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

作者:金庸-皇帝之家(原看幫網)
這一招“木蘭回射”陰毒無比,趙志敬正自全神傾聽二人說話,哪料到他忽施偷擊,待得驚覺,劍尖已刺上了小腹。趙志敬只感微微一痛,立時氣運丹田,小腹斗然間向後縮了半尺,疾起右腿,竟將楊過手中長劍踢飛。楊過不等他右腿縮回,伸指向他膝彎裏點去,正中穴道。趙志敬雖然逃脫性命,卻再也站立不住,右腿跪倒在楊過面前。

  楊過伸手接住從空中落下的長劍,指在趙志敬咽喉,道:“我曾拜你爲師,磕過你八個頭,現下你已非我師,這八個頭快磕回來。”趙志敬氣得幾欲暈去,臉皮紫脹,幾成黑色。楊過手上稍稍用力,劍尖陷入他喉頭肉裏。趙志敬罵道:“你要殺便殺,多說甚麼?”楊過挺劍正要刺去,忽聽小龍女在背後說道:“過兒,弒師不祥,你叫他立誓不說今日之事,就……就饒了他罷!”

  楊過對小龍女之言奉若神明,聽她這般說,便道:“你發個誓來。”趙志敬雖然氣極,畢竟性命要緊,說道:“我不說就是,發甚麼誓?”楊過道:“不成,非發個毒誓不可。”趙志敬道:“好,今日之事,咱們這裏只有四人知道。若我對第五人提起,教我身敗名裂,逐出師門,爲武林同道所不齒,終於不得好死!”

  小龍女與楊過都不諳世事,只道他當真發了毒誓。尹志平卻聽出他誓言之中另藏別意,待要提醒楊過,又覺不便明助外人;只見楊過抱着小龍女,腳步迅捷,轉過山腰去了。他左手兩根手指上鮮血不住直流,癡癡的站着,竟自不知疼痛。

  楊過抱着小龍女回到古墓,將她放在寒玉牀上。小龍女嘆道:“我身受重傷,怎麼還能與寒氣相抗?”楊過“啊”了一聲,心中愈驚,暗想:“原來姑姑受傷如此之重。”當下抱她到隔壁她自己臥房。她自將寒玉牀讓給楊過後,初時仍與他同室而臥,過了年餘,才搬入隔壁石室。小龍女剛一臥倒,又是“哇”的一聲,噴出了大口鮮血,楊過赤裸的上身被噴得滿胸是血。她喘息幾下,便噴一口血。楊過嚇得手足無措,只是流淚。

  小龍女淡淡一笑,說道:“我把血噴完了,就不噴了,又有甚麼好傷心的?”楊過道:“姑姑,你別死。”小龍女道:“你自己怕死,是不是?”楊過愕然道:“我?”小龍女道:“我死之前,自然先將你殺了。”這話她在兩年多前曾說過一次,楊過早就忘了,想不到此時重又提起。小龍女見他滿臉訝異之色,道:“我若不殺你,死了怎有臉去見孫婆婆?你獨個兒在這世上,又有誰來照料你?”楊過腦中一片惶亂,不知說甚麼好。

  小龍女吐血不止,神情卻甚爲鎮定,渾若無事。楊過靈機一動,奔去掏了一大碗玉蜂蜜漿來,喂她喝了下去。這蜜漿療傷果有神效,過不多時,她終於不再吐血,躺在牀上沉沉睡去。楊過心中略定,只是驚疲交集,再也支持不住,坐在地下,也倚牆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覺咽喉上一涼,當即驚醒。他在古墓中住了多年,雖不能如小龍女般黑暗中視物有如白晝,但在墓中來去,也已不須秉燭點燈。睜開眼來,只見小龍女坐在牀沿,手執長劍,劍尖指在他的喉頭,一驚之下,叫道:“姑姑!你……”

  小龍女淡然道:“過兒,我這傷勢是好不了啦,現下殺了你,咱們一塊兒見孫婆婆去罷!”楊過只是急叫:“姑姑!”小龍女道:“你心裏害怕,是不是?挺快的,只一劍就完事。”楊過見她眼中忽發異光,知她立時就要下殺手,胸中求生之念熱切無比,再也顧不得別的,一個打滾,飛腿去踢她手中長劍。

  小龍女雖然內傷沉重,身手迅捷,竟是不減平時,側身避開了他這一腳,劍尖又點在他的喉頭。楊過連變幾下招術,但他每一招每一式全是小龍女所點撥,哪能不在她意料之中?長劍如影隨形,始終不離他咽喉三寸之處。楊過嚇得全身都是汗,暗想:“今日逃不了性命,定要給姑姑殺了。”危急中雙掌一併,憑虛擊去,欺她傷後無力,招數雖精,該無勁力與自己對掌。

  小龍女識得他的用意,仍是上身微側,讓他的掌力呼呼兩響在自己肩頭掠過,叫道:“過兒,不用鬥了!”長劍略挺,劍尖顫了幾顫,一招巧妙無比的“分花拂柳”,似左實右,已點在楊過喉頭。她運勁前送,正要在他喉頭刺落,見到他乞憐的眼色,突然心中傷痛難禁,登時眼前發黑,全身痠軟,噹的一聲,長劍落地,接着便暈了過去。

  這一劍刺來,楊過只是待死,不料她竟會在這緊急關頭昏去。他一呆之下,當真是死裏逃生,急步奔出古墓。但見陽光耀目,微風拂衣,花香撲面,好鳥在樹,哪裏還是墓中陰沉慘淡的光景?

  他驚魂略定,當即展開輕功,向山下急奔,下山的路子越跑越快,只中午時分,已到了山腳。他見小龍女不曾追來,稍稍放心,才放慢腳步而行。走了一陣,腹中餓得咕咕直響。他自幼闖蕩江湖,找東西喫的本事着實了得,四下張望,見西邊山坡上長着一大片玉米,於是過去摘了五根棒子。玉米尚未成熟,但已可食得。他拾了一些枯柴,正想設法生火燒烤來喫,忽聽樹後腳步聲細碎,有人走近。

  他側身先擋住了玉米,以免給鄉農捉賊捉贓,再斜眼看時,卻見是個妙齡道姑,身穿杏黃道袍,腳步輕盈,緩緩走近。她背插雙劍,劍柄上血紅絲襟在風中獵獵作響,顯是會武。楊過心想此人定是山上重陽宮裏的,多半是清淨散人孫不二的弟子。他心悸之餘,不敢多生事端,低了頭自管在地下掇拾枯枝。

  那道姑走到他身前,問道:“喂,上山的路怎生走法?”楊過暗道:“這女子是全真教弟子,怎能不識上山路徑?定是不懷好意。”當下也不轉頭,隨手向山一指,道:“順大路上去便是。”那道姑見他上身赤裸,下身一條褲子甚是敝舊,蹲在道旁執拾柴草,料想是個尋常莊稼漢。她自負美貌,任何男子見了都要目不轉瞬的呆看半晌,這少年居然瞥了自己一眼便不再瞧第二眼,竟是瞎了眼一般,不禁有氣,但隨即轉念:“這些蠢牛笨馬一般的鄉下人又懂得甚麼?”說道:“你站起來,我有話問你。”

  楊過對全真教上上下下早就盡數恨上了,當下裝聾作啞,只作沒聽見。那道姑道:“傻小子,我的話你聽見沒有?”楊過道:“聽見啦,可是我不愛站起來。”那道姑聽他這麼說,不禁嗤的一笑,說道:“你瞧瞧我,是我叫你站起來啊!”這兩句話聲音嬌媚,又甜又膩。楊過心中一凜:“怎麼她說話這等怪法?”擡起頭來,只見她膚色白潤,雙頰暈紅,兩眼水汪汪的斜睨自己,似乎並無惡意;一眼看過之後,又低下頭來拾柴。

  那道姑見他滿臉稚氣,雖然瞧了自己第二眼,仍是毫不動心,不怒反笑,心想:“原來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從懷裏取出兩錠銀子,叮叮的相互撞了兩下,說道:“小兄弟,你聽我話,這兩錠銀子就給你。”

  楊過原不想招惹她,但聽她說話奇怪,倒要試試她有何用意,於是索性裝癡喬呆,怔怔的望着銀子,道:“這亮晶晶的是甚麼啊?”那道姑一笑,說道:“這是銀子。你要新衣服啦、大母雞啦、白米飯啦,都能用銀子去買來。”楊過裝出一股茫然不解的神情,道:“你又騙我啦,我不信。”那道姑笑道:“我幾時騙過你了?喂,小子,你叫甚麼名字?”楊過道:“人人都叫我傻蛋,你不知道麼?你叫甚麼名字?”那道姑笑道:“傻蛋,你只叫我仙姑就得啦,你媽呢?”楊過道:“我媽剛纔臭罵了我一頓,到山上砍柴去啦。”那道姑道:“嗯,我要用一把斧頭,你去家裏拿來,借給我使使。”楊過心中大奇,雙眼發直,口角流涎,傻相卻裝得越加像了,不住搖頭,道:“那使不得,我家斧頭不能借人的。要是爹爹知道我借給你,定要用扁擔揍我。”那道姑笑道:“你爹媽見了銀子,歡喜還來不及啦,一定不會揍你。”說着揚手將一錠銀子向他擲去。

  楊過伸手去接,假裝接得不準,讓那銀子撞在肩頭,落下來時,又碰上了右腳,他捧住右腳,左足單腳而跳,大叫:“噯喲,噯喲,你打我!我跟媽媽說去!”說着大叫大嚷,銀子也不要了,向前急奔。

  那道姑見他傻得有趣,微微而笑,解下身上腰帶,向楊過的右足揮出。楊過聽到風聲,回頭一望,見到腰帶來勢,吃了一驚:“這是我古墓派的功夫!難道她不是全真派的道姑?”當下也不閃避,讓她腰帶纏住右足,撲地摔倒,全身放鬆,任她橫拖倒曳的拉回來,只是心下戒懼:“她上山去,難道是衝着姑姑?”

  他一想到小龍女,不知她此時生死如何,不由得憂急無比,心念已決,縱然死在她的手裏,也要再去看看她。這念頭在他腦海中兜了幾轉,那道姑已將他拉到面前,見他雖然滿臉灰土,卻是眉清目秀,心道:“這鄉下小子生得倒俊,只可惜繡花枕頭,肚子裏卻是一包亂草。”聽他兀自大叫大嚷,胡言亂語,微微笑道:“傻蛋,你要死還是要活?”說着拔出長劍,抵在他胸口。

  楊過見她出手這招“錦筆生花”正是古墓派嫡傳劍法,心下更無疑惑:“此人多半是師伯李莫愁的弟子,上山找我姑姑,定然不懷好意,從她揮腰帶、出長劍的手法看來,武功頗爲了得,我便裝傻到底,好教她全不提防。”於是滿臉惶恐,求道:“仙姑,你……你別殺我,我聽你的話。”那道姑笑道:“好,你如不聽我吩咐,一劍就將你殺了。”楊過叫道:“我聽,我聽。”那道姑揮起腰帶,拍的一聲輕響,已纏回腰間,姿態飄逸,甚是灑脫。楊過暗讚一聲:“好!”臉上卻仍是一股茫然之色。道姑心道:“這傻子又怎懂得這一手功夫之難?我這可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說道:“你快回家去拿斧頭。”

  楊過依言奔向前面的農舍,故意足步蹣跚,落腳極重,搖搖擺擺,顯得笨拙異常。那道姑瞧得極不順眼,叫道:“你可別跟人說起,快去快回。”楊過應道:“是啦!”悄悄在一所農舍的門邊一張,見屋內無人,想是都在田地裏耕作,當下在壁上取了一柄伐樹砍柴用的短斧,順手又在板凳上取過一件破衣披在身上,傻里傻氣的回來。

  他雖在作弄那道姑,心中總是掛念着小龍女的安危,臉上不禁深有憂色。那道姑嗔道:“你哭喪着臉幹麼?快給我笑啊。”楊過咧開了嘴,傻笑幾聲。那道姑秀眉微蹙,道:“跟我上山去。”楊過忙道:“不,不,我媽吩咐我不可亂走。”那道姑喝道:“你不聽話,我立時殺了你。”說着伸左手扭住他耳朵,右手長劍高舉,作勢欲斬。楊過殺豬也似的大嚷起來:“我去啊,我去啊!”

  那道姑心想:“這人蠢如豬羊,正合我用。”於是拉住他袖子,走上山去。她輕功不弱,行路自然極快。楊過卻跌跌撞撞,左腳高,右腳低,遠遠跟在後面,走了一陣,便坐在路邊石上不住拭汗,呼呼喘氣。那道姑連聲催促快走。楊過道:“你走起路來像兔子一般,我怎跟得上?”那道姑見日已偏西,心中老大不耐煩,回過來挽住他手臂,向山上急奔。楊過只是跟不上,雙腳亂跨,忽爾在她腳背上重重踹了一腳。

  那道姑“噯喲”一聲,怒道:“你作死麼?”但見他氣息粗重,實在累得厲害,當下伸出左臂託在他腰裏,喝一聲:“走罷!”攬着他身子向山上疾馳,輕功施展開來,片刻間就奔出數裏。

  楊過被她攬在臂彎,背心感到的是她身上溫軟,鼻中聞到的是她女兒香氣,索性不使半點力氣,任她帶着上山。那道姑奔了一陣,俯下頭來,只見他臉露微笑,顯得甚是舒服,不禁有氣,鬆開手臂,將他擲在地上,嗔道:“你好開心麼?”楊過摸着屁股大叫:“哎唷,唉唷,仙姑摔痛傻蛋屁股啦。”

  那道姑又好氣又好笑,罵道:“你怎麼這生傻?”楊過道:“是啊,我本來就叫傻蛋嘛。仙姑,我媽說我不姓傻,姓張。你可是姓仙麼?”那道姑道:“你叫我仙姑就得啦,管我姓甚麼呢。”原來她正是赤練仙子李莫愁的大弟子洪凌波,便是當日去殺陸立鼎滿門而被武三娘逐走的小道姑。楊過想探聽她的姓名,哪知她竟不吐露。

  她在石上坐下,整理被風吹散了的秀髮。楊過側着頭看她,心道:“這道姑也算得美了,只是還不及桃花島郭伯母,更加不及我姑姑。”洪凌波向他橫了一眼,笑道:“傻蛋,你盡瞧着我幹甚?”楊過道:“我瞧着就是瞧着,又有甚麼幹不幹的?你不許我瞧,我不瞧就是了,有甚麼希罕?”洪凌波噗哧一笑,道:“你瞧罷!喂,你說我好不好看?”從懷裏摸出一隻象牙小梳,慢慢梳着頭髮。

  楊過道:“好看啊,就是,就是……”洪凌波道:“就是甚麼?”楊過道:“就是不大白。”洪凌波向來自負膚色白膩,肌理晶瑩,聽他這麼說,不禁勃然而怒,站起身來喝道:“傻蛋,你要死了,說我不夠白?”楊過搖頭道:“不大白。”洪凌波怒道:“誰比我更白了?”楊過道:“昨晚跟我一起睡的,就比你白得多。”洪凌波道:“誰?是你媳婦兒,還是你娘?”心中轉過一個念頭,就想將這膚色比自己更白的女人殺了。楊過道:“都不是,是我家的白羊兒。”洪凌波轉怒爲笑,道:“真是傻子,人怎能跟畜牲比?快去罷。”挽着他臂膀,快步上山。

  將至直赴重陽宮的大路時,洪凌波折而向西,朝活死人墓的方向走去。楊過心想:“她果然去找我姑姑。”洪凌波走了一會,從懷中取出一張地圖,找尋路徑。楊過道:“仙姑,前面走不通啦,樹林子裏有鬼。”洪凌波道:“你怎知道?”楊過道:“林子裏有個大墳,墳裏有惡鬼,誰也不敢走近。”洪凌波大喜,心道:“活死人墓果然是在此處。”

  原來洪凌波近年得師父傳授,武功頗有進益,在山西助師打敗武林羣豪,更得李莫愁的歡心。她聽師父談論與全真諸子較量之事,說道若是練成了“玉女心經”,便不用畏懼全真教這些牛鼻子老道,只可惜記載這門武學的書冊留在終南山古墓之中。洪凌波問她爲甚麼不到墓中研習這門功夫。李莫愁含糊而答,只說已把這地方讓給了小師妹,師姊妹倆不大和睦,向來就沒來往。她極其好勝,自己曾數度闖入活死人墓、鎩羽被創、狼狽逃走之事,自不肯對徒兒說起,反說那小師妹年紀幼小,武功平平,做師姊可不便以大欺小。當下洪凌波極力慫恿師父去佔墓奪經。其實李莫愁此念無日或忘,但對墓中機關始終參詳不透,是以遲遲不敢動手,聽徒兒說得熱切,只是微笑不答。

  洪凌波提了幾次,見師父始終無可無不可,當下暗自留了心,向師父詳問去終南山古墓的道路,私下繪了一圖,卻不知李莫愁其實並未盡舉所知以告。這次師父派她上長安殺一個仇家,事成之後,便徑自上終南山來,不意卻與楊過相遇;當下命楊過使短斧砍開阻路荊棘,覓路入墓。

  楊過心想這般披荊斬棘而行,攪上一年半載也走不近古墓,當下癡癡呆呆的只是依命而行。鬧了大半時辰,天色全黑,還行不到裏許路,離古墓仍極遙遠。他記掛小龍女之心越來越是熱切,暗想不如帶這道姑進去,瞧她能有甚麼古怪,當下舉斧亂劈幾下,對準一塊石頭砍了下去,火星四濺,斧口登時捲了。他大聲叫道:“噯喲,噯喲,這兒有一塊大石頭。斧頭壞啦,回頭爹爹準要打我。仙姑,我……我要回家去啦。”

  洪凌波早已十分焦急,瞧這等走法,今晚無論如何不能入墓,口中只罵:“傻蛋,不許回去!”楊過道:“仙姑,你怕不怕鬼?”洪凌波道:“鬼才怕我呢,我一劍就將惡鬼劈成兩半。”楊過喜道:“你不騙我麼?”洪凌波道:“我騙你幹麼?”楊過道:“惡鬼既然怕你,我就帶你到大墳去。那惡鬼出來,你可要趕跑他啊!”洪凌波大喜道:“你識得到大墳去的路?快帶我去。”楊過怕她疑心,嘮嘮叨叨的再三要她答應,定要殺了惡鬼。洪凌波連聲安慰,叫他放心,說道便有十個惡鬼也都殺了。

  楊過道:“早幾年,我到大墳邊放羊,睡了一覺,醒來時已半夜啦。我瞧見墳裏出來一個白衣女鬼,嚇得我沒命的逃走,路上摔了一交,頭也跌破了,你瞧,這兒還有一個疤兒。”說着湊近身去,要她來摸。他一路上給她攬着之時,但覺她吹氣如蘭,挨近她身子很是舒暢,這時乘機使詐,將腦袋湊近她臉邊。洪凌波笑着叫了一聲:“傻蛋!”隨手一摸,並不覺得有甚麼疤痕,也不以爲意,只道:“快領我過去。”

  楊過牽着她手,走出花木叢來,轉到通往古墓的祕道。此時已近中夜,星月無光。楊過拉着她手,只覺溫膩軟滑,心中暗暗奇怪:“姑姑與她都是女子,怎麼姑姑的手冰冰冷的,她卻這麼溫暖。”不自禁手上用勁,捏了幾捏。若是武林中有人對洪凌波這般無禮,她早已拔劍殺卻,但她只道楊過是個傻瓜,此時又有求於他,再者見他俊美,心中也有幾分喜歡,竟未動怒,暗道:“這傻蛋倒也不是傻得到底,卻也知道我生得好看。”

  不到一頓飯功夫,楊過已將洪凌波領到墓前。他出來時心慌意亂,未將墓門關上,但見那塊作爲墓門的大石碑仍是倒在一邊。他心中怦怦亂跳,暗暗禱告:“但願姑姑沒死,讓我得能再見她一面。”這時再也沒心緒和洪凌波搗鬼,只道:“仙姑,我帶你進去,可是惡鬼倘若吃了我,我變了鬼,那就永遠纏住你不放啦。”當即舉步入內。

  洪凌波心想:“這傻蛋忽然大膽,倒也奇怪。”當下不暇多想,在黑暗中緊緊跟隨,她聽師父說活死人墓中道路迂迴曲折,只要走錯一步,立時迷路,卻見楊過毫不遲疑的快步而前,東一轉,西一繞,這邊推開一扇門,那邊拉開一塊大石,竟是熟悉異常。洪凌波暗暗生疑:“墓中道路有甚麼難走?難道師父騙我,她是怕我私自進入麼?”片刻之間,楊過已帶她走到古墓中心的小龍女臥室。

  他輕輕推開了門,側耳傾聽,不聞半點聲響,待要叫喚:“姑姑!”想起洪凌波在側,急忙忍住,低聲道:“到啦!”

  洪凌波此時深入古墓,雖然藝高人膽大,畢竟也是惴惴不安,聽了楊過之言,忙取出火折,打火點燃了桌上的蠟燭,只見一個白衣女子躺在牀上。她早料到會在墓中遇到師叔小龍女,卻想不到她竟是這般泰然高臥,不知是睡夢正酣,還是沒將自己放在眼裏,當下平劍當胸,說道:“弟子洪凌波,拜見師叔。”

  楊過張大了口,一顆心幾乎從胸腔中跳了出來,全神注視小龍女的動靜,只見她一動不動,隔了良久,才輕輕“嗯”了一聲。從洪凌波說話到小龍女答應,楊過等得焦急異常,恨不得撲上前去,抱住師父放聲大哭,待聽她出聲,心頭有如一塊大石落地,喜悅之下,再也剋制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洪凌波問道:“傻蛋,你幹甚麼?”楊過嗚咽道:“我……我好怕。”

  小龍女緩緩轉過身來,低聲道:“你不用怕,剛纔我死過一次,一點也不難受。”洪凌波斗然間見到她秀麗絕俗的容顏,大喫一驚:“世上居然有這等絕色美女!”不由得自慚形穢,又道:“弟子洪凌波,拜見師叔。”小龍女輕輕的道:“我師姊呢?她也來了麼?”洪凌波道:“我師父命弟子先來,請問師叔安好。”小龍女道:“你出去罷,這個地方莫說是你,連你師父也是不許來的。”

  洪凌波見她滿臉病容,胸前一灘灘的都是血漬,說話中氣短促,顯是身受重傷,當下將提防之心去了一半,問道:“孫婆婆呢?”小龍女道:“她早死啦,你快出去罷。”洪凌波更是放心,暗想:“當真是天緣巧合,不想我洪凌波竟成了這活死人墓的傳人。”眼見小龍女命在頃刻,只怕她忽然死去,無人能知收藏“玉女心經”的所在,忙道:“師叔,師父命弟子來取玉女心經。你交了給我,弟子立時給你治傷。”

  小龍女長期修練,七情六慾本來皆已壓制得若有若無,可說萬事不縈於懷,但此時重傷之餘,失了自制,聽她這麼說,不由得又急又怒,暈了過去。洪凌波搶上去在她人中上捏了幾下,小龍女悠悠醒來,說道:“師姊呢?你請她來,我有話……有話跟她說。”洪凌波眼見本門的無上祕笈竟然唾手可得,實是迫不及待,一聲冷笑,從懷裏取出兩枚長長的銀針,厲聲道:“師叔,你認得這針兒,不快交出玉女心經,可莫怪弟子無禮。”

  楊過曾喫過這冰魄銀針的大苦頭,只不過無意捏在手裏,便即染上劇毒,若是刺在身上,那還了得?眼見事勢危急,叫道:“仙姑,那邊有鬼,我怕!”說着撲將過去,抱住她背心,順手便在她“肩貞”“京門”兩穴上各點一指。洪凌波做夢也想不到這“傻蛋”竟有一身上乘武功,要待罵她胡說八道,已是全身痠麻,軟癱在地。楊過怕她有自通經脈之能,隨即在她“巨骨”穴上又再重重點上幾指,說道:“姑姑,這女人真壞,我用銀針來刺她幾下好不好?”說着用衣襟裹住手指,拾起銀針。

  洪凌波身子不能動彈,這幾句話卻清清楚楚的聽在耳裏,見他拾起銀針,笑嘻嘻的望住自己,只嚇得魂飛魄散,要待出言求情,苦在張口不得,只是目光露出哀憐之色。小龍女道:“過兒,關上了門,防我師姊進來。”楊過應道:“是!”剛要轉身,忽聽身後一個嬌媚的女子聲音說道:“師妹,你好啊?我早來啦。”

  楊過大驚轉身,燭光下只見得門口俏生生的站着一個美貌道姑,杏眼桃腮,嘴角邊似笑非笑,正是赤練仙子李莫愁。

  當洪凌波打聽活死人墓中道路之時,李莫愁早料到她要自行來盜玉女心經,派她到長安殺人等等,其實都是有意安排。她一直悄悄跟隨其後,見到她如何與楊過相遇,如何入墓,如何逼小龍女獻經,又如何中計失手,只因她身法迅捷,腳步輕盈,洪凌波與楊過竟是絲毫沒有察覺,直至斯時,方始現身。

  小龍女矍然而起,叫了聲:“師姊!”跟着便不住咳嗽。李莫愁冷冷的指着楊過道:“這人是誰?祖師婆婆遺訓,古墓中不準臭男子踏進一步,你幹麼容他在此?”小龍女猛烈咳嗽,無法答話。楊過擋在小龍女身前相護,朗聲道:“她是我姑姑,這裏的事,不用你多管!”李莫愁冷笑道:“好傻蛋,真會裝蒜!”拂塵揮動,呼呼呼進了三招。這三招雖先後而發,卻似同時而到,正是古墓派武功的厲害招數,別派武學之士若不明此中奧妙,一上手就給她擊得筋斷骨折。楊過對這門功夫習練已熟,雖遠不及李莫愁功力深厚,仍是輕描淡寫的閃開了她三招混一的“三燕投林”。

  李莫愁拂塵回收,暗暗喫驚,瞧他閃避的身法竟是本門武學,厲聲道:“師妹,這小賊是誰?”小龍女怕再嘔血,不敢高聲說話,低低的道:“過兒,拜見了大師伯。”楊過呸了一聲道:“這算甚麼師伯?”小龍女道:“你俯耳過來,我有話說。”

  楊過只道她要勸自己向李莫愁磕頭,心下不願,但仍是俯耳過去。小龍女聲細若蚊,輕輕道:“腳邊牀角落裏,有一塊突起的石板,你用力向左邊扳,然後立即跳上牀來。”李莫愁也當她是在囑咐徒兒向自己低頭求情,眼前一個身受重傷,一個是後輩小子,哪裏放在心上,自管琢磨怎生想個妙法,勒逼師妹獻出玉女心經。

  楊過點點頭,朗聲道:“好,弟子拜見大師伯!”慢慢伸手到小龍女腳邊牀邊裏一摸,觸手處果有一塊突起的石板,當下用力扳動,跟着躍上牀去。只聽得軋軋幾響,石牀突然下沉。李莫愁一驚,知道古墓中到處都是機關,當年師父偏心,瞞過了自己,卻將運轉機關的法門盡數傳給師妹,立即搶上來向小龍女便抓。

  此時小龍女全無抵禦之力,石牀雖然下沉,但李莫愁見機奇快,出手迅捷之極,這一下竟要硬生生將她抓下牀來。楊過大驚,奮力拍出一掌,將她手抓擊開,只覺眼前一黑,砰嘭兩響,石牀已落入下層石室。室頂石塊自行推上,登時將小龍女師徒與李莫愁師徒四人一上一下的隔成兩截。

  楊過朦朧中見室中似有桌椅之物,於是走向桌旁,取火折點燃了桌上的半截殘燭。小龍女嘆道:“我血行不足,難以運功治傷。但縱然身未受傷,咱師徒倆也鬥不過我師姊……”楊過聽到她“血行不足”四字,也不待她說完,提起左手,看準了腕上筋脈,狠命咬落,登時鮮血迸出。他將傷口放在小龍女嘴邊,鮮血便汩汩從她口中流入。

  小龍女本來全身冰冷,熱血入肚,身上便微有暖意,但知此舉不妥,待要掙扎,楊過早已料到,伸指點了她腰間穴道,教她動彈不得。過不多時,傷口血凝,楊過又再咬破,然後再咬右腕,灌了幾次鮮血之後,楊過只感頭暈眼花,全身無力,這才坐直身子,解開她的穴道。小龍女對他凝視良久,不再說話,幽幽嘆了口氣,自行練功。楊過見蠟燭行將燃盡,換上了一根新燭。

  這一晚兩人各自用功。楊過是補養失血後的疲倦。小龍女服食楊過的鮮血後精神大振,兩個時辰後,自知性命算是保住了,睜開眼來,向他微微一笑。楊過見她雙頰本來慘白,此時忽然有兩片紅暈,有如白玉上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大喜道:“姑姑,你好啦。”小龍女點點頭。楊過欣喜異常,卻不知說甚麼好。

  小龍女道:“咱們到孫婆婆的屋裏去,我有話跟你說。”楊過道:“你不累麼?”小龍女道:“不礙事。”伸手在石壁的機括上扳了幾下,石塊轉動,露出一道門來。此處的道路楊過亦已全不識得。小龍女領着他在黑暗中轉來轉去,到了孫婆婆屋中。

  她點亮燭火,將楊過的衣服打成一個包裹,將自己的一對金絲手套也包在裏面。楊過呆呆的望着她,奇道:“姑姑,你幹甚麼?”小龍女不答,又將兩大瓶玉蜂漿放在包中。楊過喜道:“姑姑,咱們要出去了,是麼?那當真好得很。”

  小龍女道:“你好好去罷,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待我很好。”楊過大驚,問道:“姑姑你呢?”小龍女道:“我向師父立過誓,是終身不出此墓的。除非……除非……嗯,我不出去。”說着黯然搖頭。

  楊過見她臉色嚴正,語氣堅定,顯是決計不容自己反駁,當下不敢再說,但此事實在重大,終於又鼓起勇氣道:“姑姑,你不去,我也不去。我陪着你。”小龍女道:“此時我師姊定是守住了出墓的要道,要逼我交出玉女心經。我功夫遠不如她,又受了傷,定然鬥她不過,是不是?”楊過道:“是。”小龍女道:“咱們留着的糧食,我看勉強也只吃得二十來天,再喫些蜂蜜甚麼,最多支持一個月。一個月之後,那怎麼辦?”楊過一呆,道:“咱們強衝出去,雖然打不過師伯,卻也未必不能逃命。”小龍女搖頭道:“你若知道你師伯的武功脾氣,就知咱們決不能逃命。那時不但要慘受折辱,而且死時苦不堪言。”楊過道:“若是如此,我一個人更是難以逃出。”

  小龍女搖頭道:“不!我去邀她相鬥,一路引她走入古墓深處,你就可乘機逃出。你出去之後,搬開墓左的大石,拔出裏面的機括,就有兩塊萬斤巨石落下,永遠封住了墓門。”楊過愈聽愈驚,道:“姑姑,你會開動機括出來,是不是?”

  小龍女搖頭道:“不是。當年王重陽起事抗金,圖謀大舉,這座石墓是他積貯錢糧兵器的大倉庫。是以機關重重,佈置周密,又在墓門口安下這兩塊萬斤巨石,稱爲‘斷龍石’。萬一義師未興,而金兵已得知風聲先行來攻,要是寡不敵衆,他就放下巨石,閉墓而終,攻入墓來的敵人也決計難以生還。因斷龍石既落之後,不能再啓。你知入墓甬道甚是狹窄,只容一人通行,就算進墓的敵人有千人之衆,卻也只能排成長長的一列,僅有當先的一人能摸到堵塞了墓門的巨石,一個人不論力氣多大,終究擡它不起。那老道如此安排,自是寧死不屈、又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意思。他抗金失敗後,獨居石墓,金主偵知他的所在,曾前後派了數十名高手來殺他,都被他或擒或殺,竟無一人得能逃脫。後來金主暴斃,繼位的皇帝不知原委,便放過了他,因此這兩塊斷龍石始終不曾用過。王重陽讓出活死人墓時,將墓中一切機關盡數告知了祖師婆婆。”

  楊過越聽越是心驚,垂淚道:“姑姑,我死活都要跟着你。”小龍女道:“你跟着我有甚麼好?你說外面的世界好玩得很,你就出去玩罷。以你現下的功夫,全真教的臭道士們已不能跟你爲難。你騙過洪凌波,比我聰明得多,以後也不用我來照料你了。”楊過奔上去抱住她,哭道:“姑姑,我若不能跟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也不會快活。”

  小龍女本來冷傲絕情,說話斬釘截鐵,再無轉圜餘地,但此時不知怎的,聽了楊過這幾句話不禁胸中熱血沸騰,眼中一酸,忍不住要流下淚來。她大喫一驚,想起師父臨終時對她千叮萬囑的言語:“你所練功夫,乃是斷七情、絕六慾的上乘功夫,日後你若是爲人流了眼淚,動了真情,不但武功大損,且有性命之憂,切記切記。”當下用力將楊過推開,冷冷的道:“我說甚麼,你就得依我吩咐。”

  楊過見她突然嚴峻,不敢再說。小龍女將包裹縛在他背上,從壁上摘下長劍,遞在他手中,厲聲道:“待會我叫你走,你立刻就走,一出墓門,立即放下巨石閉門。你師伯厲害無比,時機稍縱即逝,你聽不聽我話?”楊過哽咽着聲音道:“我聽話。”小龍女道:“你若不依言而行,我死於陰間,也是永遠恨你。走罷!”說着拉了楊過的手,開門而出。

  楊過從前碰到她手,總是其寒如冰,但此時被她握住,卻覺她手掌一陣熱一陣冷,與平昔大異,只是心煎如沸,無暇去想此種小事,當下跟隨着她一路走出。行了一陣,小龍女摸着一塊石壁,低聲道:“她們就在裏面,我一將師姊引開,你便從西北角石門衝出。洪凌波若是追你,你就用玉蜂針傷她。”楊過心亂如麻,點頭答應。

  玉蜂針是古墓派的獨門暗器,林朝英當年有兩件最厲害的暗器,一是冰魄銀針,另一就是玉蜂針。這玉蜂針乃是細如毛髮的金針,六成黃金、四成精鋼,以玉蜂尾刺上毒液煉過,雖然細小,但因黃金沉重,擲出時仍可及遠。只是這暗器太過陰毒,林朝英自來極少使用,中年後武功出神入化,更加不須用此暗器。小龍女的師父因李莫愁不肯立誓永居古墓以承衣鉢,傳了她冰魄銀針後,玉蜂針的功夫就沒傳授。

  小龍女凝神片刻,按動石壁機括,軋軋聲響,石壁緩緩向左移開。她雙綢帶立即揮出,左攻李莫愁,右攻洪凌波,身隨帶進,去勢迅捷已極。這時李莫愁早已解開了洪凌波身上穴道,斥責了她幾句,正在推算墓中方位,想覓路出室,突見小龍女攻進,師徒倆都是一驚。李莫愁拂塵揮出,擋開了她綢帶。拂塵與綢帶都是至柔之物,以柔敵柔,但李莫愁功力遠勝,兩件兵器一交,小龍女的綢帶登時倒捲回來。

  小龍女左帶回轉,右帶繼出,剎時間連進數招,兩條綢帶夭矯靈動。李莫愁又驚又怒:“師父果然好生偏心,她幾時傳過我這門功夫?”但自忖儘可抵敵得住,也不必便下殺手,一來玉女心經未得,若是殺了她,在這偌大石墓中實難尋找,二來也要瞧瞧師父究竟傳了她甚麼厲害本事。

  洪凌波向來自負精明強幹,不意今日折在一個少年手裏,給他裝傻喬呆的作弄了半天,居然沒瞧出半點破綻,一直便在氣惱,眼見師父與師叔鬥得熱鬧,叱道:“傻蛋,你這臭小子心眼兒可壞得到了家。”雙手持劍,踏上半步,叫道:“瞧我削不削下你的鼻子來。”雙劍左刺右擊,嗤嗤嗤連進數招。楊過見她來勢凌厲,只得舉劍相擋。若在平時,他定要出言譏嘲,跟她再開開玩笑,但此時想起與小龍女分手在即,眼眶中滿蘊熱淚,望出來模糊一片,只是順手招架,殊無還擊之意。洪凌波遞了數劍,雖然傷他不得,但見他出手無力,只道他本領平常,更是自恨先前大意,竟不提防的給他點中了穴道。

  李莫愁與師妹拆了十餘招,拂塵一翻,捲住了她左手綢帶,笑道:“師妹,瞧瞧你姊姊的本事。”手勁到處,綢帶登時斷爲兩截。尋常使兵刃鬥毆,以刀劍震斷對方的刀劍已屬難能,拂塵和綢帶均是極柔軟之物,她居然能以剛勁震斷綢帶,比之震斷刀劍可就更難上十倍。李莫愁顯了這一手,臉上大有得色。

  小龍女不動聲色,道:“你本事好便怎樣?”半截斷帶揚出,已裹住了她拂塵的絲線,右手綢帶倏地飛去,捲住了拂塵木柄,一力向左,一力向右,拍的一聲,拂塵斷爲兩截。這一手論功力遠比李莫愁適才震斷綢帶爲淺,但出手奇快,運勁巧妙,卻也使李莫愁措手不及。她微微一驚,拋下拂塵柄,空手來奪綢帶,直逼得小龍女連連倒退。

  又拆了十餘招,小龍女已退到了東邊石壁之前,眼見身後已無退路,忽地反手在石壁上一抹,叫道:“過兒,快走!”喀喇一響,西北角露出一個洞穴。李莫愁大喫一驚,急忙轉身,要攔住楊過。小龍女拋下綢帶,撲上去雙掌連下殺手。李莫愁只得回身抵擋。小龍女喝道:“過兒,還不快走?”

  楊過望着小龍女,知道此事已無可挽回,叫道:“姑姑,我去啦!”刷刷刷突進三劍,劍尖直指洪凌波面前。洪凌波一直見他劍招軟弱,哪知驀地裏劍勢陡強,危急中只得向後躍開。楊過彎腰衝出石門,回過頭來,要向小龍女再瞧最後一眼。

  小龍女與師姊赤手對掌,雖在重傷之餘,但習了玉女心經後招數變幻,數十招內原可不落下風,但她見楊過的背影在洞口一晃,想到此後與他永遠不能再見,忽地胸口一熱,眼中發酸,似要流下淚來。她從來不動真情,今日卻兩番要哭,不禁大是驚懼。高手對掌,哪容得有絲毫疏神?李莫愁見她一呆,立即乘隙而入,一把抓住她左手手腕的“會宗穴”,出腳勾去。小龍女站立不定,倒在地下。

  楊過回頭過來,正見到小龍女被師姊勾倒,但見李莫愁撲上去要傷害師父,胸中熱血上涌,大叫:“別傷我姑姑!”又從石門中竄入,自後撲上,攔腰抱住了李莫愁。這一抱是各家招數之所無,卻是他情急之下胡打蠻來。李莫愁一心要拿師妹,竟未提防他去而復回,被他雙手牢牢抱住,一時竟掙扎不脫。

  她雖出手殘暴,任性橫行,不爲習俗所羈,但守身如玉,在江湖上闖蕩多年,仍是處女,斗然間被楊過牢牢抱住,但覺一股男子熱氣從背脊傳到心裏,蕩心動魄,不由得全身痠軟,滿臉通紅,手臂上登時沒了力氣。小龍女乘機出手反扣她手腕脈門,可是洪凌波的劍尖卻也指到了楊過背心。

  小龍女仰臥在地,眼見劍到,當即向左滾動,將楊過與李莫愁同時帶在一旁,洪凌波這一劍便刺了個空。小龍女躍起身來,喝道:“過兒,快出去!”

  楊過牢牢抱住李莫愁的腰,叫道:“姑姑,你快出去!我抱着她,她走不了。”這瞬息之間,李莫愁已連轉了十幾次念頭,知道事勢危急,生死只間一發,然而被他抱在懷中,卻是心魂俱醉,快美難言,竟然不想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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