來何沅君長到十七八歲時,亭亭玉立,嬌美可愛,武三通對她似乎已不純是義父義女之情。以他武林豪俠的身分,自不能有何逾分的言行,本已內心鬱結,突然見她愛上了一個江南少年,竟是狂怒不能自已。至於他說“江南人狡猾多詐,十分靠不住”,除了敵視何沅君的意中人外,也因當年受了黃蓉的欺騙,替郭靖託下壓在肩頭的黃牛、大石,弄得不能脫身,雖然後來與靖蓉二人和解了,但“江南人狡猾多詐”一節,卻是深印腦中。
武三娘又道:“萬想不到拙夫沒來,那赤練仙子卻來尋府上的晦氣……”說到此處,忽聽屋上有人叫道:“儒兒,文兒,給我出來!”這聲音來得甚是突然,絲毫不聞屋瓦上有腳步之聲,便忽然有人呼叫。陸氏夫婦同時一驚,知是武三通到了。程英與陸無雙也認出是喫蓮蓬怪客的聲音。
只見人影晃動,武三通飛身下屋,一手一個,提了兩個兒子上屋而去。武三娘大叫:“喂,喂,你來見過陸爺、陸二孃,你取去的那兩具屍體呢?快送回來……”武三通全不理會,早去得遠了。
他亂跑一陣,奔進一座樹林,忽然放下修文,單單抱着敦儒,走得影蹤不見,竟把小兒子留在樹林之中。
武修文大叫:“爸爸,爸爸!”見父親抱着哥哥,早已奔出數十丈外,只聽得他遠遠叫道:“你等着,我回頭再來抱你。”武修文知道父親行事向來顛三倒四,倒也不以爲異。黑夜之中一個人在森林裏雖然害怕,但想父親不久回來,當下坐在樹邊等待。過得良久,父親始終不來,他自言自語:“我找媽去!”向着來路摸索回去。
哪知江南鄉間阡陌縱橫,小路彎來繞去,縱在白日也是難認,何況黑夜之中?他越走道路越是狹窄,數次踏入了田中,雙腳全是爛泥。到後來竟摸進了一片樹林之中,腳下七高八低,望出來黑漆一團。他急得想哭,大叫:“爸爸,爸爸!媽媽,媽媽!”靜夜中哪裏有人答應?卻聽得咕噓、咕噓幾聲,卻是貓頭鷹的啼聲。他曾聽人言道,貓頭鷹最愛數人眉毛的根數,若是被它數得清楚,立即斃命,當即伸指沾了唾液,沾溼眉毛,好教貓頭鷹難以計數。但貓頭鷹還是不住啼鳴,他靠在樹幹上伸指緊緊按住雙眉,不敢稍動,心中只是怦怦亂跳,過了一會,終於閤眼睡着了。
睡到天明,迷糊中聽得頭頂幾下清亮高亢的啼聲,他睜開眼來,擡頭望去,只見兩隻極大的白色大鷹正在天空盤旋翱翔,雙翅橫展,竟達丈許。他從未見過這般大鷹,凝目注視,只覺又是奇怪,又是好玩,叫道:“哥哥,快來看大鷹!”一時沒想到只自己孤身一人,自來形影不離的哥哥卻已不在身邊。
忽聽得背後兩聲低嘯,聲音嬌柔清脆,似出於女孩子之口。兩隻大鷹又盤旋了幾個圈子,緩緩下降。武修文回過頭來,只見樹後走出一個女孩,向天空招手,兩隻大鷹斂翅飛落,站在她的身畔。那女孩向武修文望了一眼,撫摸兩隻大鷹之背,說道:“好雕兒,乖雕兒。”武修文心想:“原來這兩隻大鷹是雕兒。”但見雙鵰昂首顧盼,神駿非常,站在地下比那女孩還高。
武修文走近說道:“這兩隻雕兒是你家養的麼?”那女孩小嘴微撅,做了個輕蔑神色,道:“我不認得你,不跟你玩。”武修文也不以爲忤,伸手去摸雕背。那女孩一聲輕哨,那雕兒左翅突然掃出,勁力竟是極大,武修文沒提防,登時摔了個筋斗。
武修文打了個滾站起,望着雙鵰,心下好生羨慕,說道:“這對雕兒真好,肯聽你話。我回頭要爹爹也去捉一對來養了玩。”那女孩道:“哼,你爹爹捉得着麼?”武修文連討三個沒趣,訕訕的很是不好意思,定睛瞧時,只見她身穿淡綠羅衣,頸中掛着一串明珠,臉色白嫩無比,猶如奶油一般,似乎要滴出水來,雙目流動,秀眉纖長。武修文雖是小童,也覺她秀麗之極,不由自主的心生親近之意,但見她神色凜然,卻又不禁感到畏縮。
那女孩右手撫摸雕背,一雙眼珠在武修文身上滾了一轉,問道:“你叫甚麼名字?怎麼一個兒出來玩?”武修文道:“我叫武修文,我在等我爹爹啊。你呢?你叫甚麼?”那女孩扁了扁小嘴,哼的一聲,道:“我不跟野孩子玩。”說着轉身便走。武修文呆了一呆,叫道:“我不是野孩子。”一邊叫,一邊隨後跟去。
他見那女孩約莫比自己小着兩三歲,人矮腿短,自己一發足便可追上,哪知他剛展開輕功,那女孩腳步好快,片刻間已奔出數丈,竟把他遠遠拋在後面。她再奔幾步,站定身子,回頭叫道:“哼,你追得着我麼?”武修文道:“自然追得着。”立即提氣急追。
那女孩回頭又跑,忽然向前疾衝,躲在一株松樹後面。武修文隨後跟來,那女孩瞧他跑得近了,斗然間伸出左足,往他小腿上絆去。武修文全沒料到,登時向前跌出。他忙使個“鐵樹樁”想定住身子,那女孩右足又出,向他臀部猛力踢去。武修文一交直摔下去,鼻子剛好撞在一塊小尖石上,鼻血流出,衣上點點斑斑的盡是鮮血。
那女孩見血,不禁慌了,登時沒做理會處,只想拔足逃走,忽然身後有人喝道:“芙兒,你又在欺侮人了,是不是?”那女孩並不回頭,辯道:“誰說的?他自己摔交,管我甚麼事?你可別跟我爹亂說。”武修文按住鼻子,其實也不很疼,只是見到滿手鮮血,心下驚慌。他聽得女孩與人說話,轉過身來,見是個撐着鐵柺的跛足老者。那人兩鬢如霜,形容枯槁,雙眼翻白,是個瞎子。
只聽他冷笑道:“你別欺我瞧不見,我甚麼都聽得清清楚楚。你這小妞兒啊,現下已經這樣壞,大了瞧你怎麼得了?”那女孩過去挽住他的手臂,央求道:“大公公,你別跟我爹爹說,好不好?他摔出了鼻血,你給他治治啊!”
那老者踏上一步,左手抓住武修文手臂,右手伸指在他鼻旁“聞香穴”按了幾按。武修文鼻血本已漸止,這麼幾按,就全然不流了,只覺那老者五根手指有如鐵鉗,又長又硬,緊緊抓着自己手臂,心中害怕起來,微微一掙,竟是動也不動,當下手臂一縮一圈,使出母親所授的小擒拿手功夫,手掌打個半圈,向外逆翻。那老者沒料到這小小孩童竟有如此巧妙手法,被他一翻之下,竟爾脫手,“噫”的一聲輕呼,隨即又抓住了他手腕。武修文運勁欲再掙扎,卻怎麼也掙不脫了。
那老者道:“小兄弟別怕,你姓甚麼?”武修文道:“我姓武。”那老者道:“你說話不是本地口音,從哪裏來的?你爹媽呢?”說着放鬆了他手腕。武修文想起一晚沒見爹孃,不知他兩人怎樣了,聽他問起,險些兒便要哭出來。那女孩刮臉羞他,唱道:“羞羞羞,小花狗,眼圈兒紅,要流油!”
武修文昂然道:“哼,我纔不哭呢!”當下將母親在陸家莊等候敵人、父親抱了哥哥不知去了哪裏、自己在黑夜中迷路等情說了。他心情激動,說的大是顛三倒四,但那老者也聽出了七八成,又問知他們是從大理國來,父親叫作武三通,最擅長的武功是“一陽指”。那老者道:“你爹爹是一燈大師門下,是不是?”武修文喜道:“是啊,你認識咱們皇爺嗎?你見過他沒有?我可沒見過。”武三通當年在大理國功極帝段智興手下當御林軍總管,後來段智興出家,法名一燈,但武三通與兩個孩子說起往事之時,仍是“咱們皇爺怎樣怎樣”,是以武修文也叫他“咱們皇爺”。
那老者道:“我也沒機緣拜見過他老人家,久仰‘南帝’的大名,好生欽羨。這女孩兒的爹孃曾受過他老人家極大的恩惠。如此說來,大家不是外人,你可知道你媽等的敵人是誰?”武修文道:“我聽媽跟陸爺說話,那敵人好像是甚麼赤練蛇、甚麼愁的。”那老者擡起了頭,喃喃的道:“甚麼赤練蛇?”突然一頓鐵杖,大聲叫道:“是赤練仙子李莫愁?”武修文喜道:“對對!正是赤練仙子!”
那老者登時神色甚是鄭重,說道:“你們兩個在這裏玩,一步也別離開。我瞧瞧去。”那女孩道:“大公公,我也去。”武修文也道:“我也去。”那老者急道:“唉,唉!萬萬去不得。那女魔頭兇惡得緊,我打不過她。不過既知朋友有難,可不能不去。你們要聽話。”說着拄起鐵杖,一蹺一拐的疾行而去。
武修文好生佩服,說道:“這老公公又瞎又跛,卻奔得這麼快。”那女孩小嘴一扁,道:“這有甚麼希奇?我爹爹媽媽的輕功,你見了才嚇一大跳呢。”武修文道:“你爹爹媽媽也是又瞎又跛的嗎?”那女孩大怒,道:“呸!你爹爹媽媽才又瞎又跛!”
此時天色大明,田間農夫已在耕作,男男女女唱着山歌。那老者是本地土著,雙目雖盲,但熟悉道路,隨行隨問,不久即來到陸家莊前。遠遠便聽得兵刃相交,乒乒乓乓的打得極是猛烈。陸展元一家是本地的官宦世家,那老者卻是市井之徒,雖然同是嘉興有名的武學之士,卻向無往來;又知自己武功不及赤練仙子,這番趕去只是多賠上一條老命,但想到此事牽涉一燈大師的弟子在內,大夥兒欠一燈大師的情太多,決不能袖手,當下足上加勁,搶到莊前。只聽得屋頂上有四個人在激鬥,他側耳靜聽,從呼喝與兵刃相交聲中,聽出一邊三個,另一邊只有一個,可是衆不敵寡,那三個已全然落在下風。
上晚武三通抱走了兩個兒子,陸立鼎夫婦甚是訝異,不知他是何用意。武三娘卻臉有喜色,笑道:“拙夫平日瘋瘋癲癲,這回卻難得通達事理。”陸二孃問起原因,武三娘笑而不答,只道:“我也不知所料對不對,待會兒便有分曉。”這時夜已漸深,陸無雙伏在父親懷中沉沉睡去。程英也是迷迷糊糊的睜不開眼來。陸二孃抱了兩個孩子要送她們入房安睡。武三娘道:“且稍待片刻。”忽聽得屋頂有人叫道:“拋上來。”正是武三通的聲音。他輕功了得,來到屋頂,陸氏夫婦事先仍是全沒察覺。
武三娘接過程英,走到廳口向上拋去,武三通伸臂抱去。陸氏夫婦正驚異間,武三娘又抱過陸無雙擲了上去。
陸立鼎大驚,叫道:“幹甚麼?”躍上屋頂,四下裏黑沉沉地,已不見武三通與二女的影蹤。他拔足欲追,武三娘叫道:“陸爺不須追趕,他是好意。”陸立鼎將信將疑,跳回庭中,顫聲問道:“甚麼好意?”此時陸二孃卻已會意,道:“武三爺怕那魔頭害了孩兒們,定是將他們藏到了穩妥之處。”陸立鼎當局者迷,被娘子一語點醒,連道:“正是,正是。”但想到武三通盜去自己兄嫂屍體,卻又甚不放心。
武三娘嘆道:“拙夫自從阿沅嫁了令兄之後,見到女孩子就會生氣,不知怎的,竟會眷顧府上兩位千金,實非我意料所及。他第一次來帶走儒兒、文兒之時,我見他對兩位小姐連望幾眼,神色間大是憐愛,頗有關懷之意。他從前對着阿沅,也總是這般模樣的。果然他又來抱去了兩位小姐。唉,但願他從此轉性,不再糊塗!”說着連嘆了兩口長氣,接着道:“兩位且養養神,那魔頭甚麼時候到來,誰也料想不到,提心吊膽的等着,沒的折磨了自己。”
陸氏夫婦初時顧念女兒與姨侄女的安危,心中慄六,舉止失措,此時去了後顧之憂,恐懼之心漸減,敵愾之意大增,兩人身上帶齊暗器兵刃,坐在廳上,閉目養神。兩人做了十幾年夫妻,平日爲家務之事不時小有齟齬,此刻想到強敵轉瞬即至,想起陸展元與武三娘所說那魔頭武功高強、行事毒辣,多半大數難逃,夫婦相偕之時無多,不自禁互相依偎,四手相握。
過了良久,萬籟俱寂之中,忽聽得遠處飄來一陣輕柔的歌聲,相隔雖遠,但歌聲吐字清亮,清清楚楚聽得是:“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每唱一字,便近了許多,那人來得好快,第三句歌聲未歇,已來到門外。
三人愕然相顧,突然間砰嘭喀喇數聲響過,大門內門閂木撐齊斷,大門向兩旁飛開,一個美貌道姑微笑着緩步進來,身穿杏黃色道袍,自是赤練仙子李莫愁到了。
阿根正在打掃天井,上前喝問:“是誰?”陸立鼎急叫:“阿根退開!”卻哪裏還來得及?李莫愁拂塵揮動,阿根登時頭顱碎裂,不聲不響的死了。陸立鼎提刀搶上,李莫愁身子微側,從他身邊掠過,揮拂塵將兩名婢女同時掃死,笑問:“兩個女孩兒呢?”
陸氏夫婦見她一眨眼間便連殺三人,明知無幸,一咬牙,提起刀劍分從左右攻上。李莫愁舉拂塵正要擊落,見武三娘持劍在側,微微一笑,說道:“既有外人插手,就不便在屋中殺人了!”她話聲輕柔婉轉,神態嬌媚,加之明眸皓齒,膚色白膩,實是個出色的美人,也不見她如何提足擡腿,已輕飄飄的上了屋頂。陸氏夫婦與武三娘跟着躍上。
李莫愁拂塵輕揮,將三般兵刃一齊掃了開去,嬌滴滴的道:“陸二爺,你哥哥若是尚在,只要他出口求我,再休了何沅君這個小賤人,我未始不可饒了你家一門良賤。如今,唉,你們運氣不好,只怪你哥哥太短命,可怪不得我。”陸立鼎叫道:“誰要你饒?”揮刀砍去,武三娘與陸二孃跟着上前夾攻。李莫愁眼見陸立鼎武功平平,但出刀踢腿、轉身劈掌的架子,宛然便是當年意中人陸展元的模樣,心中酸楚,卻盼多看得一刻是一刻,若是舉手間殺了他,在這世上便再也看不到“江南陸家刀法”了,當下隨手揮架,讓這三名敵手在身邊團團而轉,心中情意纏綿,出招也就不如何凌厲。
突然間李莫愁一聲輕嘯,縱下屋去,撲向小河邊一個手持鐵杖的跛足老者,拂塵起處,向他頸口纏了過去。這一招她足未着地,拂塵卻已攻向敵人要害,全未防備自己處處都是空隙,只是她殺着厲害,實是要教對方非守不可。
那老者於敵人來招聽得清清楚楚,鐵杖疾橫,鬥地點出,徑刺她的右腕。鐵杖是極笨重的兵刃,自來用以掃打砸撞,這老者卻運起“刺”字訣,竟使鐵杖如劍,出招輕靈飄逸。李莫愁拂塵微揮,銀絲倒轉,已捲住了鐵杖杖頭,叫一聲:“撒手!”借力使力,拂塵上的千萬縷銀絲將鐵杖之力盡數借了過來。那老者雙臂劇震,險些把持不住,危急中乘勢躍起,身子在空中斜斜竄過,纔將她一拂的巧勁卸開,心下暗驚:“這魔頭果然名不虛傳。”李莫愁這一招“太公釣魚”,取義於“願者上鉤”,以敵人自身之力奪人兵刃,本來百不失一,豈知竟未奪下他的鐵杖,卻也是大出意料之外,暗道:“這跛腳老頭兒是誰?竟有這等功夫?”身形微側,但見他雙目翻白,是個瞎子,登時醒悟,叫道:“你是柯鎮惡!”
這盲目跛足老者,正是江南七怪之首的飛天蝙蝠柯鎮惡。
當年郭靖、黃蓉參與華山論劍之後,由黃藥師主持成婚,在桃花島歸隱。黃藥師性情怪僻,不喜熱鬧,與女兒女婿同處數月,不覺厭煩起來,留下一封書信,說要另尋清靜之地閒居,徑自飄然離島。黃蓉知道父親脾氣,雖然不捨,卻也無法可想。初時還道數月之內,父親必有消息帶來,哪知一別經年,音訊杳然。黃蓉思念父親和師父洪七公,和郭靖出去尋訪,兩人在江湖上行走數月,不得不重回桃花島,原來黃蓉有了身孕。
她性子向來刁鑽古怪,不肯有片刻安寧,有了身孕,處處不便,甚是煩惱,推源禍始,自是郭靖不好。有孕之人性子本易暴躁,她對郭靖雖然情深愛重,這時卻找些小故,不斷跟他吵鬧。郭靖知道愛妻脾氣,每當她無理取鬧,總是笑笑不理。若是黃蓉惱得狠了,他就溫言慰藉,逗得她開顏爲笑方罷。
不覺十月過去,黃蓉生下一女,取名郭芙。她懷孕時心中不喜,但生下女兒之後,卻異常憐惜,事事縱恣。這女孩不到一歲便已頑皮不堪。郭靖有時看不過眼,管教幾句,黃蓉卻着意護持,郭靖每管一回,結果女兒反而更加放肆一回。到郭芙五歲那年,黃蓉開始授她武藝。這一來,桃花島上的蟲鳥走獸可就遭了殃,不是羽毛被拔得精光,就是尾巴給剪去了一截,昔時清清靜靜的隱士養性之所,竟成了雞飛狗走的頑童肆虐之場。郭靖一來順着愛妻,二來對這頑皮女兒確也十分愛憐,每當女兒犯了過錯,要想責打,但見她扮個鬼臉摟着自己項子軟語相求,只得嘆口長氣,舉起的手又慢慢放了下來。
這些年中,黃藥師與洪七公均是全無音訊,靖蓉夫婦想起二人年老,好生掛念。郭靖又幾次去接大師父柯鎮惡,請他到桃花島來頤養天年。但柯鎮惡愛與市井之徒爲伍,鬧酒賭錢爲樂,不願過桃花島上冷清清的日子,始終推辭不來。這一日他卻不待郭靖來接,自行來到島上。原來他近日手氣不佳,連賭連輸,欠下了一身債,無可奈何,只得到徒兒家裏來避債。郭靖、黃蓉見到師父,自是高興異常,留着他在島上長住,無論怎樣不放他走了。黃蓉慢慢套出真相,暗地裏派人去替他還了賭債。柯鎮惡卻不知道,不敢回嘉興去,閒着無事,就做了郭芙的遊伴。
忽忽數年,郭芙已滿九歲了。黃蓉記掛父親,與郭靖要出島尋訪,柯鎮惡說甚麼也要一起去,郭芙自也磨着非同去不可。四人離島之後,談到行程,柯鎮惡說道:“甚麼地方都好,就是嘉興不去。”黃蓉笑道:“大師父,好教你得知,那些債主我早給你打發了。”柯鎮惡大喜之下,首先便要去嘉興。
到得嘉興,四人宿在客店之中。柯鎮惡向故舊打聽,有人說前數日曾見到一個青袍老人獨自在煙雨樓頭喝酒,說起形貌,似乎便是黃藥師的模樣。郭靖、黃蓉大喜,便在嘉興城鄉到處尋訪。這日清晨,柯鎮惡帶着郭芙,攜了雙鵰到樹林中玩,不意湊巧碰到了武修文。
柯鎮惡與李莫愁交手數合,就知不是她的對手,心想:“這女魔頭武功之強,竟似不亞於當年的梅超風。”當下展開伏魔杖法,緊緊守住門戶。李莫愁心中暗贊:“曾聽陸郎這沒良心的小子言道,他嘉興前輩人物中有江南七怪,武功甚是不弱,收下一個徒兒大大有名,便是大俠郭靖。這老兒是江南七怪之首,果然名不虛傳。他盲目跛足,年老力衰,居然還接得了我十餘招。”只聽陸氏夫婦大聲呼喝,與武三娘已攻到身後,心中主意已定:“要傷柯老頭不難,但惹得郭氏夫婦找上門來,卻是難鬥,今日放他一馬便是。”拂塵一揚,銀絲鼓勁挺直,就似一柄花槍般向柯鎮惡當胸刺去。這拂塵絲雖是柔軟之物,但藉着一股巧勁,所指處又是要害大穴,這一刺之勢卻也頗爲厲害。
柯鎮惡鐵杖在地下一頓,借勢後躍。李莫愁踏上一步,似是進招追擊,哪知斗然間疾向後仰。她腰肢柔軟之極,翻身後仰,肩膀離武三娘已不及二尺。武三娘吃了一驚,急揮左掌向她額頭拍去。李莫愁腰肢輕擺,就如一朵菊花在風中微微一顫,早已避開,拍的一下,陸二孃小腹上已然中掌。
陸二孃向前衝了三步,伏地摔倒。陸立鼎見妻子受傷,右手力揮,將單刀向李莫愁擲將過去,跟着展開雙臂撲上去,要抱住她與之同歸於盡。李莫愁以處女之身,失意情場,變得異樣的厭憎男女之事,此時見陸立鼎縱身撲來,心中惱恨之極,轉過拂塵柄打落單刀,拂塵借勢揮出,刷的一聲,擊在他的天靈蓋上。
李莫愁連傷陸氏夫婦,只一瞬間之事,待得柯鎮惡與武三娘趕上相救,早已不及。她笑問:“兩個女孩兒呢?”不等武三娘答話,黃影閃動,已竄入莊中,前後搜尋,竟無程英與陸無雙的人影。她從竈下取過火種,在柴房裏放了把火,躍出莊來,笑道:“我跟桃花島、一燈大師都沒過節,兩位請罷。”
柯鎮惡與武三娘見她兇狠肆暴,氣得目眥欲裂,鐵杖鋼劍,雙雙攻上。李莫愁側身避過鐵杖,拂塵揚出,銀絲早將武三娘長劍捲住。兩股勁力自拂塵傳出,一收一放,喀的一響,長劍斷爲兩截,劍尖刺向武三娘,劍柄卻向柯鎮惡臉上激射過去。
武三娘長劍被奪,已是大喫一驚,更料不到她能用拂塵震斷長劍,再立即以斷劍分擊二人,那劍頭來得好快,急忙低頭閃避,只覺頭頂一涼,劍頭掠頂而過,割斷了一大叢頭髮。柯鎮惡聽到金刃破空之聲,杖頭激起,擊開劍柄,但聽得武三娘驚聲呼叫,當下運杖成風,着着進擊,他左手雖扣了三枚毒蒺藜,但想素聞赤練仙子的冰魄銀針陰毒異常,自己目不見物,別要引出她的厲害暗器來,更是難以抵擋,是以情勢雖甚緊迫,那毒蒺藜卻一直不敢發射出去。
李莫愁對他始終手下容情,心道:“若不顯顯手段,你這瞎老頭只怕還不知我有意相讓。”腰肢款擺,拂塵銀絲已捲住杖頭。柯鎮惡只覺一股大力要將他鐵杖奪出手去,忙運勁回奪,哪知勁力剛透杖端,突然對方相奪之力已不知到了何處,這一瞬間,但覺四肢百骸都是空空蕩蕩的無所着力。李莫愁左手將鐵杖掠過一旁,手掌已輕輕按在柯鎮惡胸口,笑道:“柯老爺子,赤練神掌拍到你胸口啦!”柯鎮惡此時自已無法抵擋,怒道:“賊賤人,你發勁就是,羅唆甚麼?”
武三娘見狀,大驚來救。李莫愁躍起身子,從鐵杖上橫竄而起,身子尚在半空,突然伸掌在武三娘臉上摸了一下,笑道:“你敢逐我徒兒,膽子也算不小。”說着格格嬌笑,幾個起落,早去得遠了。
武三娘只覺她手掌心柔膩溫軟,給她這麼一摸,臉上說不出的舒適受用,眼見她背影在柳樹叢中一晃,隨即不見,自己與她接招雖只數合,但每一招都是險死還生,已然使盡了全力,此刻軟癱在地,一時竟動彈不得。柯鎮惡適才胸口也是猶如壓了一塊大石,悶惡難言,當下急喘了數口氣,才慢慢調勻呼吸。
過了好一會,武三娘奮力站起,但見黑煙騰空,陸家莊已裹在烈焰之中,火勢逼將過來,炙熱異常,當下柯鎮惡分別扶起陸氏夫婦,但見二人氣息奄奄,已挨不過一時三刻,尋思:“若是搬動二人,只怕死得更快,可是又不能將他們留在此地,那便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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