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一點也不想回汴京
還好,並沒有再發燒。
不過多時,御醫們從角門行至房間,恭謹立在牀榻外。靜容上前,在滔滔耳側道:“該給父親診脈了。”言下之意,便是讓她喚醒母親的意思。
滔滔也未多想,此時父親纔是重要的。她伸手柔柔的拍在母親背上,小心道:“娘...”
高母本就睡得淺,聽見有人叫她,就惺忪的睜開眼,先還有些不知所謂,待反應過來,第一便是伸手撫在高父額上,又拿出他的右手要把脈。
靜容道:“母親,讓御醫們瞧瞧吧。”
高母覺得脈象平穩了些,心裏便稍稍安穩,又讓御醫們輪流診脈,商討片刻,方面露喜色道:“恭喜夫人,高大人的脈象比昨日穩健許多,身上的刀傷也漸漸癒合,仔細用藥養着,大約下午便要醒了。”
高母一聽,含着笑淚就要跪下身去,道:“謝謝各位大人,待我家官人病癒了,全家定去各位府上登門拜訪。”靜容也隨之要跪下,御醫們哪裏敢受禮,邊扶邊也陪跪下去。
滔滔陡然喘了口大氣,心中大石突然放下,撲到趙曙懷裏,放心的大哭起來。
趙曙也舒了口氣,抿出笑意,將她摟在懷裏,溫聲道:“沒事了。”
到了下午,高父果然漸漸轉醒,開始叫渴了,只是不能睜眼。衆人歡心鼓舞,連幷州縣衙裏頭的官府大人要過來探病,靜容也在外屋接待了,並一一道了謝。
有個地方轉運使聽聞王親十三殿下也在,便早早備了兩匣子的珍珠想要獻上,卻不料,趙曙什麼也沒說,只是不見。
滔滔道:“聽姐姐說,那大人可提了兩匣子的珍珠來見你,你半字不吭,就叫人家回去,可寒了人家的心了。”靜容坐着小凳在廊下煽火煎藥,隱隱聽見滔滔叫“姐姐”二字,不由得眼底一暖,顯些落下淚來。
母親生下滔滔的時候,府上多了個妹妹,雖然不是親生,但她不知道有多高興。雖然滔滔從未叫過她一聲姐姐,可在她心裏,卻一直都有妹妹。
趙曙聽到那個稱呼,也是暗暗一訝,但他沒有多說,只道:“我又不是娘子,要那些做什麼?”
滔滔恢復了精氣神,又開始鬧騰起來,她道:“可以給我用啊?若是我拿兩匣子的珍珠回去,青桐還不知道怎麼羨慕我哩。”
趙曙說到青桐,忽而想起什麼,便道:“上回你進宮去,青桐她其實有去王府送你,只是她晚起了,沒趕上你的時辰。”
滔滔道:“我知道,我們早好了,又不是什麼大事。”頓了頓,又道:“我聽宮裏的奴婢說,蘭貴妃喜歡珍珠,官家將廣南東路上繳國庫的珍珠全部賞給了蘭貴妃,如今汴京的娘子也時興戴珍珠。況且,珍珠的價格可是黃金的十倍...”
趙曙不接她的茬,道:“無功不受祿。”
靜容用厚厚棉布提着藥罐進了屋,不多不少倒出一碗來,見那兩人依在窗欄上閒話,便道:“你們若是無趣,便到汾河邊走走,反正你們也幫不上什麼忙。有我和母親照顧着,儘管放心。”
滔滔又不想對靜容太好,總還是不適應自己有個姐姐這回事,就木着臉道:“父親還沒睜眼,我怎麼能只顧着自己出去玩。”又叫侍婢去端了碗冷水來,將裝藥的瓷碗放入水中,道:“稍稍涼幾分,再喂父親喝。”
靜容見滔滔不悅,忙噓聲,不再言語。
到了傍晚,高母正用溫熱的毛巾替高父擦身體,正撿了他的手細細抹拭,只見手指忽而快速動了動,耳側也聽見了聲響,道:“小薇...”
高母的乳名,就是小薇。她渾身一顫,擡起頭望去,見高父艱難的撐開眼皮,嘴角蠕動着,高母忙貼過耳去,道:“你說什麼?”
高遵甫斷斷續續如破風一樣的聲音,道:“讓你操勞了。”高母頓時眼淚止也止不住的流了滿臉,又哭又笑道:“我並不操勞,你餓了麼?”
滔滔和靜容在外頭聽見聲響,也急忙扔了手中活計,就疾步跑了過來,齊聲喊道:“爹。”一家人還未來得及多說幾句,御醫們就蜂擁而至,把脈的把脈,翻眼皮的翻眼皮,又脫了衣服看傷口,總之,裏外檢查了遍,方笑吟吟道:“高大人已無大礙,臣打包票,高大人休養半月必能下地行事。”
話一完,滔滔兒就本性畢露,丟了父親道:“趙曙,我們去看看汾河。”從小到大,她從未出過汴京,有時在書上、或聽人說起各地山水人物,心裏可羨慕得緊。
高母知道這幾日將滔滔拘得緊了,她早已不自在,遲早要憋出病來。聽她如此說,就朝靜容道:“你也跟她們出去走走,散散心。”幷州的日子,靜容出了大力,高母看在眼裏,又在病榻前向高父許過願景,倒真心想對她好些。
靜容果然受寵若驚,忙道:“謝謝母親關心,但我熬着父親喫的藥,不能脫身。”
高母也覺說的有理,突然發現比起滔滔兒,靜容倒好用十倍。想着想着,就對滔滔就多了幾分厭煩,就像放假呆在家裏無所事事的女兒,十分不討母親喜歡的那種厭煩。
滔滔見母親不反對,拖着趙曙的手就往外走,靜容瞧着兩人模樣,微微皺了眉頭,雖是青梅竹馬,一齊長大,但也畢竟男女有別,也沒個避諱,叫人傳出去,甚爲難堪。她心裏有幾分擔憂,想着定要找個時候,好好提醒提醒滔滔兒。
幷州自然比不得汴京,別說街道窄窄,塵土飛揚,連百姓們穿戴也頗爲寒酸,勾欄瓦肆也不盡高大,多以小門小店爲主。
但也還算熱鬧,人來人往的,呦呵吶喊之聲喧天。也有很多滔滔從未見過的麪攤小販,有羊雜碎湯、灌腸、蒸餅、太谷餅等等。滔滔餓了好幾日,今兒心情好,口味大開。但也不多買,每樣只買一份,與趙曙分着食用。
半路下了場大雨,來得急,去得也快。
兩人共騎一匹馬,滔滔自然而然的倚在趙曙懷中。遠處的山脈此起彼伏,連綿的伸去遠方。雨剛剛纔停了,河面闊而平靜,嫋嫋籠着一層輕薄的霧氣,幽幽的流向天際盡頭。兩岸種着垂柳,柳下有停放着許多漁船,有面色黝黑的漢子正在收網,旁處有娘子在船頭磨刀剝魚,四五個伶俐的小稚童在岸上玩弄着小石子,時而爭吵鬥嘴,又很快的和好。
烏雲消去,天空露出一望無際的碧藍,太陽破過雲層,餘暉灑向大地,將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染上橙紅色。河面上的霧氣頃刻散盡,變得金光閃閃,漣漪璀璨,漁船上冉起炊煙,歪歪斜斜的被風散。有包着頭巾的農婦扯着嗓門喊道:“二郎、三郎,回家喫飯啦!”
多日來,一直心驚膽顫的,難得如此平靜。滔滔臉上露着笑意,鼻孔酸酸的,熱淚盈眶。她輕聲道:“我很喜歡這裏,一點也不想回汴京了。”
趙曙也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道:“若是你喜歡,就住下。”
明知道不可以,可滔滔還是故作歡喜道:“好。”又指着遠處一片空地,道:“我要買下那塊地,然後建個園子,種些桃樹、梨樹、杏樹、還有核桃樹,母親愛喫核桃。我要學着織網,太陽升起時,就跟着夫君去打魚,晚上回家了就煮自己打的魚喫。然後生個大郎、二郎、三娘、四姐,在太陽天裏教他們踢蹴鞠,下雨的時候,就跟他們將汴京城的往事…”滔滔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裏,漸漸眉飛色舞起來。
趙曙靜靜的聽着,當她問話的時候,就認真的回答她,若是她問行不行,他總會溫和的回道:“好,都聽你的。”
他們就這樣騎着馬,慢慢踱步在汾河岸邊,很多年以後,每當想起這一天,兩人的心裏都會升起一股溫暖而憧憬的慰藉。雖然他們再也沒有來過幷州,更沒有在汾河邊住過,可是在兩人的心裏,那一日的暮色,撫慰了很多很多的疼痛與紛擾。讓他們在悲傷和恐懼過後,彼此分享了,這世間回贈予他們的,無與倫比的喜悅。
高父身體越來越好,享了幾日天倫之樂,便仍舊回官衙裏當值。皇后在慈元殿裏懸着心,雖日日都要過問諸事,但總覺憂慮,連睡也睡不好,倒真生病了。她連下了幾道旨意,宣高母回宮裏細說,但高母卻想既來了幷州,就多陪官人幾日,就命滔滔先回汴京。
滔滔有一百個不情願,因爲她還不想回去讀書。但母親說如果她回去,就送半匣子珍珠給她做朱釵。滔滔想了想,便答應了,且有靜容跟着伺候,她其實放心得很。
白賺了半匣子珍珠,滔滔兒連在馬車上打着盹,也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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