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013
雲昭紅着臉跟他道歉。
小小的插曲而已,陸時城給她示範相機的使用,讓她自己調圖。雲昭一連拍了幾張,還是不太滿意,陸時城又從她手裏拿走相機,看了看,微微一笑:
“你要明白太陽的光是這個世界最偉大的東西。”
“那你可能會很喜歡路易.康。”雲昭被他帶動起來,也忍不住笑了,她沒意識到,自己對這個男人的警惕性一降再降。
陸時城居然點頭。
雲昭不知爲什麼心裏忽然覺得高興。
兩人的對話始終在同一個維度裏,雲昭站在旁邊,看他舉起相機專心地尋找着角度,兩人湊一起回看時,雲昭很服氣:
陸時城對光線的把控力比她好。
這更像是一種天賦,雲昭想。她小扇子一樣的長睫毛眨啊眨的,一擡頭,陽光灑在半張臉上,年輕姑娘特有的柔和細膩顯得輕盈又飽滿。陸時城看着她,目光很深,不知在想些什麼。
兩人又聊幾句,雲昭想起什麼,說:“剛纔,我們在豎窗那兒其實我有一瞬間覺得對於光的運用有點刻意氾濫了。”
“怎麼說?”陸時城很用心地迴應她,略一挑眉,靜待她下文。
雲昭反倒不好意思了:“我主觀感受,不一定對。”
“沒關係,你說。”陸時城鼓勵她。
“我們再去現場看看行嗎?”雲昭想了想,陸時城爽快地把她又帶回了兩人相遇的那一處。
雲昭往裏走幾步,仔細觀察半晌,站定了,她聲音又嬌又軟:“您看,這裏用了大量的自然光,乍觀很美,但空間因此缺少了起承轉合,沒有明和暗的過渡,或者說,過渡很弱,給人的感覺,就是要把所有太陽光都弄進來,如果這裏放置展品,效果又是什麼樣的呢?”
哎,這麼耗資巨大的美術館,是團隊成果,主設計師也是圈子裏個人風格明顯的人物。她一個學生,在不知天高地厚地瞎說什麼呢?雲昭耳朵根有點燒。
陸時城沒說話,也沒什麼表情,只是靜靜審視她。
許久,雲昭被看得不自在,她咬咬嘴脣:“當然,我還是很喜歡這裏。能感覺得出來,這裏對路易.康其實有很多借鑑,只是我覺得對日光的控制還可以更謹慎一些。”
陸時城的雙手,從西褲中抽出,他鼓了幾下掌在巨大的空間裏迴音清晰。
雲昭怔了怔,一雙眼直直地定在他臉上,不知陸時城是什麼意思。
“很好,”他說,“這些天,我聽到的讚美太多,你是第一個提出意見的參觀者。言之有物,有的放矢,很有建設性,我欣賞你身上的質疑能力和批判性精神。”
說着,走到豎窗前,五指張開,感受光源,陸時城轉過頭笑了下:“其實,施工期間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我必須尊重設計師團隊的獨立創作的權力,不能指手畫腳。”
雲昭又一陣高興,原來,不止自己是這麼認爲。陸時城沒有否定她,他對幾何很具審美並且說欣賞自己,雲昭心不覺跳的快起來,可是……她迷惑地看看他:“先鋒美術館是您投資的嗎?”
“不,”陸時城眼波微動,一語帶過,“我只是受人之託,中間會過來看看。”
是這樣啊,雲昭若有所思點點頭。隨後,陸時城帶她順着臺階去房頂平臺。臺階極窄,兩邊是極高的牆,僅能容一人隻身通過。這時如果擡頭,頭頂不過是一線天空,令人恍惚。
雲昭就是一恍惚沒留神腳下,絆到膝蓋。陸時城走在她前面,此刻返身下來,彎腰問她:
“你還好嗎?”
膝蓋擦破了皮,滲出點血,雲昭皮膚嬌嫩,頃刻間紅了大片。陸時城立刻從兜裏掏出手帕,抖開,系在傷口處,說:
“小傷,你別害怕,等下去塗些碘伏就可以了。”他擡頭,“嚇着了?”
雲昭張了張口,他動作利落根本也沒徵得她同意,而且她也沒覺得害怕。於是,慢慢搖頭,話到嘴邊最終變成“謝謝”兩字。
想了想,很抱歉的樣子,“血弄髒你手帕就不好洗了。”
陸時城笑:“那就扔了,不必洗。”雲昭輕聲說:“我會盡量給您洗乾淨的。”
“沒必要,”他站起身,“一塊手帕而已,你小小年紀別這麼軸。”
雲昭臉皮實在薄,便不吭聲了,默默走在陸時城身後,他笑了一聲,也不知在笑什麼。
平臺上別有風光,一覽衆山小的感覺。水泥池子裏種滿了鮮花,開得熱烈。風很大。
兩人並排而立,風又把雲昭的長髮吹向陸時城,他腳踩青磚,向遠處眺望,在這裏,隱約可見中盛總部大廈
A市最高的地標建築。
他神情冷淡,那是陸家的商業帝國,一磚一瓦,三代人的功勳。而腳下,是心靈的棲息地,卻也沒有真正遠離,不是嗎?在這裏,依舊可以看到中盛。
不知不覺,這些年,居然就這麼走過來了。
父親驟然離世那年,中盛起步,勢頭正好,而他在美國讀書。在那之前不久,只是籍籍無名小輩的陸時城,和商學院裏最好的一名美國同學,率先嗅到那場很快就要席捲全球的次貸危機先兆。無人理睬他們,無人相信,兩個年輕人蠢蠢欲動,親自去做調查,來證明房地產一個巨大的泡沫即將破滅於眼前,而人們渾然不覺,盡情狂歡。
當時,陸時城和父親通話,請求他出面幫忙,利用曲折人脈關係搞到相關協議,想辦法籌資,兩個年輕人野心勃勃去做空證券銀行。那會兒,他們在華爾街投行光鮮亮麗的精英眼裏,是毫不起眼的菜鳥實習生。最終,陸時城賺到人生中第一筆鉅額財富,和父親分享喜悅。
並在那場次貸危機達到巔峯時,離開美國,臨危受命接手中盛。父親的追思會上,他懷抱遺像,身邊是年幼的弟弟和悲傷過度的母親……
往事並不如煙。
“陸先生,那兒是什麼地方?”雲昭清脆的聲音響起,打斷他思緒,陸時城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廢棄工廠沒利用完的地方,在這個季節,長滿青草。
和雲昭解釋兩句,她眼睛閃閃發光滿腦子奇思妙想,忽然,不知怎麼地慢慢笑了:
“我覺得,完全可以建造出一座花園,這些廢棄的建築其實都很有質感,稍微改變下空間,植物們可以順着它們固有的結構往上生長,營造一種全新的線條感,就像我們剛纔看到的那棵樹。這樣,先鋒前面是園林式,後面則具有工業冷峻感,兩個世界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她偏頭想了想,又自顧補充,“就是不知道這樣作爲整體來說會不會不和諧。”
嗨,說的好像她立刻可以主持這個設計一樣,雲昭心裏笑自己,又覺得自己棒呆了,她總是非常樂觀。
陸時城凝望良久,一面聽她說,一面思考。
“繼續說,我聽着的。”他看看她。
雲昭抿脣一笑,從包裏翻出隨身攜帶的紙筆,坐下來,勾勒出粗獷極簡風格的畫面。
“你很擅長挖掘空間。”陸時城接過稍顯潦草的手稿,卻是認真看的,隨後,瞥她一眼,“想法大膽,不過曇花一現的靈感不足以支撐它變成現實,還有,你連現場都沒去過,異想天開的本事不小。”
說着,撕下那張紙,在雲昭錯愕的目光注視下,陸時城把它摺疊放在口袋:“你如果真的有想法,可以嘗試,我會試着把你推薦給這家美術館的主人。也許,你能碰下運氣,不過不要抱太大希望。”
哎,這個人……說話總是起伏轉折這麼大,一席措辭,雲昭的心情像過山車一樣。
“真的嗎?”她由衷興奮,一雙大眼睛閃爍着望向陸時城,“我可以試一試嗎?您會看我的設計嗎?”
“你問題太多了。”陸時城轉身,準備下去,雲昭太開懷了突如其來的一個機會,雖然依舊飄渺。
他也許只是隨口說說?雲昭忽然又有點喪氣,自己只是個學生……誰會搭理我呢?
這期間,雲昭一次也沒想起張小燦。她誰都沒想起來。
“先鋒其實已經有花園,在後面,看看喜不喜歡那裏的設計,裏面有餐廳還不錯,”陸時城擡起手腕看看錶,“一起喫個飯。”
雲昭猶豫了,站在最後的一個臺階上,囁嚅着。
風一過,她的遮陽帽被刮掉,陸時城眼疾手快一把給抓住,他拿在手裏,沒有立刻還她。
只是靜靜看着她站在高處,長髮飛舞,小鹿一樣的眼睛裏有怵惕。
陸時城腦子裏忽然勾勒個畫面,如果,她跳下來撲到自己懷中會是什麼感覺。輕盈的,清香的,又軟又甜的。
他從來沒有好好擁抱過誰入懷,那種出其不意的,欣喜的,陸時城的一顆心變得陰晴不定,面上無波。
下一刻,他轉身靠近她,把帽子給她戴上的同時,低聲問:
“雲昭,和我相處你快樂嗎?”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週二早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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