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你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是屬於我的
趙曙原不願意來,他家裏那四個就鬧得頭疼,被涼在一邊。更何況這商販藉此獲利,他本就瞧不起。可滔滔兒以往從未見識過,此時聽說,就躍躍欲試,非去不可。青桐剛剛及笄,事事似懂未懂,又有滔滔兒在一側慫恿,心裏發起癢癢,忙不迭的就應了。兩人還爲此專門定製了衣裳,準備大幹一場。
但若真要問她們想幹什麼,卻誰也說不上來。
到了七夕節晚上,整個汴京城都變成了七夕集市。街坊瓦肆掛滿了各色各樣、琳琅滿目的牛郎織女小象,有糖果雕刻的奇花異果,還有從西域傳來的乞巧物件。這一日,依大宋律例,可夜不閉市,喧鬧至天明。百姓們都出來逛集市,家家戶戶結綵樓、拜牛郎織女、在葡萄架下乞巧賞月。
呂公弼走在前面,他穿着紫紅暗紋錦袍,頭戴玉冠,手中握一方摺扇,年輕英俊,風趣華貴。方平在他身側,着一襲儒袍長衫,雖無紋無繡,布料卻是頂好,他從小鐘鳴鼎食,皇親國戚,舉手投足間自有風華。兩人衣炔翩翩,便是走在市街上,也引得旁人側目。
韓忠彥和趙曙幾乎是被脅迫,一個剛下學,穿着廣文館的儒生袍,壓根就沒換。一個下值後隨手換了件青衫袍子,連臉都沒洗,就趕了來,滿身風塵僕僕。還好兩人都高大威武,自有懾人的氣勢,倒有幾分深藏不露之感。
滔滔穿着月白繡紅牡丹的薄紗裙,外頭披着件蜜臘黃折枝的小肩甲,拉着青桐在人羣裏擠來擠去,左瞧瞧,又看看,高興得很。青桐一身碧色長裙,綰着兩個小墜倭髻,上面繫着長長的碧色錦帶,一直垂到腰上,顯得又清雅又活潑。她手裏拿着糖雕織女像,笑道:“滔滔兒,你瞧,這個織女像比旁的都要特別,穿着胡人衣衫,很英氣啊。”
小販見有客光臨,就忙不迭笑道:“不瞞兩位姑娘,這可是依着胡人的模樣兒做的,在京城,僅此一件,獨一無二。姑娘若喜歡,我就便宜些賣給您了。”
滔滔兒問:“多少錢啊?”
小販道:“我原要賣二十文錢,看姑娘面善,就給十五文罷。”
青桐正要往錢袋中拿錢,忽有軟語從頭頂飛來,道:“那個織女像可真特別,我也想要。”回頭看去,只見有一男一女站在身後,皆打扮華麗,一看便知是京城裏的世家子女。男子走上前問:“老闆,還有織女像麼?”
小販忙不迭道:“有啊,有啊。”說着就指着攤子上一堆形態各異的織女像。
男子掃視一遍,道:“還有沒有穿胡人衣裳的?”
小販道:“沒有了,可不巧,剛纔已經被這位娘子買走了。”
青桐手裏拿着鐵錢,正要遞過去,卻聽男子說道:“我出三倍的價格,賣給我可好?”
小販倒講幾分道義,道:“那可不行,小店雖小,但也講誠信,既然賣給了這位娘子,你就算出三倍的價錢,我也不能再賣。”他接過青桐手裏的錢,朝男子道:“要不,您再挑一挑別的?”
男子轉頭望着同行的女子,那女子指着青桐手裏的織女像,道:“不行,我就要那個。”
青桐笑道:“我已經買了,娘子還是挑挑別的吧。”說着,就要拉滔滔往別處走。
不想,那娘子卻伸手擋在前面,道:“我出十倍的價格,你賣不賣?”
男子無奈道:“算了吧。”
青桐道:“出十倍,我也不賣。”
那娘子卻驕橫道:“不賣也得賣,不然我不讓你走。”
滔滔看着倒覺好笑,長這麼大,連在宮裏,她若想去什麼地方,旁人也不敢攔她。如今在市街上,竟有人口出狂言,很覺新鮮。她道:“你憑什麼不讓我們走?”
那娘子道:“你拿走我的東西,就不許走。”
青桐道:“你好蠻不講理啊,明明是我出的錢,怎麼就成你的東西了?”
方平見滔滔等人沒跟上來,就與呂公弼回頭去尋。見趙曙、韓忠彥環抱着臂膀,像在看好戲似的,圍在人羣旁邊,就忙擠進去,問:“怎麼啦?”
趙曙詭異一笑,道:“滔滔兒跟人吵起來了。”
呂公弼急道:“那你們還站着看戲?”
韓忠彥道:“棋逢對手,該讓她們過過招,纔有意思。”
那蠻橫的娘子叫喧道:“我看上的東西,當然就是我的。”
青桐不耐煩道:“姑娘,你有沒有常識啊,誰出了錢買的就是誰的。你看不看上,跟我有何關係。還有,你最好快點讓開,不然,我可不客氣了。”
那娘子跺腳朝男子撒嬌道:“凌表哥,她們欺負我!”
凌表哥臉頰子跳了幾跳,道:“墨雪,算了吧...”
墨雪氣道:“我堂堂太師府的千金,竟要此等受村野刁姑的氣,說出去豈不丟臉?”
滔滔吼道:“你說誰是村野刁姑?”
墨雪不甘示弱,道:“當然是說你!”
按着滔滔的性子,她該要掐上去打人了。可今兒她忽想了個絕妙的法子,比打人更有意思。她搶過青桐手裏的織女像,一口將頭給咬了,得意洋洋道:“吃了一口,你還要不要?”不等那娘子說話,又遞給趙曙道:“你嘗一嘗,味道不錯...”
話音未落,不想墨雪竟然當街撲了過去,青桐嚇得尖叫,呂公弼在旁撲哧一笑,道:“果真是棋逢對手,各有千秋。”
趙曙一把將滔滔拉在身後擋住,厲聲道:“姑娘請自重。”
墨雪氣得左右不是,看了看凌表哥,見他只站在原地不動,一點也不想幫自己的模樣,就更加生氣了。滔滔兒躲在趙曙身後,一直朝墨雪齜牙咧嘴做鬼臉,滿臉小人得志。墨雪怒火中燒,顧不得旁的,一腳就踢在趙曙腿上,狠“哼”了一聲。
趙曙從不與女人動手,被踢了一腳,也只能生生受了。
方平在旁側瞧着,大笑起來,道:“像,真像。”
呂公弼問:“像什麼?”
方平道:“你不覺得這娘子,和滔滔兒很像麼?一來氣兒,就愛踢人。”
滔滔兒忽然從趙曙身後跳了出來,以迅雷不及之勢一巴掌甩了過去,將衆人看得目瞪口呆。她狠狠道:“十三也是你能踢的人麼?也不瞧瞧自己幾斤幾兩。”
墨雪是侯門千金,從小到大嬌生慣養,要什麼有什麼,半絲閒氣都未受過,今兒被人甩掌,有如受了奇恥大辱。梗了脖子,伸手便掐了過去,扯住滔滔的髮髻。滔滔哪甘示弱,一掌抓在墨雪臉上,一劃,凝白的肌膚上瞬間溢出血紅色的印子。
旁邊賣糖人的小販見如此,生怕惹了禍端,急忙喚了幾個人來,收拾了小攤,推着板車往別處去了。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青桐連吵嘴也未與人吵過,更別說動手,站在一旁,急得幹跺腳。方平、呂公弼、趙曙齊上陣,竟也扯不過一個高滔滔,到最後,還是那凌表哥,一把將墨雪扛在肩頭,什麼話也不說,抱着就往旁側小巷子拐去。
呂公弼揮手召出幾名小廝,趕走圍觀的人,趙曙則用大袖遮住滔滔,攬在自己懷裏,半拖半拉,走進陰暗偏僻處。看着她髮髻上的釵子歪歪斜斜的,他氣道:“就爲了一個糖人,有必要在街上和人打架麼?有失莊重。”
衆人見趙曙臉上比掛了寒冰還要僵硬,還要冷,都默默的站在旁側,不敢說話。
滔滔道:“糖人我可以不計較,但她竟敢踢你,這口氣,我可咽不下去。”又伸出手指戳在趙曙胸口上,道:“別忘了,你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是屬於我的,做錯了事,要打要罵,也是我的事情,她竟然敢踢你,那我就不能輕饒她。”說完,整了整發髻,撫了撫衣裙,大步流星往明亮處走去,豪氣萬丈道:“還愣着做什麼,走啊,去樂豐樓。”
趙曙嘆了口氣,搖搖頭,毫無辦法。他和滔滔兒,就像是老虎與貓咪的關係,老虎永遠是老虎,貓咪也永遠是貓咪,無論關係如何變化,都本性難移。
樂豐樓明燈高懸,一色紅衣的酒娘、小廝及低等妓生在門前迎客。入了大門,隨着小二穿過前廳,入後院空地。空地上擺着幾十桌小几,中間搭有戲臺,上面有樂人吹彈拉唱。底下皆是衣着華麗的世家子女,或飲酒、或談笑、或站在僻靜處自斟賞月,旁側有花苑草木圍繞,又升了孔明燈在半空中,映着漫天星光,別是一番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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