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馬陵萬弩

作者:關駒
冷苞騰地站起身來,道:“這怎麼可能,他們怎麼跑到我們的後面去了!”

  那小卒道:“我也不知道,李異大軍從天而降,突然殺到,暗夜襲城。城中百姓竟倒戈助敵,大開城門,放進了李異軍。留守江州的副將根本沒料到,吃了大虧。小人爲了報信這才拼死跑了出來,在來的路上,我聽說墊江也遭龐樂的攻擊,墊江百姓不附我軍,也跟着投降了。”

  張任癡癡呆呆地道:“都是你幹得好事,都是你幹得好事!”

  冷苞聞言大怒,道:“這幫刁民竟敢助敵,早晚我要將他們個個殺光!”

  張任站起身來,氣得渾身亂顫,道:“殺!殺!你就知道殺!現在江州也丟了,我們怎麼向主公交待?”

  冷苞冷笑,道:“賈福不是攻過了好幾座城了麼,不是一樣被我們奪了回來。我們領軍殺將回去,賈福還不束手就擒。”

  張任嘆了口氣,道:“如今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冷苞撓了撓頭,道:“這個賈福到底是怎麼跑到我們後面去的?”

  張任沉吟半晌,恍然大悟,道:“資中有一條小道可直插墊江,十分的隱敝,估計蜀中有人告訴了賈福,他們便是走的這條路。我估計打牛鞞不過是假像,應該不是李異大軍所爲,一定是賈福煽動了刁民攻城。他們則從間道繞到了我軍之後,出奇不意的襲取了墊江和江州。”

  冷苞道:“那他這是要幹什麼?難道他見成都打不下來,便又欲逃往荊襄?”

  張任搖了搖頭,道:“現在我也不明白了他到底要做什麼,這人一定是瘋了,一定是瘋了!”

  冷苞道:“龜兒子,我看他也是瘋了。他這樣繞來繞去,我都快瘋了。”

  張任道:“如今江州被奪,事不宜遲,要馬上救援。”說完來到了案前,伸手一指地圖,道:“如今我們連同牛鞞降軍,我們勉強還能湊足一萬之數。李異軍我看也不過是四五千人,又分做了兩地。這樣,你領五千沿大路趕赴江州,虛張聲勢,深溝高壘,勿與之交戰。待我從間道取了墊江,再趕來同你會合。”

  冷苞的眼光順着張任的手指在地圖上掃來掃去,過了半晌,他總算是明白了這一聲東擊西的妙計,一拍腦門,道:“好計!”

  當下二人分撥軍馬,冷苞點起城中一半兵馬,共計四千餘衆,親自率領,出得城來,取路殺奔江州而去。

  冷苞一路行來,又遭遇小股百姓的襲擾,氣得他是暴跳如雷,下令凡是農舍住宅一概燒燬,男女百姓一律格殺,以泄心頭之恨。如此且殺且走,奔了五六日,這日過了江陽,行出五十餘里,忽聽腳步聲響,一支軍馬衝來。

  冷苞軍喝令手下列陣以待。只見一隊李異軍將士迎面奔來,約有五百餘人,個個面黃肌瘦,灰土頭臉,疲憊不堪,嘴裏吐着白沫,在道上有氣無力的奔着,不時地呼呼喘着粗氣,見到了他們紛紛放箭。

  冷苞哈哈大笑道:“這就是賈福的軍隊!這麼近的距離箭都射不到,哈哈!我說嘛,他帶着我們繞來繞去,難道自己就不累了?看這樣子肯定是幾天沒喫飯,沒命的跑了,如何是我們的對手?”一聲令下,亂箭齊發,十餘名李異軍士中箭倒地。

  李異軍後金聲響起,李異軍掉頭便奔,迤邐向東敗走,嘴裏不住大呼小叫:“不好了,在這裏遇到蜀軍了,江陽取不成了。”“快跑啊,蜀軍來了!”“趕緊迴轉江州報信!”

  冷苞冷笑道:“還想取江陽?當真是癡心妄想。”說完便下令追擊。

  沒想到這夥李異軍來時有氣無力,氣喘吁吁。但逃起跑來,倒甚是迅捷,急如奔馬,霎時之間便奔出老遠。

  冷苞軍一時之間也追趕不上,追出了二十來裏,便又到了那日中伏的小道。冷苞四下一張,發現地行甚熟,仔細一想方纔回想起來,老臉嚇得血色全無。擡頭看了看山崖,吐了吐舌頭,道:“小心有埋伏!”跟着衝邊上的副將一努嘴,那副將會意,帶着數十人攀上了山崖,四下巡察了一番,未發現有何可異之處,便又轉了下來,上前稟報道:“沒有發現有埋伏。”

  冷苞驚魂稍定,拍了拍心口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想他也不會再在同一個地方設埋伏了……不過這也說不準,你帶幾個人上去,在崖上走,一有動靜,立即來報!”

  那副將應道:“是!”領着幾個白沫亂吐的兵士攀崖去了。

  冷苞放眼望去,見李異軍已奔出了老遠,看看追趕不上了,忙道:“追!別讓他們趕回去報信!”

  又追了一陣,天漸漸地黑了下來,他們追了半日,這李異軍反而離得越發的遠了,漸漸地看不見了。

  冷苞抱怨道:“龜兒子,逃起跑來倒這麼快!”說完便催促手下軍馬不住地趕路。

  如此一路追去,愈追愈遠,冷苞遠遠望見李異軍從兩山間的一條窄道中逃了進去。忙催促三軍上前,追到谷口之時,已是日落西山,其時是七月下旬,又無月色,四下裏黑漆漆的,一片寂靜,間或有幾隻野鳥在那亂叫,聲音聽起來有些嚇人。

  冷苞見來時各處險隘都無伏兵,到得這裏麻痹大意之感更增。已將賈仁祿善於行奸使詐,設伏害人之事拋之腦後,不加查察便雙腿一夾,縱馬沿着窄道進谷,三軍將士隨後跟進,行不多時,哨探來報:“報!前方……”

  冷苞見到哨探面色古怪,便打了一哆嗦,搶先道:“前方有伏兵?”說完抓緊馬繮,隨時準備撥馬閃人。

  那哨探搖了搖頭,道:“四下裏黑漆漆的,不像是有伏兵,只是……只是……”

  冷苞不耐煩地道:“只是什麼?”

  那哨探道:“只是有斷木攔路,不便前進。”

  冷苞登覺放心道:“那一定是李異軍怕我們追他,用斷木塞路,好拖延時間。哪有這麼便宜,來人啊,上前移開斷木。”冷苞軍有氣無力的應了聲是,慢慢吞吞的趕去搬移斷木去了。

  冷苞縱馬來至近前,四下一看,果有數十根大樹橫七豎八,攔着了去路。長眉一軒,正欲催促三軍將士加緊行動,忽見亂木之後,立着一株數丈高的大樹,樹身上有一段樹皮被人用刀砍去。砍白處隱隱寫得有字,天太黑了,看不真切,不知道寫得些什麼。

  冷苞大敢疑惑,撓了撓頭,自言自語道:“這裏怎麼會寫得有字?”說完便傳令道:“點起火把!”

  邊上親兵依言點起火把,冷苞順着亮光一看,只見砍白處豎着書着七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冷苞死於此樹下!”其上橫着寫着五個歪七扭八的大字:“賈軍師敬告。”

  冷苞大喫一驚,大聲叫道:“中計!快撤!”

  話音未落,道兩旁山林之間,喊聲大起,箭如驟雨,竟往火光之處射來。在這黑漆漆的暗夜之中,就這麼一點亮光,這靶子也是有夠明顯的。只要不是初學射箭的,一般都不會射不中。這蜀軍本就以弓駑之技聞名,這居高臨下,射那個在火光之中高踞馬上抓耳撓腮,不明所以的冷苞,這麼明顯的靶子要是再射不中,那就真要去撞牆了。不片時,冷苞身上便被插了數百支勁箭,好似一隻刺蝟一般,噴了一口鮮血,道:“賈……賈……福……我……我……”說完此便栽於馬下,雙足一挺,便死翹翹了。

  原來賈仁祿早已探得明白,張任果是分兵兩路,聲東擊西。這計本就是賈仁祿玩剩下的,便是睡熟了都會拆解,他又如何能怕。他打聽冷苞從大路而來,便差龐樂引着五百軍馬上前誘敵,引到此谷中來。事先於兩側山間伏了弓箭手五千,只待冷苞舉火看字,便亂箭齊發。

  這條計其實也不新鮮,戰國時孫臏就是用的這條計在馬陵道射死了他的死敵龐涓。這冷苞從小到大隻會使槍弄棒,見到書就想睡覺,如何能知道這個典故,這條計用在他身上倒正合適,若是用在了張任身上,怕是早就被識破了。

  冷苞軍哪裏料到用火照字,竟能照出箭來。你推我擠,人喧馬嘶,登時亂作一團。山谷之中滿是被射成了馬蜂窩的死屍或是被自已人踩的雙眼暴出、腸子都流出來的屍體,堆積如山,當真是慘不忍睹。便在這時,谷口處喊聲大震,李異領着一支軍馬殺來,攔住了冷苞軍的去路,大聲叫道:“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冷苞軍見主帥已死,逃跑無路,哪還能不降,只有少數人像狗一樣從斷木處攀了過去逃生,其餘人都拋了兵器,跪伏於地口稱願降,大叫饒命。

  便在這時李異陣後鼓樂齊鳴,絲竹悠揚聲中,數百弓弩手擁着一馬臉大漢騎着一匹癩皮馬馳出陣來,這位將軍髮髻上挽了條破布,身穿粗布衫,眉花眼笑,賊忒兮兮,左手輕搖羽扇,好似諸葛之亮,右手倒拖大刀,儼然關雲之長,正乃漢左將軍、宜城亭侯、領雍州牧、皇叔劉備帳下軍師中郎將兼各路戰場總清掃賈福賈仁祿是也。

  他縱馬出陣,哈哈哈大笑三聲,效足了他的死對頭曹操的出場造型,看着那一個跪地求饒,狼狽不堪地冷苞軍兵士,道:“哈哈,誰說兩千人就打不過兩萬人,這不就勝了麼,這江州終於給我拿下了!劉璋洗淨肚子等着老子!”說到此伸手一指冷苞軍,又道:“我讓你到時也跪地叫爺爺!”

  話音剛落,四下裏饒命之聲便響成了一片,將他的話都給蓋了過去。內中有不少會察顏觀色的高人發現賈仁祿是個大人物,忙衝着他不住的磕頭,大聲道:“爺爺,饒命啊!”

  賈仁祿沒想到居然還真有人叫他“爺爺”聞言之後樂得個嘴歪歪,立時吩咐下去,凡是叫“爺爺”的降卒今晚加餐,伙食里加上大大的紅燒豬蹄一塊,那些小卒聞言之後,口水流了一地,山谷之中“爺爺”之聲此起彼伏,響徹天際。

  賈仁祿哈哈大笑,過了半晌,方命手將士迅速打掃戰場,收兵回營,對鄧芝說道:“張任打到哪裏了?”

  鄧芝微微一笑,道:“姜冏扼險據守,張任軍攻了幾次都失敗了,如今正在營中氣得暴跳如雷呢。”

  賈仁祿道:“現代形勢已經逆轉,我們已有近兩萬人,而張任卻只剩可憐的五千人。不過如今我軍兵卒已疲,已不堪再戰了。這樣你讓人把冷苞的人頭送到姜冏營中,讓他拿給張任看看,我看他還敢不敢再打。”

  這資中小道本就十分的狹長,張任本想悄然掩至墊江城中,殺賈仁祿個措手不及,怎料將近墊江,勝利在望之時,卻遇惡虎攔路。姜冏立營於險要處,扼其喉而使其不能進。過了數日,張任依舊沒能攻下僅有兩千人把守的姜冏大營,姜冏的指揮水平由此可見一斑。果然不愧是姜維的父親,人都說虎父無犬子,這虎子也必無犬父矣。

  這日,張任早早起來,洗漱已畢,依舊做着每日畢做的功課,在大營之中發神經,將所有能砸的東西通通的砸了出去。過不多時,大帳之內一片狼籍,張任於帳中來回了走了兩圈,越想越氣,舉起了案上的香爐,便往帳外擲去。

  正在此時,一小卒邁步進帳,大聲叫道:“將軍,姜……”剛說到此,只聽砰的一聲,那香爐砸到那小卒大腦殼上,登時血如泉涌。那小卒啊地大叫一聲,一捂頭,仰面便倒,暈了過去,人事不知了。

  張任見狀一怔,過了片刻方回過神來,搶上前去,將那小卒抱起,亂搖亂晃,道:“快說,出什麼事了?”

  那小卒悠悠醒轉,看了看大帳,一臉迷茫,撓了撓頭,道:“我怎麼到這裏來了?”

  張任急道:“快說,出了什麼事了?”

  那小卒莫明其妙地道:“沒有什麼事啊!”說到此摸了摸疼痛欲裂的腦門,自言自語地道:“我記得好象是有什麼事來着,一時之間怎就想不起來了。”看來剛纔那一下砸得甚重,這小卒暫時失憶了。

  張任聞言急得險些暈了過去,忽地靈機一動,道:“對了,你剛纔說了個姜字,是不是姜冏怎麼了?”

  小卒一拍腦門,道:“對了,姜冏一人立於營外叫陣,請將軍出營打話!”

  張任大聲叫道:“來得正好!”說完便披掛齊整,跨上追風馬,掄起斬將刀,雙腿一夾,縱馬出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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