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不知道是因爲這夜風還是因爲那聲喚她的聲音,沈玥猛地一下將目光從書中擡起來,只見窗外的人,骨相流暢,脖頸修長,墨發如瀑,宛如神祗降臨。
她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將手上的話本子藏在了身後,不斷躲閃着他的目光。
一看桌子上的月影鍾,原來時間早都過了寅時三刻了!
完了,她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因爲看話本子耽誤上課的一天。
事已至此,沈玥只能企圖裝傻充愣混過這一關,她把書藏在背後,面上看着謝長鈞,彎起一個誇張的假笑,“師……父,我正準備過去上課呢,您怎麼就來了……”
她邊說邊慢慢往書桌後面移,想要趁機把書藏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
沒想到剛退了兩步,眼前那人就先她一步到了她身後,冰冷的指尖劃過她的掌心,她還沒有反應過來,那本書已經到了謝長鈞手上。
燭火跳躍,那雙捧着書卷的手骨節分明,白皙而修長,在燈下,好看得像在發光。
他一目十行地翻看着。
沈玥既心虛又臉紅,只低頭沉默不語,儘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在一旁裝空氣。
他翻書的速度極快,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把書上的內容看進去,沒一會他就把書全部翻完了。
然後用他那雙清冷至極的眸子盯着沈玥,薄脣微啓,涼颼颼道:“這話本子倒是有趣。”
沈玥連忙認錯:“師父我不是故意忘記時間的,我這就去練劍。”
她急着邁步,沒想到又動了背上的傷口,疼的她倒抽了一口涼氣,條件反射般地摸了一下後背處。幸而是背對着謝長鈞,能讓她忍住疼痛,及時調整情緒。
但又有什麼事情能躲過謝長鈞的眼?
他看到她腳步一頓,便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她。
只見她這日沒有再穿着天門寬大的衣袍,而是穿了一件藕粉色的上衣,配着白色的裙袍,不像天門的弟子,倒像是公侯伯家的閨中小姐。
而她剛剛那一系列動作,讓人一猜便猜到了她背後有傷。
“今日算了吧。”
他道。
聽到這,沈玥愣了一下,轉過頭來,一雙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在燭火下好像閃着光。
謝長鈞:“詩書六藝,需要精通的不只是劍術。”
聽到這,沈玥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這書還是先不要看了,不僅消磨時間,而且沒有任何的實際意義。”
說罷,他把那本《舊棠拾遺錄》挽進衣袖裏,長袍逶迤,轉身準備離開。
沈玥小聲回答,“知道了,師父。”
看到謝長鈞好像沒有那麼生氣,她才終於長舒了一口氣,連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剛剛是太緊張了顧不得仔細思考,這會子那種緊張情緒已過,從書中剝離出來的那種不真實敢感頓時縈繞在了她的周圍。
說來也奇怪,明明只是一個普通的民間話本子而已,卻能讓她身臨其近,沉浸至此,實在奇怪。
若不是因爲耽誤了上課時間,謝長鈞找過來,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但是謝長鈞翻完了那本書也沒有說什麼,若是有什麼異常,他應該是能看出來的吧?
想到這,沈玥只能將原因歸結自己過於少女心和戀愛腦了,本以爲周晗不讓她沉迷其中的話只是打趣,沒想到竟然還真的在她這裏應了。
更丟人的是,書還被謝長鈞收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拿到手還給周晗。
……
這邊沈玥內心戲多的快要書出了,那邊謝長鈞也不閒着。
起初他以爲沈玥只是和普通的女孩一樣,沉在這話本子裏那天長地久,愛恨嗔癡的感情裏出不來,但翻完那本書之後,他才意識到,這絕不是一本普通的書。
它像是個能自動將人神識吸入的祕境,尤其是翻到《無盡燈》那捲時,書中的文字像是自動排列了一個陣法,若不是他稍微動了下自己的定力,說不定此刻也入了那祕境中。
沈玥靈丹被剝,雖然他用自己的精血給她內裏渡了一層基礎,但因爲她恢復修煉的時間太短,基礎太差,幾乎一番開那本書便陷入了其中。
凡人若是七情淡然,也可抵抗貪、嗔、癡三念,而她心中有未完成的業障,陷進去的太深,太久,依靠自己的力量根本出不來,他只得動用神力,纔將她從那祕境喚出來。
無盡燈……
一燈燃百千燈,冥者皆明,明終不盡。
這倒是和泗水鎮發生的那幾起命案有相似之處。
謝長鈞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在心裏覆盤了一下,覈對時間點和異常點,已經在心中得到了一個最初的假設。
他素來是能將事情拎得清的人,什麼時間點該做什麼事情,心中有極嚴苛的劃分,並不會因爲心血來潮或者意外的事情打亂他現在的計劃。
譬如現在是給沈玥上課的時間,他必須把這件事情落實到位。
但現在的問題是,上什麼課?
他沒給別人當過師父,也沒認過什麼人當師父,對於這件事,確實生疏的很。
他在上界待慣了,習慣了什麼事情都有條列和準則,再不濟,還有經義和書籍做參考,但沒聽說過有什麼書是講怎麼培養徒弟的。
他已經講長雲劍的精義傳授給她了,接下來要教點什麼呢?若說君子六藝,琴棋書畫,他其實最善琴,但是大半夜的不好擾民,也只好先排除了這個選項。
謝長鈞從不是拖拉猶豫的人,雖然心有疑惑,但走到住處,他已經將講授什麼東西想清楚了。
等到沈玥坐下後,他拿出桌下的那盤六合棋,擺在她面前,淡淡道:“今天學棋。”
沈玥驚訝地看着謝長鈞拿出來的棋盤。
從前在天門的時候,習劍習經義練法器,所有人都朝着一個飛昇的目標而去,其餘一切活動,只要和飛昇無關的,都是被禁止的。
因爲六合棋要用到骰子,多少帶點賭的意思在裏面,弟子們不敢在明面上玩,就算是玩,也只敢在私底下偷偷玩,沒聽說哪個師父把學六合棋擺上檯面的。
沈玥是掌門的親傳弟子,那些個門規條例背的比誰都熟,私下裏也從來沒有玩過。
此刻看到六合棋,既熟悉又陌生。
謝長鈞問:“這六合棋你會下嗎?”
沈玥搖頭。
謝長鈞:“那你知道規則嗎?”
這次,沈玥卻堅定點頭。
謝長鈞幾乎要被他這個徒弟萌哭了。
沈玥生怕謝長鈞生氣,急忙解釋:“以前長仙門有規矩,不準弟子私下賭棋。”
聽到這,謝長鈞終於繃不住了,嘴角彎起一個淡淡的笑。
可以。
賭棋是違反門規,但是知道賭棋的規矩不違反門規,所以她只能停留在知道規矩這一步。
看到謝長鈞笑了,沈玥有些不知所以地摸了摸腦袋,歪着頭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謝長鈞:“那你先手。”
六合,取四方和天地爲意,既有運氣又有策略,雅俗共賞,市井皆宜。和普通的一人一子不一樣,下棋雙方是根據投出來的點數決定走的次數,最終要在既定的範圍裏將對方的出路全部堵死,將對手圍困在其中,便爲勝利。
因爲從前是門派禁止的東西,沈玥從沒有過想要玩的想法,沒想到自己親手拿起骰子的時候,一種新奇感和好勝心涌上來,她突然理解了爲什麼那些弟子冒着被罰的風險也要熬夜玩棋了。
沈玥投了一個數,將自己的棋子按照規定擺好,然後擡頭看了謝長鈞一眼,似乎在詢問他這樣走可不可以。
謝長鈞並沒有告訴她這樣對不對,只不過輪到他的時候,直接用一枚棋子鎖住了她的一條路。
沈玥懊悔不已,卻早已暗自記下了他出棋的路數和技巧,也順勢堵了他一條路。
謝長鈞面上平靜,心裏卻驚歎沈玥的天賦,原來她不僅在修道上極有天賦,在這種需要策略的事情竟然也有自己獨到的理解。
棋盤上黑白翻飛。
沈玥雖然聰明,但畢竟有些生疏,沒有多久,她鋪出來的路就已經被堵完了。
沈玥知道自己必輸無疑之後,乾脆直接放棄了動腦子,目光卻久久不能從棋盤上移出來,畢竟謝長鈞握着墨玉棋的那隻手,骨節分明,漂亮極了。
這樣走神導致的後果是,謝長鈞又少了幾步,便用自己的黑子將她的白子全部圍住,最後,沈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最後一枚黑子落盤,棋局結束。
因爲屋內有靈火燒的爐子,窗戶開着也不覺得冷。
兩人臨窗端坐,外面一支樹枝橫斜地落在窗前,雖然乾枯無葉,但卻又有種交錯朦朧的美感。
天光乍亮,轉眼就到了學宮開課的時間。
沈玥輸了一盤棋,雖然裏面有些失落,但也只能背起自己的小包準備去上課,沒想到剛走兩步,衣袖卻被謝長鈞突然按住,只聽他道:“今天的課先不去了。”
沈玥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有比學宮更重要的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