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約定
“小友,繼續說,已經很久沒人和我這老頭子講這些故事了。”
見陳諒直閉上眼睛,江風深吸口氣,接着說道:“二十六年前,當朝皇帝神祕消失,慶光王朝四龍爭嫡,一時間朝綱混亂,天下戰火四起,門閥士族們紛紛割據一方。
那時尚爲太子的戲伯瑜,勢力不敵有涼州鄭望支持的二皇子,危難之際,淮州陳氏雪中送炭,陳家的陳佑平帶領着整個淮州陳氏,兩年時間,爲戲伯瑜打下了慶光王朝的半壁江山,更數次抵抗下了瑚木王朝和雲康王朝的入侵。
陳佑平貴爲大將軍,戰功彪炳日月,可當新朝已定,戲伯瑜登基之後,又忽地傳出陳佑平通敵叛國之事,此時誰也想不通將要封拜侯爵的陳佑平會做出此等事,但前前後後牽扯出千餘人,裏頭不僅有陳佑平的心腹大將,更有不少在朝廷舉足輕重的官員,人人供詞皆是一致。
鐵證如山下,陳佑平被處以極刑,削爲人彘,凌遲處死於鬧市中,淮州陳氏一族在事件爆發後,除了婦女,全族男人皆被賜死,爾後因念陳佑平赫赫戰功,唯留陳佑平獨子。
此案轟動一時,因發生在更改年號的同年,又稱紹昌大案。”
陳諒直始終閉着雙眼,此刻聽完江風述說後,才彷彿夢醒般睜開恍惚的眼睛。他眼裏閃着追憶,像有太多過往藏在了眼底,久久纔回轉過來。
“講得好啊,我再問你,陳佑平使的什麼功夫?”陳諒直接着問道。
江風不假思索道:
“陳佑平使的九尺長槍,乃是陳家傳承至寶,名爲驚虎,用的槍法名喚衝合槍法。相傳陳佑平揮舞長槍時,四周竟有虎嘯般異響,因此名號虎威君。”
在江風幼時,不止一次地幻想過自己能有這位傳奇將軍的威風,也常常拿些樹枝充當“驚虎”,朝着花花草草瞎比劃。
坊間有不少爲陳佑平鳴不平的流言,每年節日更有許多人私下爲他祭祀香火。
在江風心目中,天底下沒有比這位“虎威君”更厲害的將軍了,每當說書先生講到陳佑平時,場下總是圍得水泄不通的。
“虎威君…虎威君!”陳諒直一字一頓地嘆道。
“爺爺,您和這位將軍,是什麼關係?”江風嚥了咽口水。
“我來自淮州,陳氏……呵呵,當年在淮州,只要別人聽說你姓陳,誰不會忌憚你幾分。”
陳諒直黯淡的瞳孔有了些明亮,往日的歲月太過崢嶸,即便這麼多年過去,還是無法掩蓋那份記憶中的輝煌。
“佑平這小子,想當年我還幫他遞過情書呢,這傻小子,這麼多女人喜歡他,他就偏偏挑了那一個……”
陳諒直搖頭淺笑,旋即嘆道:
“時間過得太快,不知覺間他就是能夠獨當一面的男子漢了,而我還在鬥雞走馬,敗家子一個。”
陳諒直自嘲般笑了笑,繼續道:
“陳氏一族槍、拳兩系同宗不同脈,我是拳脈的,佑平是槍脈的,我算是他的大哥。在他被選爲少族長的那一年,戲伯瑜找了上來,真不知道這個天殺的是怎麼說服佑平和族老們的,要我說,就該遠離戰事,乘勢而行。”
“不過族老們說得也對,我不過是一個遊手好閒的敗家子罷了…有什麼臉面再議論大事。”
“也許是羞愧,也許是自尊心作祟,在那一年,我離開了家族,之後的時間裏,不時聽到旁人說起淮州陳氏如何耀眼,我是打心底裏高興啊,不管我走了多遠,我還是淮州陳氏的族人。”
“時間過得真快,快到我以爲自己在做夢,纔過去三年,曾經朝夕共處的手足兄弟皆被問斬,陳家大宅被付之一炬,轉眼間淮州陳氏只剩下我和那未曾謀面的侄子兩個男丁,人們紛紛稱頌着新皇登基,而世上好像就突然沒了淮州陳氏。”
陳諒直眼角不覺流出兩行清淚,雖仍活於世間,他卻揹負着比死亡更爲痛苦的哀慼。
“唉……或許當年我留下來幫佑平,結局會不會好一點?”
悠悠一聲嘆息,夾雜着太多內疚與悔恨。
隨着這一樁不爲人知的往事被揭開,江風已是瞠目結舌。
他早已發現,陳諒直的一言一行,與鄉野村民有着很大差異,雖然猜測到陳諒直的來頭不小,不曾想竟是這番驚人的身世。
“淮州陳氏!官府早有緝拿令下出,凡有發現淮州陳氏殘餘男丁,賞黃金千兩,封爲百戶,知情不報者,同罪論處。”
江風心中不覺出現這段通緝令上的話。
時至今日,通緝令依舊沒有撤下,所以他清楚陳諒直這番話的重量。
“爺爺,這段過往,我會銘記於心的。”江風肅穆道。
陳諒直眼中略帶寬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我嘗試過與朝廷鬥過,但戲伯瑜手下高手雲集,單憑我一己之力,已是翻不起半點浪花,敗局已定,世上再無淮州陳氏,也沒有了一個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多了一個躬耕於五茂林的村夫。”
江風默然,這些話太過沉重,即便他身爲旁人,也有些被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
“是我犯下的罪孽太多了吧,老天爺還不願饒了我,唉……沒曾想救不回淮州陳氏,也救不了五茂林的村民,是我無能啊。”陳諒直搖頭嘆道。
“爺爺,若我功法精進,或許有望幫助大夥脫困!”
江風目光熠熠,帶着幾分莫名的自信。
“孩子,我只想要你一個承諾。我也不會虧欠你,除了助你修煉,我還有一份東西給你。”陳諒直平靜說道。
“爺爺,不必說這些見外的話,您只管說!”江風重重說道。
“你只需答應我,若你真有機會逃出生天,一定要帶上燦燦!”
陳諒直眼光深沉,緊緊注視着江風。
“爺爺,您放心!我一定會爲了大夥……”江風道。
“江風,可以麼?”
陳諒直忽地打斷江風的話,眼神有些銳利。
江風看到陳諒直的眼神,旋即有了些明悟。
啞然片刻,江風應允道:“爺爺,我會的。”
等江風說完最後一個字,陳諒直欣慰地點了點頭。
陳諒直深吸了口氣,旋即道:
“孩子,今天我打破陳家立族以來三百餘年的族規,將陳家傳承功法交予你,你可接受?”
聞言,江風難掩激動,一半是對陳諒直的感激之情,一半是對這享有赫赫聲名的淮州陳氏家傳絕學的興奮!
對江風來說,這一路來的歷程何嘗不像是夢幻一般。
換做以前,他萬萬想不到會有如今的經歷。
而這一路的種種哪樣不在提醒他,弱者,只享有被強者隨意支配的權利!
他不甘受制於人,也不想讓心中的道義被強力踐踏!
唯有以暴制暴,比所有人都強,才能成爲規矩的制定者,才配去扭轉不合己意的事!
江風太想變強了。
“恩師在上,受弟子江風一拜!”江風鄭重磕下頭顱。
“本以爲愚子天資遲鈍,是天要亡我淮州陳氏,沒想到竟會遇到你!好徒兒,快快起來!”
陳諒直笑容滿面,眼中綻放出從未有過的暢快。
“爲師要教你的,名爲……”
陳諒直緩緩站起,擺出一個拳架。
捭闔之間,陳諒直全身彷彿積蓄起了千鈞之力,宛如一張拉至滿月的勁弓。
“意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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