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至此冥者皆明,明終不盡。
不用謝長鈞解釋,沈玥就明白了爲什麼他們兜兜轉轉一直在原處。
只要他們沒有點亮那幾盞暗着的燈,他們就要一遍一遍走着燃着燈的路,週而復始,循環往復。
之前的燈都是亡者用自己的血點亮的,若想繼續往下走,必須點亮剩下的燈。
可是聽周晗的意思,這本書在民間很暢銷,既然這樣,那隻要看到這一章故事的人,都會通過文字組成的傳送陣送到這裏。
但是就目前看來,官府沒有接到大量人員失蹤的報告,有異常的,只有泗水河邊的那幾位女子。
沈玥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謝長鈞:“不是所有人都有極強的執念,而深陷入故事當中,祕境不是無底洞,不能容納那麼多的人,所以只有部分書裏的文字才能組成陣法,困住人的心智,而傳送陣只有道修能進入,普通人要想進入這裏,必須從陣眼中進入。”
沈玥驚道:“所以這祕境的陣眼,在泗水河中間。”
謝長鈞:“寫故事的人很清楚泗水鎮的風俗習慣,故而有了無盡燈的故事,受害者讀到故事,輕易便帶入現實,想要效仿故事中的人,在白日裏放河燈,完成自己未盡的心願。”
執念……
她剛剛看過這個故事,自然對情節熟稔於心。
故事中的主角,是九塘國最尊貴的平樂公主,自小養尊處優,光豔天下,貌美可愛,天下女子無人能出其右,只是生不逢家,儘管帝君寵愛多年,卻也不得不將其與青梅竹馬的北國質子齊瀾分開,把她當作制衡朝政的一枚棋子,嫁於太后母家周氏周崇。
周崇荒淫無度,平樂公主想盡辦法拖延嫁期,偶有一日在寺中禮佛時,得一小沙彌所贈《大摩玄經》,書中所述,將其眉間血滴入河燈中,待燃着的河燈緩緩進入江心,便可見一想見之人,或成一未成之願。
平樂公主故按照書中所寫,沐浴、誦經,將花燈放入河水中緩緩流走,本來只是告慰心裏的愁苦,沒想到河燈燃盡,一個熟悉的字跡出現在燈灰裏。
是質子安慰他的話。
望她不要絕望,也不要着急,只於每日夜裏燃着一秉白燭燈火,等到點亮千盞明燈之後,他自會在國境邊,舉國之力,接她和親。
但就如此一個平常的動作,也不是那麼輕易堅持完成的。
平樂至此經歷宮變、政變、廢位、重立、逼嫁,期間經歷千辛萬苦,卻排除萬難,夜夜燃燈。
三年之後,齊瀾果然兌現承諾,舉國之力,接她和親。
卻不曾想,護送他的侍衛中混入了周崇派來的奸細,他雖對平樂沒有愛慕,但畢竟兩人曾有婚約,他得不到的人,也不能落在別人手裏。
更何況是曾經低他一等,在皇宮裏受盡折辱的卑微質子。
和親前,平樂一身紅色嫁衣,攬鏡描眉,卻不知身後即是萬丈深淵,回眸的瞬間,一把利刃直入心臟,殷紅的血滴下,她的生命結束在十七歲的寒冬。
齊瀾聽聞平樂暴斃,當天就於邊界起兵,攻入九塘,十日內連奪數城,九塘至此氣數將盡,國力衰減,直至滅亡。
有人說,齊瀾迎娶公主爲假,攻城奪國才爲真,也有人說,平樂心悅齊瀾多年,叛國通敵,以其假死爲由,將罪責全部加在讓她難堪多年的周崇身上,早已經被人暗中護送到北國去了。
結局給讀者留了極大的猜想空間,個人有個人的理解,但只有一件事是確定的,她通過放河燈,得到了救贖的機會。
這個機會在半生順遂的人面前不值一提,卻極容易讓那些有遺憾的人動心。
想到這一層,沈玥問道:“所以溺水的那三位娘子,都是因爲心中有未完成的遺憾嗎?”
謝長鈞:“第一位崔家三娘,雖嫁的別人口中的如意郎君,卻在家中飽受婆母的欺負,她阿孃病逝的那日,甚至還被要求在家立規矩,而錯過了和她阿孃的最後一面。”
“第二位王林氏,連喪兩子,去放河燈,只是爲了腹中的第三子祈福。”
“第三位蕭娘子,也是因爲家族權宜,才嫁給如今的夫婿。”
聽到這,沈玥眸光閃動,想說什麼卻又欲言又止。
她們不過是抓住了一根希望的稻草,希望藉此得到一個救贖的機會,卻不曾想,以身制冥燈,鋪了冥泉的路。
逝者已矣,她還能說些什麼呢。
這世上,無人不冤,有情皆孽。
有恨無壽,有情不能守。
謝長鈞見她興致缺缺地低頭不語,就知道她定是又在爲她人感慨了。
凡人一生百年,從朱顏綠髮到暮色蒼蒼,愛恨俱是匆匆,熱烈又濃烈,而天上的日子久了,所有的感情都被那無邊無際的天光沖淡,他能平靜地說出這些故事,自然能平靜地接受她不能理解的生死離別。
但他的徒弟不這樣,別人的事情,比天大,比地大,永遠比自己的境遇傷感。
他看過去,只見此刻的沈玥,望着那燭火,那雙眼睛溼漉漉的,閃着獨一無二的光。
“所以我們現在必須要將剩下的燈點亮,找到甬道盡頭的東西,才能破了這個陣,不讓更多無辜的人受害。”
說完,她上前一步靠近燈火,就在準備抽出溪棠劍時被謝長鈞一攔。
謝長鈞:“你做什麼?”
他的語氣裏帶着不容置喙的威嚴。
沈玥眨了眨眼:“點燈呀。”
聽到這,謝長鈞的眼睛極淡地朝下瞥了她一眼:“有你師父在,需要你在這裏出頭?”
沈玥一怔:“您是師父,這種小事情還是弟子——”
謝長鈞涼颼颼道:“怎麼?弟子就該做這些事情,師父都是喫白飯的?”
沈玥:“……弟子沒有這個意思。”
趁着沈玥低頭的瞬間,謝長鈞立刻在手腕上劃了一道口子,鮮血滴下,原本昏暗的燈臺驟然明亮。
沈玥猛地一下擡起頭,不知爲何,她有一種錯覺,謝長鈞點亮的這盞燈,要比之前的十盞加在一起還要更亮些。
雖然這點小傷對於道修來說真的不算什麼,可她還是擔心地不行,畢竟他的傷剛剛養好沒多久。
但此刻,她一靠近他,他便像躲着她一樣,加快速度用精血點燈。
沈玥沒辦法,只能提起小裙子噠噠噠跟在他身後。
一盞盞燈亮起,整個甬道里光如白晝。
既點亮了燈,這條路便不再往復循環,越往前走,水流聲便越清晰,沈玥顧不得什麼時候能走到頭,只擔心地看着謝長鈞,每點亮一盞燈,她心中就又沉了沉,生怕他什麼時候失血過多,撐不住了。
到底是個小祕境,她還沒有擔心多久,兩人便走到了甬道盡頭。
看到眼前的景象,沈玥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一具森然的人形枯骨,端坐在泉眼前。
這枯骨就像一具牽絲木偶,不知道連着多少紅線,才得以維持形狀,紅線從四周蔓延,連接附近的幾盞燈火。
謝長鈞看了一眼那枯骨,淡淡道:“這個祕境設計倒是精巧,竟然想到了用枯骨傀來聚靈力,鎮中心。”
沈玥沒見過這東西,但一看到這個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覺得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下一秒,只聽謝長鈞道:“枯骨傀鑄成於陰司地獄,受陰司煞氣浸染,一遇陽氣便起身反噬,將你的溪棠□□。”
他一說完,那牽扯着枯骨的紅線的像是有人操控一般,動了起來。
她心裏咯噔一下,自己手中還有溪棠劍,可是他沒有任何武器,又該如何自護?
明明是個人形傀儡,動作卻十分敏捷,操控着它的紅線像一根根蛛絲,不斷向兩人噴涌而來,沈玥眼疾手快地使出劍法,企圖將那一根根紅線斬斷。
她擔心地看了一眼謝長鈞,生怕他因爲手無寸鐵而被困在其中,卻驚訝地發現他腳步極快,形如鬼魅,在那蛛絲般的紅線到達之前便早已躲過。
實在躲不過的,便在手心內升起一團藍色的靈火,將其灼斷。
沈玥看了一眼。
她只看過他習劍,卻不知第他還會馭火,心間油然升起一種自豪感。
原來他師父不是空有美貌啊。
這樣一走神,差點被枯骨傀砸中了腦袋。
下一刻,她只覺得一陣冷香撲面而來,謝長鈞不知道什麼時候擋在了她身前,攬着她轉身,才躲過枯骨傀一擊。
兩人的距離極近,沈玥盯着他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着燈火太過明亮,她只覺得他眼中生人勿近的冷漠像是被掩蓋了一般,無端透出一絲柔和出來。
謝長鈞只就事論事,“不要被表象迷惑了,操控它的不是紅線。”
聽到聲音,沈玥才猛然回過神來,聚精會神應對枯骨傀。
它本是無形無神之物,此刻能攻擊,不過是因爲祕境中源源不斷的靈氣供應,只要截斷了靈氣源頭,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這,沈玥看了一眼旁邊的冥燈,冥燈用精血點就,最可能成爲靈氣來源。
這燈點起來不容易,想要熄滅怕是也難。
枯骨傀將謝長鈞視爲勁敵,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來對付他了,沈玥得空奔到冥燈前,試着吹了一口氣。
毫無反應。
她深呼吸一口,又試了一次,依然不行。
也是,之前打鬥時的劍風都不能使之熄滅,更何況被人吹滅了。
看着燭火,沈玥陷入了沉思。
很快,她有了一個大膽的假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