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請殿下回大院安寢
旁人皆勸韓琦收斂,韓琦卻道:“我是諫官,自當指出官家不足之處。我忠心耿耿,何懼之有?”後又彈劾丞相呂夷簡,指責他姑息養奸,對張堯佐之事熟視無睹,並在唐州擔任知州時,以官職之便獲取珍珠,進貢給後宮妃嬪,有行賄受賄之疑。官家忍無可忍,次月下旨貶韓琦爲新州別駕,三日內出京赴職。不過兩日,官家又下御旨,賜都監劉從廣之女劉青桐與國子監歐陽修之子歐陽斐擇日完婚。
韓忠彥聞之,猶如晴天霹靂。
而儋州又有賊人倡亂,與官府激戰猶烈,官家於匪賊極爲重視,事必躬親,召朝中大臣於凝輝殿聽政,趙曙每每勢必宣召,總要忙至掌燈時分方能出宮。
落衣捧着溫水入屋,滔滔正伺候趙曙換裳取冠。趙曙連着幾晚上都未睡過好覺,白天又親侍官家左右,連膳食也喫得不香。她邊繫緊腰帶,邊道:“午時青桐來過。”
趙曙“哦”了一聲,道:“官家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敢開口替韓琦求情,連包拯都一心忙着儋州動亂之事,誰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因天氣暑熱,滔滔命人煮了白貢菊茶,伺候趙曙洗了手淨了臉,落衣就端了茶盞親自奉上。
滔滔隨他行至外屋,道:“豈非沒得一點周旋之地?”
趙曙搖搖頭,盤坐在炕桌旁,手撐額頭,閉目養神。滔滔見他如此,便問:“怎麼了?是不是着了暑氣?”她撫手在他額上,關切道:“要不要請御醫過來瞧瞧?”
正在這時,廊下忽有嚷嚷之聲,落衣掀簾出去瞧,半響,回身稟道:“殿下,娘娘,四院武娘子的親侍萩怡求見。”滔滔頗覺驚異,別說四院的丫頭,連側妻高氏也不敢如此行徑,便問:“怎麼回事?”
落衣恭謹道:“萩怡說,武娘子腹痛得厲害。”
趙曙自己還頭疼哩,微怒道:“去告訴高娘子,叫人往外頭請大夫來。”落衣瞧着趙曙的神色,很是惶恐,不敢多話,應了正要出去,又聽他道:“下回若是再敢鬧到二院來,可不許輕饒,失了規矩,成何體統。”
落衣出去告訴了,那萩怡卻跪在階下不依不饒道:“讓奴婢見見殿下,奴婢有話要說。”廊下燈火搖曳,婢女們見她痛哭流涕,紛紛斥責道:“你當這是哪呢?豈容你胡鬧。要命就趕緊走,不然追究起來,不說你,連武娘子也受牽扯。”
不料,萩怡也是硬性子,連連叩首在階上,頓時額上鮮血直流。落衣看着萩怡如此盡忠拼命,倒有些欽佩,想幫襯她一把,進屋道:“萩怡在階下磕頭,不肯走,非得見殿下。奴婢想着或許真有急事...”
滔滔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問問她出了何事?”又起身側坐至趙曙後面,兩隻蔥指輕揉着他的太陽穴,有一搭沒一搭道:“前些日,韓家退婚,青桐才鬆了口氣,短短几天,官家卻忽又下旨...哎...”趙曙太累了,連話也懶得回答,只“嗯嗯”兩聲。
落衣進屋,面露慌張之色,滔滔猶還未問,便道:“萩怡說武娘子有孕在身,此時腹痛,正是吃了陳娘子的糕點。”
趙曙猛的眼睛一睜開,似未聽清,道:“你說什麼?”
落衣將話重複道:“萩怡說武娘子有孕在身,此時腹痛,正是吃了陳娘子的糕點。”
趙曙放下撐在額頭的手,叱道:“胡鬧!”不管召誰侍寢,趙曙都會吩咐玉霖送上湯藥,且每回都會親自問過玉霖是否親眼看着喝完,那武氏,即便再多恩寵,又豈會有孕?猶是如此,他還是回頭望了望滔滔,見她小臉兒脣角緊閉,氣得發紫,不覺額上青筋越發抽得發痛。
他起了身,道:“我去四院瞧瞧。”說完,提步就往外走。若是武氏真的有孕,就不止是該如何向滔滔交待的問題,而是在十三殿下府裏,竟有人敢違抗他的命令。玉霖在大院得了消息,急匆匆的跟上趙曙。
月色清寒,如水般傾瀉。花園燈暗,四五個丫頭在前面提着青紗燈,衆人行步匆匆,落衣隨在花徑旁的泥土裏,亦步亦趨,誠惶誠恐道:“殿下,奴婢發誓,絕對沒有違抗殿下的意思,每回都是親眼瞧着武娘子喝下湯藥方走,也未假手於人...”趙曙面色凝重,並不言語,忽而往她身上淡淡一瞥,如利刀般剮在她身上,駭得她忙住嘴。
四院的人都知道殿下要來,早早守在院門處恭候。見了趙曙,皆福身道:“殿下萬福。”
趙曙頓住步子,他連武氏住哪間房都不知道。玉霖心中瞭然,上前引路,道:“殿下請來。”萩怡此時止了哭,臉上掛着淚痕,在燈下一照,就白刺刺的反光。她提裙上階,掀起簾子,請趙曙進去,低聲喊道;“娘子,殿下來了。”
侍從們都站在外頭,只高氏、陳氏、李氏隨着進去。高氏一聽萩怡鬧到二院,就忙遣小廝去外頭尋了大夫,此時人還未至,武氏痛得直哼哼。她見趙曙來了,如遇救星一般,隔着簾幕低喚道:“殿下...”卻再說不出話來。
丫頭將簾幕捋起,趙曙上前,只見武氏身上蓋着一牀薄被,面色蒼白如紙,額頭滾着豆大的汗珠,沁入鬢角,連青絲也似溼漉漉的。她艱難的舉起手臂,趙曙握住她的掌心,雖是握着,卻冷冰冰,沒有半絲溫度。
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何時開始不喫湯藥的?”
武氏聽得渾身顫慄,道:“殿下...臣妾也想要個孩子...”眼一眨,淚水就如雨水般滑落,順着太陽穴浸入髮鬢中,消失無蹤。
他冷冷的重複:“何時開始不喫湯藥的?”除了高氏,陳氏、李氏聽着趙曙如此咄咄相逼,有如脣亡齒寒、巢毀卵破。武氏戰戰兢兢道:“半年前,有一次我喝完湯藥,因着半夜回房着了寒,胃裏不適,就將藥全吐了出來。我心裏一動,從此依葫蘆畫瓢...殿下,我知道錯了,您就饒了我這一次,好不好?我好痛啊...殿下...”
趙曙鬆了她的手,坐在旁側炕上,問:“叫了大夫麼?”
高氏回稟道:“已經遣人去外頭叫了。”屋中只點了三四盞青燈,照得並不通亮。趙曙臉上不好看,衆人皆屏聲靜氣,不敢多語。偶有武氏疼痛難忍的呻吟之聲,也是斷斷續續,微不可聞。李氏心裏難受,便道:“殿下,容我去替武娘子擦擦汗。”
陳氏瞥了李氏一眼,眉頭緊皺。她先還在想託辭,自己的糕點並沒有動手腳,如今看來,殿下壓根就不想追究。纔要緩口氣,見李氏如此,實覺可恨。
趙曙道:“你去吧。”李氏福了福身,就出門吩咐外頭的人倒溫水拿巾櫛來。趙曙宣萩怡上前問話,道:“你是如何知道武娘子有孕的?”
萩怡跪在地上,叩首道:“前幾日,武娘子喫不下飯,胃裏酸,又總是吐,我以爲她着了暑氣,就想問院子裏管湯藥的婆子要些藥茶。那婆子問了我武娘子的情形,還問了武娘子侍寢和上回來月事的日子,一算,就說武娘子有孕了。武娘子想讓胎兒穩當些再告訴殿下,豈料今兒下午陳娘子忽然送了兩碟子桂花糕來,武娘子喫完後就開始腹痛不止...”
外面有丫頭稟道:“蔡大夫來了。”
趙曙揮手讓人進來,蔡大夫常與府上來往,見了趙曙,先抱拳行了禮,方掀簾坐在踏板上,細細給武氏診脈,半響方道:“夫人胎像不穩,有滑胎的跡象,在下先寫兩個方子給娘子保胎。”趙曙想了想,令屋裏的人都退下,只剩武氏、趙曙、蔡大人在屋中。
三人在裏頭細說,高氏等人也不知情形如何,一想到武氏若生下庶子,其地位必將要越到自己頭上,就覺瑞瑞不安。而陳氏,她下午送點心,無非是想好好相處罷,並不知曉她已有孕,更被說害她,但如果武氏真要賴在她身上,她也無從反駁。只李氏,滿心裏想着趙曙進門時那冷淡的模樣,四人中他待武氏最爲寵愛,可剛纔,卻連半句安慰的話也沒有,着實令人心寒。她微微發着愣,連趙曙出門走了,也似沒有知覺般,怔忡杵着。
趙曙站在二院和大院的岔路口,立了半會,方往二院去。他知道滔滔要發脾氣,他也可以無視她回大院睡,先過了今晚上再說。可是,又怕她生着悶氣,憋壞了身子。果然,二院的燈全部熄滅了,院子裏黑漆漆的,搖搖只能望見樹林盡頭隱約有燈光閃爍。廊房的小廝賠笑道:“主母已經睡下了,落衣掌娘子吩咐說,請殿下回大院安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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