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01 作者:未知 我是什麼? 在我擁有一個動物的形體以後,我就這樣問過自己。 從我記事起,我就是一隻貓。可我喫人,也能變成人。我聞不了人身上的味道,總想着要傷害人類,是一男一女救了我。他們收留了我,便是我的師父和師孃了。 他們所謂的“救”,就是在每月的月圓之夜讓我喝一種他們精心調製的藥引。喝完之後,我便再也不想喫人,也不會對人有任何傷害。 師父人很英俊,他有着刀刻一般歷經世事的面龐,然而卻瞎了一隻眼。我不知道師父叫什麼名字,只是“師父”“師父”地喚。師孃溫柔嫺靜,叫作白芷。 我從沒問過他們的經歷。他們彷彿也和我一樣因爲避諱凡塵而來到山中居住。 我感到奇怪,師父告訴我他是人,可是在師父的身旁我從未感到過人類獨特的味道,也並未生出喫人的念想。他教我劈柴生活,師孃往往做好飯菜等他回來。他們看起來和尋常夫妻一樣稀鬆平常,這些年,我也早已習慣他們在身旁。 一切都是我見到蘇世錦的那天改變的。 * 我對師父說,我想下山。 師父那成熟沉穩的面孔,那隻沒有瞎了去的眼睛卻有一絲惶恐,但漸漸隱去。 他對我說: “不可。” “我快及笄了。”我對他道。 這些年,我早已能控制自己喫人的慾望,偶有上山打柴的村民,我也不會對像以前一樣想要弄死他們。 “最近京城不太平,”師父憂慮道: “我擔心你的安全。” 恰好這時,師孃在外逗完兔開門而入,她聽到我與師父談話,黯然道: “隨她去吧。” 師父還想說什麼,但這是我第一次和師父撒嬌。我變成一隻貓,蹭着師父的褲腿。 我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他們擔心我來到人間禍害人類,畢竟我生下來就是喫人的怪物。 “我不會禍害人的,”我向師父和師孃解釋,道,“這些年來我早已沒了嗜血之氣。”我喵喵叫着,我知道師父能聽懂我的話。 師孃看起來欲言又止。可她想說話的樣子被師父揮手間打斷。 師父看起來有些無奈。不過他還是擔憂地看着我: “阿瑟,你年紀小,所以萬萬記住,人類是最不可信的。” “人類?” “對。”師父道,眼神看向山林草木: “人類,有的時候比妖還要可怕。” 我似懂非懂地聽着,離開之前向師父要了一大壺他們調製的藥引。 “我若是還想食人怎麼辦?” “女妖及笄之後,便會控制自己的食人之慾。”師父如此道。 離開時是個清早。我向後看去,師父與師孃似是沒有起來,仍在夢着周公。我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他們。長大後總有一些事情要獨自面對,我邊走邊想。 只是我沒想到天會突然下雨,我便想要尋一個能夠避雨的地方。 我人在山腰,想着應該跑回家去拿把傘再出門。可我在這山林之處隱隱約約卻聽見腳步聲。那腳步聲踩在鬆軟的泥土上,離我越來越近。 我退了一步,便聽不見那腳步聲,我繼續向前,那人也繼續向前,我有些不知所措,直到那人一下子把我撲倒在地。 我隱約只知道抓住了什麼東西,是那人的衣襟。而後那人縱身一跳,裹挾着我跳到了另一個石壁上。 我聽到轟隆隆的響聲,回過頭,山頂傾塌,洪水經過,遍地狼藉。 身旁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姑娘,小心。” 我回過頭,看見他的臉。 他說他叫蘇世錦。 * 第一次見到蘇世錦,我有種奇怪的感覺。 那絕不是衝動或是我體內的激素在作祟,絕不是我心心念念十四年不喫肉的血腥氣而作祟,是我真想嫁給他,我確定,他是我的人。 他問我: “姑娘,你還好嗎?” 我轉過頭看着山頂,哪裏還有家的身影? 那間茅草屋應是被突如其來的暴雨衝到了山腳下,可是師父和師孃呢?他們怎麼樣了? 我想要回去,可是蘇世錦握着我的手腕: “那裏危險。” 我甩開他,沒想到眼前這男子還真是頑固不化: “你從哪兒來?” “怎麼會在這片山中?” 我只覺得這個叫蘇世錦的人煩人得很: “和你有關係嗎?” 他眼裏有受傷的情緒,我意識到我可能說的過分了,恨不得轉移話題: “我的意思是,公子你的人來了。” 我指向他的身後。 他看也沒看自己背後,問我: “那在下能否問姑娘的芳名?” 我覺得這個人好煩: “林瑟。” 蘇世錦身後的人走了過來,他們的聲音顯得很吵: “公子,可無礙?” 剛纔蘇世錦和我在泥地上滾了一圈,他的身上也變得髒髒的,但是依然執着地問我: “你真的沒關係嗎?姑娘若不嫌棄,可以到我府整理儀容。” 不不不! 我又不認識這個男子,我實在不知道他爲何要如此執着。再看他身後的人,也像看個怪物一樣看自家主子。 不過我低了低頭,自己的身上好像確實不怎麼幹淨。我天性喜淨,看到自己身上沾了這麼多泥土,不由得皺起了眉。 “你這副樣子,不好見人。”蘇世錦向我解釋。 呵。我看着這個愚蠢的凡人,你以爲我和你一樣,需要換衣服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我舔了舔脣,實在想不出什麼脫身的妙招,只希望他們快點兒離開,我好變成一隻貓。 但是蘇世錦還是立在那裏。 我瞪了瞪他,卻聽他道: “我怕姑娘有什麼難處,想不開。”他的眼神若有若無地向山頂看去: “畢竟,這也沒什麼人家。” 我是妖怪,放了我我自己就能把自己身上清理乾淨。難道需要爾等凡人來幫我?但我還是勉強道: “我沒有難處,我只是來……”我轉轉眼珠,實在想不到什麼好詞: “看看風景。” “姑娘要去哪?蘇某或許還是一路人。” 我詫異地看着他。 我沒有經歷很多人情世故,自然只覺得蘇世錦的反應很怪異,具體是哪兒怪異,卻說不上來。 很多年以後,我回想那一天,便早已明白,所有看起來帶有善意的接近,都是別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