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反敗爲勝

作者:關駒
賈仁祿大喫一驚道:“難道老子中了司馬懿的詭計了?”

  夏侯惇遊目四顧,見魏軍已完全控制了局面,會心一笑,道:“反正你們已經死到臨頭了,和你們說了也不打緊。其實這都是仲達之計,那日張飛在兩軍陣前大喊大叫說要放火燒了中軍大帳,這話偏巧叫我聽見了。進城之後,我偶然想起,對仲達說了,仲達認爲這是天賜良機,當即制訂計策,迫反張飛,逼得他走投無路,和你們反目成仇,大打出手,我大魏便可坐收漁人之利。不過以仲達、仲德之算無遺策,還是沒有想到劉備竟也會到此,張飛見到劉備,念及結義之情,不忍下手,險些壞了大事。不過這樣也好,你們幾個扎堆聚齊,同赴陰曹,省得我們一個個分頭去殺,倒也省了不少事,哈哈。”

  張飛沒想到自己一句氣話,惹來這麼大的亂子,竟連自己最敬愛的大哥也陷於其中,心中懊悔萬分,痛如刀絞,兩行熱淚滾將下來,道:“大哥,我錯了,你重重的責罰我吧。”

  劉備嘆了口氣,道:“三弟,啥也別說了,這事大哥也有錯,大哥不該懷疑你,更不該怪罪你。現在這樣,都是大哥咎由自取,不關三弟的事。”說着眼淚也是撲簌簌的流了下來。

  夏侯惇道:“你們現在才知道錯了,未免太晚了點。翼德,你我不打不相識,我心裏對你實是萬分欽佩,看在你的面上,我一切直言相告,你們還有什麼事要問我?”

  賈仁祿問道:“這麼說老子的中軍大帳不是翼德所焚?”

  夏侯惇道:“當然不是,那是仲達差人所焚。”

  賈仁祿笑道:“這下總算真相大白了,皇上,您聽見了麼?”

  劉備手捋長鬚,微微一笑,道:“朕聽見了。朕沒有看錯人,翼德果然是朕的好兄弟。”

  張飛叫道:“大哥,俺早說過了,這事不是俺乾的,你就是不信。”

  夏侯惇笑道:“真相大白了,只可惜你們幾個沒多少時候好活了,不久就要帶着這個祕密下黃泉了,哈哈。”

  他的笑聲甫歇,忽聽賈仁祿放聲大笑,夏侯惇冷笑道:“死到臨頭,虧你還笑得出來?”

  賈仁祿大聲叫道:“弟兄們,你們聽到了麼?”

  話音猶未落,地底下一個巨大而又鬱悶的聲音說道:“聽到了!”

  夏侯惇聽得這聲音竟是從地底下傳來,大喫一驚,放眼望去,只見兩側山坡上塵土飛揚,數萬軍馬從地底下中鑽將出來,或持長矛,或持弓箭,或持大刀,或持長劍,在魏陣之外,一層層的也不知圍了多少圈。劉備駐足之地不遠處,沙土中鑽上萬餘好漢,護在劉備等人跟前。夏侯惇正驚異間,忽聽遠處喊殺聲大震,方纔逃之夭夭的兵馬翻身殺回,人人奔跑如飛,急如電閃,頃刻間反將魏兵圍在垓心。

  於是乎山坳裏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景象,夏侯惇將劉備等一干人圍在垓心,而大隊漢軍又將夏侯惇等圍在了垓心,三方各有所忌,一時間誰也沒有動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道理誰都懂,可是事到臨頭往往便將之拋到九霄雲外。其時夏侯惇一干人所有心思都集中在劉備身上,哪會想到地下竟藏得有人。漢軍事先做好嚴密佈署,人數遠較魏兵爲多。處於圈內的漢軍人數雖少,卻都是劉備麾下御林衛士,弓馬嫺熟,武藝出衆,每個人都能以一當十,且有趙雲、張遼、徐晃等當世名將坐鎮,危急之際,要想克敵卻不是能,倘若只求自保,當非難事。魏兵既便想要孤注一擲,中宮直進,擒賊擒王,也無法在短時間內解決這些衛士,而圈外漢軍排山倒海壓將過來,魏兵顧前就顧不得後,顧後就顧不得前,裏外夾攻之下,雖不至於全軍覆沒,卻也必損折慘重。

  夏侯惇沒想到事情竟變成這個樣子,面如死灰,喃喃地道:“怎麼會這樣?”

  賈仁祿哈哈大笑,對張飛說道:“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只要你聽老子吩咐,你一定有機會再和夏侯惇一較高下。”

  張飛手中長矛一揮,直指夏侯惇,道:“夏侯老賊,上次打得不過癮,這次咱再戰個三百回合!”對趙雲等人道:“咱可說好了,夏侯老賊是俺的,你們誰也別掩搶。”舞矛拍馬,竟向夏侯惇奔去。

  夏侯惇腦子其實也不比張飛好用多少,正在凝神苦思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麼一個天下絕倫的反間計怎麼就出現了破綻讓漢軍看破,提前做好準備,誘他們上當。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長矛已到眼前,夏侯惇吃了一驚,忙揮槍去格,瞬息之間,兩樣兵器交相纏繞,相互碰撞磨擦,擦出一排火星,既便是在陽光照耀下,仍是十分顯眼。

  劉備搖頭苦笑,道:“這個翼德,打起戰來,就不要命,這臭脾氣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改?”

  賈仁祿笑了笑,道:“皇上,您可算來了,您是不知道啊,翼德一聽到打戰,兩眼就冒綠光,扛起蛇矛就要殺將出去,比給他酒喝還要激動。老……臣爲了將他摁住,這好話已不知說了多少筐了,實已黔驢技窮,您要是再不來,臣都不知道該拿什麼話來勸他了。”

  劉備啞然失笑,道:“這小子就會給朕添亂,你放心,朕專門拾奪他,這次朕定要好好教訓他,看他還敢亂來?”

  賈仁祿道:“他的官職和臣一般大,臣根本管不了他,皇上,您還是……”

  劉備道:“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你是想讓朕將他調回洛陽,別在這給你搗亂對不對?”

  賈仁祿嘿嘿一笑,道:“還是皇上了解微臣。”劉備斜眼側睨,見張飛和夏侯惇越鬥越是激烈,不禁爲他捏了一把汗,道:“翼德就喜歡打戰,根本閒不住,現如今就你這有戰打,讓他樂樂也是好的。不過這小子不服從軍令,調度不靈,臨敵之際,是要壞大事。嗯,他闖入中軍,妄圖盜取虎符,這罪不可不罰,朕這就傳旨將他連降三級,歸你調遣。他官職在你之下,就不敢不聽你的話了。”

  賈仁祿最近被張飛整得頭昏腦漲,歲數不大,卻常失眠健忘,語無倫次,如八九十老人一般。他一直爲如何拾奪張飛而大傷腦筋,聽了這話,樂得嘴也合不攏了,忙道:“謝主隆恩。”

  劉備笑道:“滿朝文武就屬你謝恩最快,哈哈。對了,你給朕的表章裏說孟起劫糧時中了程昱詭計,下落不明,現在可曾尋着?”

  賈仁祿笑容頓失,臉上好似罩了一層嚴霜,嘆道:“那日孟起坐騎獨自歸來,臣讓馬岱領五千軍跟着白馬往尋孟起,可馬岱依白馬所示,只找到一灘凝結的血跡,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找到。馬岱不死心,將方圓三十里範圍翻了個底朝天,只找到了這個。”伸手入袖,掏出一小條染血的布片,遞給劉備道:“已經證實,這布片乃是孟起衣襟一角,至於孟起到底在哪,是死是活,直至今日仍沒有半點頭緒。微臣無能,使孟起身遭大難,下落不明,請皇降旨責罰。”

  劉備伸手接過布片,仔細端詳,淚水在眼中滾來滾去,過了良久,道:“打戰就難免有傷亡,這事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你也盡力了,不必太過自責。朕總覺得孟起沒有死,朕的感覺一向不會錯。”對身後近侍說道:“傳朕口諭,在國中張貼榜文,凡有知孟起下落者賞銀千兩。”

  那近侍答應一聲,下去傳旨了。

  劉備和賈仁祿對話期間,張飛和夏侯惇始終在劇鬥不休。劉備傳完了旨,心下稍寬,目光便又轉到他二人身上來。只見張飛使開一日喝酒醉後在夢中見到的矛法,盤旋飛舞,着着進迫,夏侯惇見他蛇矛越舞越是散亂,也越來越快,漸漸看不清來鴻去跡,當下不敢怠慢,使出壓箱底功夫相接,雙方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堪堪鬥了百餘合,仍是不相上下。

  夏侯惇斜眼旁觀,只見圈外漢軍漸漸向中間收縮,只待一聲令下便即殺上。他不向張飛那樣打起架來,心無旁篤,便是天踏下來也是不理。他身爲三軍統帥,不可能不理會麾下將士的死活。他原本將劉備圍起來,打算甕中捉鱉,沒想到高興還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形勢登時逆轉,圍人反而被圍,捉鱉的反被人當成鱉了。若在纏鬥下去,自己肯定要被劉備當成甲魚捉起來燉着喫,至於是要清蒸還是紅燒,甚至加上蟹粉,那就要看劉備的心情了。當下他大喝一聲,舞動長槍,猛得向張飛擊去。

  張飛見他攻勢陡然間凌厲狠辣起來,精神一振,叫道:“這樣打起來纔有味道,剛纔怎麼好像沒喫飯似的。”

  夏侯惇也不說話,自顧自的將長槍舞的水泄不通,又斗數合,他賣了個破綻,回馬便走。張飛叫道:“哪裏去?”策馬在後緊追。

  夏侯惇回頭見張飛漸漸追上,微微冷笑,從袖中摸出一支短戟,右手一揚,短戟激飛而出,望張飛打去。張飛也沒料到夏侯惇會放暗器,失了提防,好在他畢生都在戰場上廝混,臨敵經驗十分豐富,心中一有異感,反應立生,身子向右一側,那短戟貼着他的耳朵飛了過去。

  夏侯惇頭也不回,叫道:“一報還報,咱們誰也不欠誰的了。今日無心和你這廝糾纏,下次再來打過。”

  張飛叫道:“沒分出勝負,怎地便走?”策馬追上。

  劉備恐張飛有失,急令趙雲、張遼出陣接應。夏侯惇哪有心思和他們纏鬥,招呼軍馬向外便闖。兩下里大殺一陣,魏兵腹背受敵,損折極多,殘兵敗將在夏侯惇的帶領下潰圍而出,向北逃去。

  張飛不依不饒,上身脫得赤條條的,在後追趕。劉備恐司馬懿在周圍設下埋伏,叫鳴金收軍,張飛只當沒聽見。劉備雖老聽賈仁祿說起張飛如何不聽將令,不遵軍法,心中總是不以爲然,現今親眼得見,總算領教了。當下一個頭變兩個大,親自出馬,領着五千御林衛士追將上去,將他揪了回來,張飛一臉鬱悶,嘴裏嘟嘟囊囊,喋喋不休,也不知在說些什麼。劉備也不去理他,收軍回寨。甫到寨門前,孫禮先收到消息,迎了出來。一番囉裏囉嗦的繁文褥節過去後,劉備升中軍大帳,正中一坐,文武各依品級分列兩班,孫禮出班道:“啓稟皇上,敵將司馬懿親自引軍殺來,微臣率部下將士依照驃騎將軍指示浴血奮戰,幸陛下洪福齊天,司馬懿幹損了數千軍馬,沒佔到半絲便宜,頹然而退。”

  劉備哈哈大笑,道:“仁祿那邊也是旗開得勝,翼德的冤屈也得以洗雪,朕一到便聽到這麼好的消息,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仁祿,一會你將有功將領開列上來,朕一定從優封賞,有爵益地,無爵賜爵。”

  賈仁祿屁顛屁顛的應道:“臣遵旨。”心道:“開列功勞,這可是大大優差。嗯,凡是平時勤拍老子馬屁的,名次一律靠前。那些平時拉稀擺怠,拍馬屁時就看不到人,搶功勞時就冒將出來的,諸如張飛之流,一律給老子吊車尾。嗯,就是這個道理。”

  劉備見他笑得十分燦爛,哪知他心裏在打這個的鬼主意,還道他是打勝仗,心情愉悅,也就不以爲意,對蔣琬說道:“朕此番帶了不少錢物來犒賞三軍,可朕到半路時,便聽說翼德闖了大禍,心急如焚,星夜趕來,一應物資都還在後面,想來不日便可到達,等物資到時,你便替朕分派下去。”

  蔣琬應道:“是。”

  劉備沉吟半晌,道:“朕剛想說什麼,不知怎的就想不起來了。唉,老了……”出了一會神,驀地裏一拍腦門,像是想起什麼來,道:“對了,翼德這次太不成話,雖有微功,卻難抵過失。傳朕旨意,將其貶降三等,歸驃騎將軍麾下,聽其調遣,若再不遵將令,不守軍法,朕一經得知,立即革職,召回長安,永不敘用。”

  張飛大聲叫道:“大哥……”

  劉備瞪了他一眼,道:“仁祿的計劃如此周詳,已將曹丕逼入絕境,眼看就要大獲全勝,只因你一句話,險些功敗垂成。你闖了這麼大的禍,難道不該罰麼?”

  張飛一想到要歸賈仁祿調派,心中一百二十個不願意,漲紅了臉,還要再說,劉備揮了揮手,道:“朕意已決,休再亂言!好了,今日大獲全勝,不開心的事情就別再提了。賜宴。”

  須臾筵席張布,衆將推杯換盞,開懷暢飲,唯有張飛一人悶悶不樂,借酒澆愁,宴會氣氛被這一粒老鼠屎一鬧,難免不夠容洽。

  原來那日趙雲聽了夏侯惇一番話,心中產生了懷疑,當下也不拆穿,詐作信以爲真,怒斥張飛一番,迴轉大寨,將心中疑慮告訴賈仁祿。賈仁祿氣也消了不少,聽了這話,冷靜思索一番,豁然有悟。當下他便冒充福爾摩斯,從張飛帳中取了一隻他曾穿過的鞋子,親自到現場堪察。衆將從未見過賈仁祿破案,眼見他煞有介事,所作所爲大有道理,不禁精神一振,尾行其後,想要大開眼界,看賈神探是如何破案的,哪料這個賈神探,也只不過是裝了一肚皮破案知識,特意在人前紙上談兵,賣弄風騷罷了。郭淮,蔣琬則已掏出簡牘一卷,羊毫一管,留心他的每一個動作,隨時準備將重要環節記上。

  前兩日現場剛下過一場大雪,此時積雪兀自未消,地面上留下一大片足印,給破案帶來不是方便。可救火時,衆將狂奔亂竄,場面頗爲混亂,雪地中滿是各形各色的足印,又給破案上憑添了不少難度。古今中外各種破案的連續劇賈仁祿看過不少,福爾摩斯探案集也給他翻得稀爛。他腦子裏各種古怪的破案方法是裝了不少,可卻從沒有真正應用過。當下他趴在火場廢墟前,將鼻子貼在地上,像狗一樣的找尋了半晌。這是華生所載福爾摩斯的探案方法,他依葫蘆畫瓢,倒也似模似樣。驀地裏他歡呼一聲,取過張飛鞋子往地下一個足印上一比,嚴絲合逢,顯是張飛足印無疑。那些胡亂看來破案方法竟頗具神效,他精神爲之一振,跟着張飛的足印來回走了一圈,接着繞到帳後,端詳一陣,又是一聲歡呼,順着一行時斷時續,若有若無的足印走到大寨西首一個頗爲偏僻的角落,那道足跡斷了。賈仁祿在原地來回走了兩圈,裝模作樣查察一番,當即宣佈結論,說張飛同志是被人冤枉的,其實還是一個好同志,縱火者另有其人。這個結論其實他也不如何肯定,不過說得時候語氣卻甚爲肯定,好象真的就是那麼回事一般。衆將原就不信張飛會火燒中軍,無不信以爲真,紛紛問他發現了什麼線索,賈仁祿胡說八道一番,衆將盡皆歎服。

  這個驚天大案,就在三國福爾摩斯賈仁祿的誤打誤撞下莫明其妙的給破了。當下賈仁祿差趙雲和張飛取得聯繫,要他將計就計,演一出好戲給司馬懿看。趙雲倒也甚是厲害,不多時便即趕上張飛,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他聽。張飛聽說賈仁祿爲其平反昭雪,嘴上喝然罵罵咧咧,不如何服氣,但心裏還是挺高興的,又聽趙雲講到只要依照賈仁祿吩咐,夏侯惇肯定會出現,到時他二人便可以好好打上一架,分出個勝負來,更是樂得嘴也合不攏了,當即拍着胸脯表示保證完成任務。

  至於劉備的出現,倒是在賈仁祿的意料之外。賈仁祿救了獻帝后,即派軍馬護送他們夫婦前往晉陽,交由郝昭妥爲安置。並寫了一道表章,差人六百里加急,送往長安,這可是天大的事情,他既便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不報。劉備看了奏章後,怔在當場,忽覺眼前一片模糊,幾欲暈去,至於他當時是高興過了頭,還是受驚過度,由於年代過於久遠,史學家已無法考證了。他愕然良久,隨即傳旨,擺駕晉陽。皇帝出巡一趟可是不容易,囉裏囉嗦的儀式一大套,劉備雖下令一切從簡,還是浪費了不少時光。劉貴妃在宮裏住久了,甚覺氣悶,心中頗想出宮散散心,便纏着劉備要他帶自己出去走走,長長見識。劉備聽她用那膩得令人全身骨頭髮酥的語調軟語,頓覺腦子裏一片空白,全身輕飄飄的如在天上,當下二話不說,沒口子的答應了下來,事後他雖頗爲後悔,不過聖旨以下,卻也無可奈何。劉備出行一趟準備工作本已十分複雜了,沒想到劉貴妃竟比他還要繁複百倍。好不容易所有人都收拾齊整,已過了數日。

  由於帶着了一個砰砣,劉備根本沒法走快,一路緩緩而行,每日只行六七十里,也就歇了。沿途各郡守縣令聽聞皇上貴妃北巡晉陽,自是加意巴結供奉,亂拍馬屁。劉備馬屁聽多了,自知之明那是越來越少了,還以爲自己這個皇帝真是亙古罕有,天下絕倫,不由得飄飄然如在天上。這日劉備一行到了平陽,忽接到賈仁祿差人送來的緊急表章,上說中軍大帳被焚,疑似張飛所爲,此事可大可小,他不敢妄斷,請劉備速差專人前往查察。劉備見了上面所列的證據,不暇細想,也認定是張飛所爲,登時七竅生煙,引着五千御林軍先行趕往漢軍大寨處理此事。哪知到了半路,又接到賈仁祿表章,說此事業已初步查明,乃系魏人施的反間之計,又說他準備將計就計,於蕩陰一線設日圍殲魏軍。劉備見此事與張飛無關,心中先是一喜,接着又擔心他有失,隨即折向西南,馬不停蹄趕到蕩陰,來到此地時,張飛卻也剛到。劉備在陣中聽吳懿講述,知悉前因後果,便即出陣和張飛一同演戲,劉備演技本就一流,眼淚說來就來,自是沒有什麼破綻。夏侯惇完全被矇在鼓裏,冒冒然殺將出來,結果墜入彀中,腦袋險些搬了家。其時司馬懿早已在漢軍大寨外設下埋伏,事先與夏侯惇定好了總攻時間,時間一到,兩邊同時動手,雙管齊下,徹底將漢軍擊潰,畢其功於一役。哪知伏兵衝入寨中,便受到孫禮等人的熱烈歡迎,損折極其慘重,司馬懿見不是頭,便再一次腳底抹油,逃之夭夭了。

  此役曹丕偷雞不成反而蝕把米,損失極慘,魏兵原本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只是聽說勝了之後就有大把大把的糧食可以喫,這才勉強提起精神,隨着司馬懿、夏侯惇瞎胡鬧,這一喫敗仗,士氣跌到谷底,回城之後又沒有糧食喫,更加沮喪。膽子大的便磨拳擦掌去找上司理論。膽子小便三五成羣,悄聲議論,將曹丕罵得個狗血淋頭。城中軍心浮動,民怨沸騰,形勢更加不可收拾。曹丕沒想到事情竟會變成這樣,雖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卻是一點半法也沒有,只得在御書房中時而來回亂轉,時而以頭撞牆。

  次日一早,劉備傳下號令,一隊隊漢軍拔寨起程,雲集鄴城城下,逼城立寨,築起長圍,再次將城池圍個水泄不通。

  洹水上流有一座山名祁山,與諸葛亮北伐時所出之山谷同名,不過名氣卻大大不如,風景也頗爲遜色。祁山西北約百里處,有兩座村子一東一西,隔河相望,位於河東的就叫河東村,位於河西就叫河西村。河東村大部分村民都姓欒,非欒姓的只有幾戶人家,往往被村裏人當外人看待,各種村裏人應享受到的福利待遇那是想也別想,可村裏人應盡的義務,那是一樣也不能少。河西村大部分村民都姓高,同樣非高姓居民往往遭到村裏人排斥。兩村比鄰而居,原本相處也甚是容洽,可百餘年前,一個姓高人家小孩和一個姓欒人家小孩於河邊幹活時因一件小事拌起了嘴,兩男孩都說對方妨礙自己幹活,雙方各持一詞,互不相讓,相互大罵,越吵越是激烈,終於動起手來。那姓欒小孩年歲稍大,幾個回合便將高姓小孩摁在地上,提起拳頭,對準他的面門錘了幾拳。那高姓小孩年歲雖小,腦筋卻頗好使,且疑爲韋公小寶前世,一見形勢不利,立即使出捏陰囊、咬手腕,灑泥沙等等成名絕技,扳回頹勢,末了一個失手,竟將欒姓小孩一隻招子給廢了。這一下可惹下了天大的亂子,兩戶人家因此結仇,輾轉抱復,死了不少人,怨仇越結越深,事情越演越烈,最後兩村所有人家都參與其中,每隔一段日子,兩村青壯年便各執鋤頭鐵耙之屬,相互毆擊。鬥到慘烈處,兩村的絕大多數青壯勞力同赴西天,聆聽佛祖教誨。只因一句話不對付,兩村百餘年來已死了千餘人,這條他們賴以生存的小河也成了禁地,河東村只要有人到河邊取水,河西村人必羣起攻之,反之亦然。

  其時河東村南面住着一戶人家,說是一戶人家,其實只有一個女子,姓欒,因出生在祁山,是以單名一個祁字。約二十五六歲年紀,左頰近頸邊長着一個紅色肉瘤,樣貌甚是醜陋,可能是那瘤子壓到了神經,說話結結巴巴,一句話往往要說上半天,令人不勝其煩。她十四歲那年,其父在羣毆中不幸罹難,其母傷夫之死,回到家便解下褲帶上吊了,只剩她一人自食其力,艱苦奮鬥。

  村西頭那條小河雖近卻無人敢踏足,漿洗衣服須跑一大段冤枉路,到小河上游河西村人不常涉足的所在去洗,甚是麻煩,也甚不安全。欒祁人雖然殘疾卻甚是聰明,於這件小事中看到了商機,主動替村裏人漿洗衣衫,收取些許費用,以資家用,再加上好心人接濟,這日子雖然過得緊巴巴的,倒也不至於活不下去。

  她年紀越來越大,漸到該談婚論嫁的年齡,可她天生殘疾,樣貌太也醜陋,村子裏的帥小夥子自然看不上她,那些大齡青年、鑽石王老五之中倒也不乏不看長相看內心的有識之士,想要將她娶回家來,可聽相士說此女命相格局乃克父剋夫之命,娶將回來,指定大禍臨頭。那年頭山僻小村的愚民哪有什麼文化,聽相士言之鑿鑿,又回想她過往種種,不免信以爲真,於是打消此念,是以她年歲已大,仍是孑然一身,形影相弔。少年人好色慕艾乃人之天性,每當春暖花開,花好月圓之時,她難免心神盪漾,對月長嘆,不過誰叫她樣貌長得太對不起觀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了。

  這日一大早欒祁依舊夾着一隻大木盆,裏面盛着一大堆衣衫,到小河上流五十餘里處去洗。隆冬時節,天亮得晚,雖是卯時時分,四下仍是黑漆漆一團,看不清道路,好在這條路她已經走得不愛走了,既便是閉着眼睛,也是步履如飛,絕不會失足掉進道旁田中。只是凌晨時分,寒風凜冽,刮面如刀,吹得她牙齒格格打顫,兩隻小手凍得發紫。她身性倔強,當此惡劣環境也毫不服輸,哼着山歌,提氣急奔,奔了一陣,身子漸暖,腳步也越發快了。她行至一片長草叢中,忽地長草叢中傳來一陣怪聲,似有人在哼哼唧唧、低聲吟哦,可聲音太輕,不知在說些什麼,更不知是人是鬼?饒是她膽子甚大,也不禁嚇出一身冷汗,側耳仔細一聽,那怪聲忽地消逝不見,只餘呼呼風聲。

  欒祁笑了笑道:“原來是我聽錯了,只不過是風聲,我真會自己嚇……”剛說到這裏,忽聽不遠處一個男子聲音說道:“水……水……火……火………”

  這聲音雖輕,欒祁還是清清楚楚聽到了,額頭上背上汗水又是涔涔而下。她定了定神,尋思草叢中像是有人遇到危難,不可不救。當下她大着膽子,撥開長草,低頭一看,只見草叢中趴着一個男子,渾身是血,衣衫破爛,不過大頭向下,看不清樣貌。

  欒祁嚇了一跳,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那人聽得呼聲,醒了過來,叫道:“火……火……快跑,快跑,我不能就這麼死了,我不能就這麼死了。”說完又暈了過去。

  欒祁知他定是遇到了什麼危難,有些神智不清,心下惻然,將木盆放到一邊,使出喫奶的力氣,扛着他一步步走回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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