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002
雲昭臉紅了。
她咬咬牙,來浮世匯應聘非常複雜。雲昭甚至連175的硬性標準都沒達到,也許,勝在唱歌跳舞彈琴樣樣都會那麼一些,她是這麼想的。
進門後,姑娘們矜持內斂一排站開,男人們審視的目光淡淡飄來,並沒有結束談話,甚至沒有停頓。
有人終於開口說:“來段兒鋼琴曲吧,看讓誰上。”
這時候,門又被推開,陸時城進來了,剛纔說話的幾人反倒來勁,開他玩笑:
“哎,時城,看點首貝多芬還是莫扎特。”
陸時城今天是來和其他兩家金融巨頭談推動金達上品地產集團債務重組的,他微笑入座,個頭極高,一張臉像用了防腐劑,雙眉壓目,俱是黑濃,卻像籠着一層暮秋的霧。
整個人有莫名的憂鬱,難能接近的峭拔憂鬱。
“不,小陸喜歡柴可夫斯基。”
男人們玩笑在興頭上,一時間,不覺晾着了姑娘們。陸時城漫不經心掃了掃划着淡妝裝扮得體的姑娘們,沒有人值得他逗留,他最終留下一位會彈肖邦的音樂學院姑娘。
點了首《幻想即興曲》。
雲昭沒認出他。
但所有姑娘都注意到了陸時城,他年輕,坐在一羣臉上寫滿“你已經不再年輕”的中年男人堆裏,卓犖不羣。
他最後那一眼,是衝音樂學院的年輕姑娘眼波微微一揚,示意她到琴跟前去。
陸時城善於挑逗的眼神,永遠不變,像一叢冰雪玫瑰,冷中帶熱。
“過來坐。”有人對雲昭擺手,她耳朵發燙,走到這人身邊渾身僵硬地坐了下去,兩腿並得發緊。
“叫什麼名兒?”男人對她表現出有分寸的興趣,“電影學院的?”
雲昭機械又拘謹地搖搖頭,她是學建築的,並沒有說名字,李經理一直喊自己雪莉。
沒人灌她酒,她也不擅長主動搭話,像木頭美人。雲昭受刑一樣聽身邊的男人們交談裏夾雜着笑聲,努力去辯聽鋼琴曲,這一首有難度的。
只有陸時城點了雪茄,中間,他扭頭看了眼彈琴的姑娘--錯了個音。
很快,就有人起鬨接話:
“時城,你這叫曲有誤,周郎顧,這緣分詩意。”
彈琴姑娘故意出的錯。
雲昭也聽了出來。
但是她沒心情繼續欣賞音樂,因爲內急。她實在太緊張,進門前喝了很多水。
“小姑娘,你這跟耶穌受難似的,你的十字架是什麼?”看起來溫厚的中年男人在她對面,忽然問了她一句。
她表現得太過青澀糟糕。
不自信,不大方,漂亮奪目的皮相之下像一隻誤入狼窩的小羊羔。但讓清純的女孩子變得放蕩,又是中年男人們內心的隱祕慾望。她的模樣,想讓人去破壞。
天知道,這種場合下要怎麼一入手就從容大方?雲昭聽懂了對方略文藝的問話,卻抿抿嘴巴:“對不起,我想去衛生間行嗎?”
老男人笑了。
她逃進衛生間,同樣奢華得讓人暈眩,雲昭再一次被自動打開的馬桶蓋嚇得哆嗦了下。但很快,她被大理石背景牆吸引。
這很像化石。
身後,陸時城兩手插兜,不知看了她多久。雲昭不知道的是,自己走後,他便跟了出來。
她不認得他。
陸時城第三次“恰巧遇見”她。
“你叫什麼名字?”
雲昭聽見他低沉的聲線,忽然在昏暗不明的光線裏,冒出來了。
她倏地轉身,緊靠在冰涼的牆面,警惕望向他。
等看清楚是房間裏的客人,她張張嘴,不知怎麼蹦出來兩個字:“雪莉?”
陸時城笑笑,長睫毛在臉上翕動了兩下:“我問的是你,你卻反問我。你這樣乖巧恬靜的小姑娘,撒謊不好。”
雲昭頓時發窘,這麼快被人一下戳破,也爲他似笑非笑的誇獎:
“我叫雲昭,李經理可能是給我起了個藝名。”說完,覺得回答很糟糕,什麼藝名?
她的名字,是曲折的國境線,蜿蜒進耳朵裏。
“你剛纔在做什麼?”陸時城穿正裝,但此刻,人比較懶散襯衫鈕釦解了兩顆,斜靠在那眯眼看着她問說。
雲昭猶豫了兩秒,卻也大方坦蕩承認了:“在觀察這個牆,很古老,我看見裏面的三葉蟲了。”幾億年前的蟲子,她也看得到,認得出。
陸時城靜靜聽着她說,看不透神情,盯着她那張因光線時而少女時而女人的一張美麗臉龐,忽然輕聲問:“想跟我出去嗎?”
他很久沒有和這麼年輕的姑娘上有過了。
雲昭沒立刻聽懂弦外之音,她只覺突兀,搖搖腦袋。陸時城絲毫沒覺得什麼,點了點頭:“回去吧,這是你的工作。”雲昭莫名難受一陣,走回包廂。
等陸時城也進來,雲昭無意瞄他一眼,隨即,正襟危坐。她在勉強喝下第一杯酒時,眼睛裏有了淚,不知是嗆的,還是羞恥的。
這杯酒,是陸時城灌的她。
他就這麼淡淡的,很紳士地要求她喝下去。
只一杯。
陸時城叫來李經理,私語兩句。一行人又到下面玩牌,姑娘們作陪,只有雲昭狗屁不懂。她局外人一樣站在旁邊百無聊賴,可她聰明,很快看出門道。
最後,商人們散夥,雲昭收到人生中掙的第一筆鉅款。
她以爲李經理髮錯了,去詢問,對方掛起職業假笑:“沒見識,這裏的地板都是黃花梨的,你的小費也就是餐費的百分二十。”心裏其實多少有些意外,雲昭初出茅廬,一晚上沒見做什麼這麼得陸時城青眼?
也不對,陸時城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也許,只是今晚心情格外好。
雲昭懷揣着手機,像太陽燃燒在掌心一樣從浮世匯出來。夜色妖嬈,門口那成排的豪車在光影裏閃着昂貴的光澤,她茫然
手機體積雖小,但密度很高,熱量驚人,她從沒有過兩小時掙這麼多錢的經歷。
這樣的話,一晚上一萬,也就是說,她做不到兩個月,就可以全身而退。
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沒有人亂摸她,沒有人要睡她,她發呆走神外加喝了一杯不知姓名的洋酒,且免費聽肖邦的曲子。
眼看她出來,張小燦背雙肩包衝她揚手:“雲昭!”人飛速跑到身邊,緊張不安問:“怎麼樣?”
兩人一道來應聘,張小燦首輪被刷,她尚有才藝沒能展示好歹在學校樂團呆了兩年。無他,女孩子不美就是原罪。
她問題太多,雲昭什麼都沒聽清楚,而是把手機給她看:“我陪一個人喝了杯酒,他給我很多錢。”
“啊,年紀大嗎?是不是老頭子!”張小燦的聲音猛地尖銳,目光投過來,已經傳遞了準確無誤的信息。
雲昭是在這種目光中,一閃神,明白了他那句“想和我出去嗎?”的雙關,一股一股的,塵埃般撲滿鼻口。她面龐是雪白的白,嘴脣是硃紅的紅。
“不大,很年輕,只是我也說不上來他的歲數。”雲昭愣怔片刻,心裏小小的角落在想,你不要怪人家這樣看你,他的立場,並沒有錯。
兩個人要往地鐵方向走。
雲昭悶悶地說:“你千萬不要在爺爺面前說漏了嘴。”在學校,張小燦時常去家裏蹭飯,祖父雲懷秋燒一手好菜。張小燦嘴裏說着“知道了”,兩隻眼,突突地亂掃,她心不在焉拉住了雲昭的手。
“雲昭?”那道低沉卻清澈的嗓音又響起來,陸時城在身後直接喊她名字,她一頓,眼光擦邊而去,困惑而又警覺地站定不動。
四處是閃爍的霓虹,有幢幢燈影裏像蚊蚋一樣的人們匆匆而過,城市如同迷狂的熱帶雨林。很多東西,在雨水豐沛的燠熱裏野蠻繁殖。
“你東西掉了。”陸時城從她包裏輕鬆順走了一隻尋常的口紅,此刻,又還給她,他看到她臉上神情。
雲昭靦腆接過來道謝,她攥了攥手機,把那句“您爲什麼給我那麼多錢”嚥到肚子裏去。
陸時城只客氣說:“不謝,下次見。”
車子被司機開來,他坐進去,慢慢驅離浮世匯。他還是從後視鏡看她,很快的,有年輕的男人騎着單車停在了雲昭身旁。
付冬陽所有的情況,陸時城都清楚。小縣城出來的男孩子,格外刻苦,天資不錯,從落後的教育資源裏殺出重圍。陸時城覺得,他應該能猜得到這樣的男孩子,最終想接近什麼,得到什麼。
所以,他也只是微微一笑。
一開車窗,夏日所有植被混合着的各種蟲鳴浪一樣飛速打來,一瞬間讓人窒息。陸時城想起在美國那會兒,同時報讀商學院和法學院的雙學位,忙着學習、玩,再學習。那一屆中,他年紀最輕,頂級學霸,就是在這樣的夏夜裏,跟女人荒唐,一場輕狂一場潦草。
每當想要結尾,又引向凡人的開端,幾度勃發幾度熄滅。那個時候,他是真的年輕,鬱鬱蔥蔥。胸腔裏像懷着一股暴戾的仇恨,可他甚至不知道,該去恨誰。
剛進門,陸時城發覺空氣中的香水味又換掉了,他的妻子岑子墨,提過要用遍所有香水。他沒有興趣知道這些,衝好澡,陸時城坐到沙發上,一本雜誌飛了過來,“啪”一聲落在眼前。
那上面,是衣冠楚楚的自己。
岑子墨頂着張面膜出來,她穿真絲睡衣,身形窈窕,保持得極好,直接坐在了陸時城身上。
他只皺了一下眉。
兩人結婚五年。
岑子墨今天去參加一個飯局,飯後點心,依舊是由幾個時尚界的心機教主們各種婊氣宮鬥。她對時尚界這些人興趣寥寥,她所在的新世紀傳媒是正經的充滿理想主義氣質和務實精神那一掛的,雖然也不喜歡。不過這種Oldmoney和Newmoney之爭的基本路線,可以保持一個世紀不動搖。她八面玲瓏,只當中間人負責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儘管,心裏早翻出無數個大白眼。
只要想到家裏有她最愛的男人,一切似乎,都沒什麼價值可言。
岑子墨說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因爲她知道,陸時城這個人,對待女人的態度一直是佔有、否定和拋棄。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會是這個鬼樣子,他少年時,明明只是個少言寡語的學霸而已。
而她能夠和他維繫住婚姻,全因兩人找到一種非常自洽的相處模式,那就是:
各玩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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