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我願意幫您養着滔滔兒
四殿下才從關中回來,舟車勞頓,沒去宮裏覆命,倒先往高府去。大半月不見那小丫頭,不管虛情還是真意,都甚爲掛念。已是掌燈時候,他急着見她,連衣衫也未換,依舊戴兜鍪、穿甲衣,腰間配長劍,氣勢如鴻。
他不能入內苑,只能在花園裏等她。夏日暑熱,夜裏晚風清涼,月亮在雲中忽隱忽現,灑下稀疏的華光。嫣紅的花朵在枝上殘落,露出幾分秋意。他靜靜的站着,目光如炬,魁梧如高山。忽而隱有笑語聲傳來,他心一動,腳下移了移,又停住,只是往那聲音處望去。行軍已久,早已練就心神,人雖未動,但周圍任何風吹草動,他都清楚得很。
一抹絳紫的身影從假山後轉出,奔奔跳跳的走向自己。看她笑眼彎彎,他麻木的臉上也不由得泛出笑意。她歪着頭問:“四殿下,你找我有什麼事?聽說你去了關中,何時回來的?這麼晚了,你喫晚膳了麼?你爲什麼穿着盔甲?熱不熱?”她就像沒有煩惱的小鳥兒小雀兒,能讓人放下心神,將那些領兵打仗、朝廷險惡、硝煙四起之事,都拋至九州之外。
他笑道:“你的問題真多,叫我一下子怎麼回答呀。”
滔滔真心敬重他爲兄長,雖然他說過喜歡自己的話,但那並不算什麼。她笑道:“你愛回答哪個,就回答哪個唄。”他可是趙十三的親四哥。
趙宗輔從懷裏摸出一樣東西,遞與滔滔,道:“送給你。”
用雲雁紋錦黛青的帕子包着,滔滔打開來看,是一把梳齒光潔的牛角梳。趙宗輔道:“牛角系涼血藥物,能治時氣寒熱,頭痛及風化熱等病症,對身體好。再者,睡前梳頭百餘下,散發臥,可熟寢至天明。”他原本要在七夕節送給她的,但緊趕慢趕,還是沒來得及。
她道:“是專門給我買的麼?”
趙宗輔笑了笑,直言不諱道:“是啊。”
滔滔雖糊塗,但也不至愚蠢。在民間,以梳爲禮,結髮同心,有欲與你白頭偕老之意。她愣了愣,又將梳子包好,退給他,輕聲道:“四殿下,梳子我不能收。”
趙宗輔怔忡片刻,眼眸深處似有些若有若無的失落,威武佇立着,也不說話。
滔滔道:“上次你問我想不想嫁給十三,我說不知道。但現在我想明白了,我會嫁給十三。”頓了頓,很是篤定道:“而且,我也不喜歡你,就算你送我再多的東西,我也不喜歡你。”
少時掌權、統領千軍、威霸一方的趙宗輔,竟然被小丫頭片子拒絕了。
他臉上浮起笑意,在光下顯得有些猙獰。他道:“如果我成爲太子,讓你入主中宮,讓曹氏、高氏兩族成爲大宋最有權勢的氏族,你會嫁給我麼?”
滔滔臉上揚起明媚的笑意,坦然道:“後宮有皇子,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趙宗輔道:“皇子還小,世事無常,今後的事誰說得定呢?”
滔滔不明白他的意思,而他,也是第一次在人前露出篡位之意。因爲她不懂,所以他纔敢說。他自己也很驚訝,這小丫頭,在他心裏的地位,竟然日漸深厚。
他將梳子接過,放入衣襟中,摸摸她的頭,淺笑道:“以後再給你。”
滔滔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次日,趙曙過府找滔滔用膳,滔滔將四殿下找她的事一一說了,當然將“如果我成爲太子,讓你入主中宮,讓曹氏、高氏兩族成爲大宋最有權勢的氏族,你會嫁給我麼?”“皇子還小,世事無常,今後的事誰說得定呢?”“以後再給你。”等話隱去,只說四殿下送梳子給她,然後她拒絕了。
不過三言兩語。
趙曙聽着,心裏舒坦得很,頂着被暴打的危險,將她抱在懷裏又親又啃。用過膳,下起午後急雨,轟隆隆的天雷滾滾而來,烏雲壓城。趙曙回不去,就歪在滔滔閨閣裏看書。滔滔躺在窗下竹藤搖椅上聽雨,外頭種着幾簇芭蕉,闊大的綠葉被砸得噼裏啪啦的響。
落衣搬着小凳幾在門檻邊納鞋底,裏頭一有動靜,就放了針線,靜候吩咐。趙曙道:“落衣,你遣人去問問,高老爺何時回府?”
滔滔轉過頭,問:“你找父親做什麼?”
趙曙不理她,只朝落衣道:“快去。”待落衣去了,方道:“滔滔兒,你能幫我磨墨麼?”
滔滔兒正是怠倦,懶懶道:“要寫字就自己磨,要麼讓丫頭進來伺候也行。”
趙曙陰着臉,道:“書裏、戲裏都以夫君寫字、妻子磨墨爲閨閣妙事,如此夏雨淳淳,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我麼?”
滔滔已經閉上眼睛養神,道:“第一,我不是妻子。第二,你自己發懶,還怪我不配合,這是什麼道理?我要睡覺,你別吵我。”
趙曙手裏還捏着墨塊,無可奈何道:“第一,並不是我懶,誰能一邊寫字一邊磨墨呀?要不你示範給我瞧瞧。第二...”他頓了頓,才支吾道:“我呆會就跟父親去說。”
滔滔問:“說什麼?”
趙曙擱下墨塊,道:“我要跟父親說,我倆成親的事。”四哥可都送梳子了,保不準,還要得寸進尺,得先下手收到府裏去才安全,絕不能再給他任何機會。
滔滔驚得瞪大了眼,道:“什麼?我可還不想成親,王府誰不知道,規矩大得很,到時候出趟門都難,我不要。”
趙曙賠笑道:“一成親,我們就搬到私邸去住,保管沒人拘束你。”
滔滔想了想,道:“還是不行。”
趙曙心裏像沉了顆大石頭,斂住笑意,氣道:“爲什麼?上回在私邸,不都說好了麼?”
滔滔坐直了身子,道:“我是答應過你,但是成親還不是時候。”
趙曙問:“什麼時候,纔是時候?”
滔滔沉吟片刻,道:“我想的時候,纔是時候。”
兩人就像說繞口令似的,沒完沒了。
趙曙陰了臉,道:“那你什麼時候纔會想?”
滔滔拖着長音道:“想到的時候就想咯,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纔會想。”又往藤椅上躺下,用猩紅面軟薄綢被蓋着胸口,閉上眼,嘟囔道:“千萬不許去父親面前說,你若是說了,我可饒不了你。”還加重語氣威脅道:“小心我的拳頭,可沒長眼。”氣得趙曙抓起桌上未抄完的書卷,揉成一團,狠狠往地上扔去。
這輩子,高滔滔可是喫定他了。
快喫晚膳的時候,滔滔才醒來。雨已經停了,空氣溼溼潤潤的,帶着草木的清香,極爲好聞。天還是很熱,她連鞋也懶得穿,裸着腳踩在地上,往裏屋外屋尋了一遍,不見趙曙身影,才問:“落衣,十三是不是回去了?”
廊檐下的獸口“噼噼啪啪”往地溝裏砸水,落衣擱了針線,拿了鞋,跪在地上伺候滔滔穿鞋,口中道:“十三殿下去書房了。”
滔滔神經一繃,道:“父親回來了麼?”
落衣道:“雨一停,老爺就回府了。”
滔滔急得發瘋,胡亂將腳往鞋裏套着,道:“死十三,竟敢不聽話,看我怎麼收拾你。”說着就疾步往廊下走去。落衣一直跟到院門口,道:“路上滑,慢些走,小心摔跤...”話還沒完,滔滔兒已經隱沒在長廊後,不見了蹤影。
她向來不願去父親書房的,那裏氣氛沉悶,小時候,父親生氣,總要叫她去書房訓話,久而久之,有如禁忌之地,烙在她的心底。外頭有小廝守着,不許閒人入內,卻也不敢攔滔滔,想要進去稟告,卻哪有滔滔兒跑得快。
到了窗下,見父親和趙曙坐在凳上飲茶,兩人神情愉悅,相談甚歡。滔滔兒想,不會是父親已經答應了吧。心裏一急,顧不得禮儀,就衝進門去,道:“爹爹一年的俸祿那麼多,再養我幾年也吃不了什麼東西,我不要成親!”
如此一番,將房裏的兩人嚇得目瞪口呆。
空氣好像凝固了,一絲絲的尷尬四處溢開。趙曙先開了口,道:“我可什麼也沒說。”滔滔見父親露出不悅之色,連忙乾笑兩聲,往後退去,道:“當我沒來過,你們繼續,你們繼續...”她邊退邊走,鞋上沾了水,地上一滑,就倒了下去。幸而趙曙眼明手快,將她攬入懷中,搵怒道:“你就不能小心些走路麼?”
滔滔雙眼一瞪,道:“要你管!”又從他懷裏掙開來,往外去。
高父在後頭端着一盞茶,細細品着,幽幽道:“你剛纔說要和誰成親?”
滔滔轉過身,賠笑着嗔道:“父親,您聽錯了,我沒說要和誰成親啊。”
高父慢條斯理的放了茶,道:“我雖然俸祿多,但養了你那麼些年,也夠了。你喫得多,上學也要銀子,穿的衣裳一年也要花費不少錢,再加上丫頭小廝,房屋修葺等等,算下來...”說着,竟開始掐指計算,又瞅着趙曙道:“若是有人願意養你,爹倒能省下不少銀錢。只是,誰願意養你啊,連個提親的人也沒有,外頭都說我高遵甫的女兒性子驕縱、不學無術、不事女紅...”眼瞧着越說越難聽,趙曙“噗通”跪到地上,道:“父親,我願意幫您減輕負擔,養着滔滔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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