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048
這話是有心刺她臉,她糊塗不起來。
不出意外的,整件事沸沸揚揚,上了新聞。瞧,陸時城在視頻裏穿着病號服,從容不迫又要命地見義勇爲。
視線不夠,昏昏暗暗,他打扮又異於平常很少有人通過視頻認出他。但有兩個女人,他的母親,他的妻子,是一眼就認出他來了。
馬不停蹄趕到醫院,周濂劈頭蓋臉罵了他一頓,罕有的,怒意明顯。對於大晚上他這副模樣跑街上浪蕩,並且,和持刀歹徒肉搏,關鍵是很沒水準地被人傷到手。
“陸時城,你不怕折騰死自己?”
“剛體檢過,您別咒我。”陸時城支着手,也罕有地玩趣自己,乾點什麼都覺得不是那麼方便。
可心下輕盈,雲昭沒事,他心情不可抑制地好。不會讓她受傷害,他做到了。
“好,認識那姑娘嗎?”周濂直奔主題。
話兜轉兩圈,陸時城蜻蜓點水說:“不認識。”
“你說什麼?”
“說什麼?我說不認識。”
“放屁!”周濂罵得嘎嘣脆,有失平日氣度,“陸時城,我記得你沒有多管閒事的偉大情操,光腳上陣跟人拼命,是照片裏的姑娘吧?”
怪他母親眼神太好。
可是他不想跟周女士爭執,沉靜說:“是她,這樣,媽,等我過兩天出院我們再談好嗎?您先回公司。”
呵,這是給親媽下逐客令了,周濂睨他一眼,拉開門又轉頭說,“你不要以爲媽什麼都不知道,你心裏,一直惦記着當年來家裏喫飯的那姑娘,三十多的人了,不要總是因爲女人讓媽媽爲你操心。”
輪到陸時城意外地動了動眉。
來探望他的人,分幾批,公司高管,岳父母……陸曉得知消息後,跑來醫院,說起的卻是她十八歲生日要怎麼過。至於他的妻子,壓根沒露面。
陸時城也不在乎,關於火災的事,他丟開手,交給岑子墨去鬧騰。
可是,牀頭插了束白玫瑰,陸時城一廂情願地希望是雲昭。沒想到,盧笑笑告訴他,是浮世匯的某位姑娘送來的,他薄脣微抿,隨便撈起一本書翻了。
今年,A市雨水尤其多,下午幾個生意夥伴來看他時,手裏拎傘,病房裏人在說話,那些雨滴便順着傘身慢慢形成一小塊水漬。
有什麼從病房外頭一閃,毛玻璃看不清,但真的是投過一瞬的影子。陸時城眼尖,看見了,他三言兩語結束話題,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就起身告辭。
門一開,幾個衣着講究的中年男人低聲交談着什麼出現在走廊,雲昭從拐角處探出半個腦袋,奶貓一樣。
她懷裏抱着買的小盆茉莉。
靠在牆上,雲昭低頭瞧自己腳尖又不想上前了,再擡首,對上的是盧笑笑那張不冷不熱的臉,她瞥一眼花盆:
“好歹他奮不顧身救你,你既然來了,就當是見普通不認識的人,道謝的話,總該說兩句的。”
屋裏,陸時城居然點了煙,窗戶半開,雨聲更清晰了。
雲昭進來,只她一個,停在門口,一步都沒有往前多走。陸時城擡眼,看到的,便是她長髮蓬鬆帶點潮溼地鼓在兩腮邊,那張臉,本就巴掌大,如此顯得更小了,眼簾低垂,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茉莉花在她懷中,翠綠中點綴着小白星似的清香,還有晶瑩的水珠。
她這個樣子,誰不疼惜呢?陸時城心潮微微起伏着,眼眸深邃,像沉靜的海:
“怎麼來的?傘呢?”
“忘地鐵上了。”
“淋溼了嗎?要不要把外套脫掉晾一晾?”陸時城好笑地問她,到底是小女孩,免不了粗心大意。
雲昭搖頭,抿脣走近把茉莉花輕輕放在他牀頭:“謝謝你,我來看過你就不欠你什麼了。”
陸時城吸着煙,菸圈繚繞,淡淡說:“是嗎?你不來也可以的。”
“是,我不來可以,我沒讓你救我,所以其實這件事是你心甘情願的,但我不想欠你人情。”
這麼清甜的聲音,說着這麼傷人的話。
陸時城沉沉盯着她,指間燃過來的煙燙到皮膚,他低頭,有些失落地把煙捻滅了。
“你沒欠我什麼,雲昭,我救你確實是我心甘情願,領情與否跟我無關。”
他覺得一肚子火。
“看來,你情緒很好,並沒有因爲這件事就把你嚇得不敢出門。你走吧,不勞你一副折辱了的心態來看我,我讓盧笑笑開車送你。”他伸出手,示意她帶走花:
“花我不需要,帶走。”
雲昭忽然擡頭,眼睛裏不知何時閃爍着晶瑩點點,她這果然是自取其辱。
死死咬住脣,捧起花盆,稀里嘩啦裝進拎着來的塑料袋裏。
剛要走,陸時城從身後抱住了她直接摁在牀上,花盆掉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一隻手也力氣大得駭人,陸時城幾乎是咬牙切齒貼着她耳朵說:
“我救你是不需要你承情,你可以不來,可是來了爲什麼要說一堆讓人難受的話,雲昭,你今天來到底是爲了什麼?”
初生的驚喜全被憤怒替代了。
他在怨她。
兩人緊貼,陸時城覺得皮膚裏燃起了火,熱烘烘的,在獨有的聲氣裏,也一下灌酒似的灌得雲昭迷醉,她太久沒好好抱抱他了。
你看,他怎麼瘦了這麼多?輪廓更深,雲昭忽閃着眼睛,離他的臉龐如此之近,呼吸交疊。也許,是想他想得太厲害了,理智的防線此刻全盤失守。她伸出手,拇指在他喉結上滑動着,這麼個動作,招惹得陸時城整個人徹底地崩壞,只想莽莽地撞進去,他記得那道溼熱入口。
在東山每一次最細微的動情證據,都無比清楚,骨頭是酥的。
“你要是沒有欺騙我玩弄我,該多好……”雲昭蘸溼了淚,然後,淚滑進鬢髮裏,陸時城忍不住去吸那些淚水,聽到這句話,心中慼慼作痛,她頭髮的清香是真的,哪兒都是真的,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真是受夠了十七年來那種什麼都抓不到一片虛無的感覺,可雲昭是鮮活的,他愛戀着的小姑娘。
他咬上她的脣角,雲昭別過臉,手背遮住不停流淚的眼睛:“別這樣對我,求你,我害怕……”
“昭昭,我來揹負,你只需要像從前那樣就可以,是我自己想接近你,錯誤和罪過也都是我一人的,和你無關。”陸時城試圖吞嚥她所有的不安和恐懼,他溫柔地吻她,一寸寸的,想化解她緊繃的情緒。
雲昭的心痠軟極了。
可回不去了,發生過的事,沒有辦法重來。
“陸時城,你現在一定在想,她真賤,看,被人迷.奸,也不知道報警……”
“別說了!”陸時城渾身一僵,他忍無可忍面色灰敗地按住了她的嘴,蜜一樣甜的紅脣。
雲昭迷迷糊糊地想,是啊,自己真的很賤,戕辭出口,她又痛又爽,所有壓抑的混亂傾瀉而出。
愛真的太疼了。
“一切歸我,昭昭。”陸時城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非神明,從罪中來,罪成淵藪,說到底,他是俗世肉身脫不了骨子裏瘋狂生長的愛恨嗔癡相,強烈冥頑。
只能不停念“昭昭”兩字。
雲昭略撐起身,抱住他脖頸,有要他迴應的意思,陸時城發了狠地把人往懷裏帶,呼吸急促:
“等等我,好嗎?給我時間我把離婚的事情處理好。跟着我昭昭,我什麼都給你最好的。”
她沒說話,只是把臉埋得更深。
時間夠久,雲昭纏綿地吻着他的耳垂讓男人幾乎失控,終於輕聲說:“陸時城,我永遠不會再相信你說的任何一個字。”
他抱着她,看不到對方的眼睛,可他自己的眼睛裏頓成驚濤駭浪。
她原來是在誆他。
雲昭慢慢從他懷中起身,定定看着他,他儼然動怒,剛纔柔情蜜意只是虛幻一場,夢一般假。他被這麼一記回馬槍弄到五臟六腑都跟着錯位,雲昭就這麼看着他,讓他淺淺體會什麼叫被欺騙被玩弄。
怎麼會呢?她眼角淚痕都沒幹。
“你今天來,到底是什麼意思?”陸時城覺得大腦都跟着鈍了,眼神不解,似乎不能相信,“你,你是耍我玩兒嗎?”
雲昭沉默着搖頭,蹲下身,把摔壞的花盆收拾了。陸時城把她拽起來,雙眸噴火,“雲昭,我告訴你,最好別跟我耍花招!”
聲音壓得極爲低沉,他分明是惱羞成怒了。
可爲什麼還是想吻她,陸時城矛盾不已,兩人拉扯着雲昭被他抵在牆上,他堵上她的嘴,堵死了她和外界的一切聯繫,讓她不能呼吸,只能抓自己衣角嗚嗚咽咽的。
最後,他攬她後頸用額頭去蹭她:“昭昭,你來看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想和你好好說說話,想知道你準備比賽的事情,哪怕,只是聊聊外面這會兒的雨天也很好,我是真的想和你說話,別慪氣了好嗎?”
語氣裏像大男孩那樣不耐煩又有絲乞求。
陸時城發現雲昭的存在讓他的傾訴欲空前高漲。好像,沉默了十七年的時間要統統彌補回來。
他太喜歡和她說話。
雲昭小心拿塑料袋把毀壞的茉莉花裝好,放到旁邊,輕聲說:“我探望過你了,所以,那天的事情到此結束。”
“等一下,”陸時城說,他走過來,想她剛纔柔軟似無骨的身子,“你如果真的覺得欠我人情,陪我十分鐘,我只要十分鐘。”
他眼神烈烈,又含着濃重的晦暗。
雲昭摸出手機,站到窗戶那,往外看雨幕裏的醫院,有穿白大褂的醫生急匆匆撐傘跑過。
病房裏安靜了,只有雨聲。可她這樣,算是答應他。
“我很期待你的參賽作品,之前,你給我的手稿我拿給了一位朋友看,給你提了些專業性意見,能給我留個郵箱嗎?我發你。”陸時城手頭就有電腦,轉身打開,雲昭欲言又止,他原來一直沒有忘記這件事。
當初,她管他要過,陸時城不給說已經給了別人。她以爲他隨手丟了。
電腦裏有文件夾,命名就是“昭昭”。
她看到了,卻很快移開目光,拿筆迅速寫了個郵箱地址給他。
這個時候,盧笑笑敲門,周濂命人送來了些煲湯和粥,很快的,盧笑笑把東西給他放好又悄悄退了出去。
陸時城開始喝粥,他喫相講究,一時間不再說話,屋裏氣氛靜謐極了。
可是,胸口涌動着別樣情緒,他知道,自己就不是好德性。
想要雲昭不顧廉恥,不顧人言。
什麼也不要思量。
但她這樣躲着自己,陸時城的理智告訴自己,雲昭是個好姑娘,這個好,是世俗意義的好,在穩定固有的評判體系之內。
他應該護着她這份好。
十分鐘過得很快,一到點,雲昭隨即開口說:“我該走了。”
陸時城擡眼看向她,很安靜,點點頭:“好,我讓盧笑笑開車送你,別拒絕,今天下雨天外面天色很暗。”轉而一頓,"你肯來,我很快樂。
話音剛落,他聽到外面熟悉的聲音:
“盧笑笑,不讓我進去,”門被高跟鞋狠狠踢了一腳,“你能不能要點臉,這些年,你給他拉了不少皮條吧?我今天就要親自捉姦,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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