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070
接完電話,雲昭在後頭安靜坐了片刻,她再出來,才知道陸時城入局只贏。
真遭人豔妒,陸時城哪兒哪兒都是春風得意長安道,好像從沒受過屈,受過苦似的。幾個人湊一堆笑,說陸時城這人是老天爺專門派下來氣死人的。
雲昭在他身邊坐下,他回眸,笑了笑:“喫好了?還合胃口嗎?”
“你贏錢了呀?”她臉上還有點歉疚。
沒玩太久,陸時城讓服務生把外套都取過來,這幾人另有場子要赴。徐之行歪在沙發上眯眼,見他要走,親自過來送。
“不去酒吧坐坐?”徐之行又撇撇雲昭,跟她玩笑,“嗨,回頭讓陸時城帶你去你們家的俱樂部,比一比,是我們這兒好,還是你們家那好。”
你們我們的,雲昭一頭霧水看着徐之行,徐之行笑,給陸時城肩頭一拳,“你媳婦兒不知道啊?”
這一句,荷槍實彈地讓雲昭漲紅了臉,有點倔地糾正:“我不是。”
她不知道,A市四大俱樂部,三家掛大企業名下。浮世彙算一個,中盛名下富豪雲集的俱樂部算一個,雲昭沒聽陸時城說過這些。
徐之行則一副“讓你老往別人地盤上撒歡”的表情,眼角餘光一掃,瞧見兩個過來陪酒的一線女星,懶得招呼,倒很有興趣研究陸時城的小媳婦。
“你廢話真多。”陸時城笑,他今晚笑的多,徐之行想起驟然離世的陸君同,當年也是此間座上客。眉眼依稀相似,和眼前人。
雲昭卻小聲問他:“你家裏也開俱樂部嗎?”
“那種地方你不適合去。”他睨過來一眼,拍她腦袋,雲昭頭一歪,“那你帶我來這兒……”
伶牙俐齒起來,陸時城也只是笑,“對,你是小傻子,被人賣了都不知道,我不是。”
兩人頗有點打情罵俏的意思,至少,在徐之行看來是,他咳嗽兩聲:
“你這來的突然,都沒好好招待,得,改天我擺個場子,你帶昭昭過來。”
昭昭……雲昭心裏說不上來的彆扭,徐之行跟她不見外呢,再投過去,目光輕輕轉過徐之行的臉:他眼睛裏,分明泄出一分詼諧來,好似端正,好似存疑。
心底其實是不信陸時城最終真能把她娶進門的,但面子要給足,所以,直到門口,徐之行還不忘跟她玩笑:“昭昭,既然是自己人了,悶了來玩,陸時城可不怕你輸錢。”
出來後,雲昭回看,這宅子外觀實在普通,哪知裏頭別有洞天。她神神祕祕說:“那裏面的古董,我看像真的。”
“是真的,有些是當年王府的舊物。”陸時城扣了下她手指,摩挲兩下,“是在博物館鍛煉出的慧眼?”
這麼一說,雲昭倍受鼓舞似的,一雙眼,更是神采奕奕,眨巴兩下:“我天生慧眼。”
說完,覺得自己怎麼臉皮厚吹起牛皮來了,又兀自格格笑兩聲,脆脆的。
夜真長,被這璀璨跨年給拉的。
過一處,陸時城停車:“等我一下。”雲昭輕巧從這邊蹦下來,冷氣激的人一抖,“你要做什麼?我也要去!”
是從車窗裏看到有人放了氣球,搖搖的,分不清粉是紅,直往上去,不是消失在星辰裏,而是一片黑沉沉的葡萄紫裏。
她孩子心性上來,竟想坐摩天輪,飄蕩高處,看城市密密層層的人,密密層層的燈,再赤誠墮入,猶如眼前愛情。
陸時城卻從身後來,把一串新買的白蘭花戴在她胸前,香氣被冷浸得通體清明,她深深嗅了下。
白蘭花多好呀,又香又美,哪裏像人生會有悸怖、苦厄、微啞。雲昭咧開嘴一笑,露出細小白牙,眼眸帶光,掃向他:“謝謝!”
說的超大聲,陸時城把她兩隻手從手套裏剝出來,聚攏了,抵在脣邊站在公曆這一年的最後一天裏,嗓音變得纏綿:
“昭昭。”
又只是念她名字,雲昭知道,她會永遠記得這一年的白蘭花,是陸時城買給她的,香香的,在記憶裏永遠香香的。
雲昭渾身軟綿綿的,有微醺感,她靜靜把陸時城望着,凜冽的空氣印記在脣上:
“陸時城,我要是晚認識你幾年就好了,你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
風在蒼穹下行走,發在眉間飄搖,她看着他低眉又垂目:
“不,昭昭,能遇見你對我來說,就足夠了,沒有早晚之說,我感激,你能明白嗎?”
“感激什麼?”
“感激我還能遇見你,我以爲,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陸時城輕籲,手掌乾燥溫暖,攥緊她的手,帶回車。
外套上覆了冰冷一層,等暖氣開了會,雲昭把大衣脫掉,白蘭花照例掛在胸前,一車裏,只剩花香了。
陸時城忽然伏到她胸口,鼻端敏感,滿是白蘭花的蓬蓬香氣。
雲昭喉嚨發緊,這個動作引得整個人顫兮兮的,她縮那不動。陸時城擡眸,瞧她脆弱又緊張的小臉,看的笑了笑,指腹按在她心跳的地方:
“我們昭昭想什麼呢?”
這人真惡劣,雲昭兩隻手都無處安放,繃緊了身體:“沒,沒想什麼。”
陸時城卻嗤然笑起:“別害怕,我想你應該在生理期,月事準嗎?”
“啊?”雲昭窘迫極了,“你怎麼知道的……”
他不答反問:“你說我怎麼知道的?”
一雙眼裏,有揶揄,有意味深長。
莫名其妙冷了場,雲昭暗自玩着白蘭花,小手指一勾一勾的,忒無聊。
他繼續正經開車,說:“你爺爺擔心你嫁妝不夠,嫁不出去。”
雲昭手指一停,嘴巴生鏽了。
“讀過《邊城》嗎?”陸時城笑問,等她點頭,淡淡說,“二老喜歡一個撐渡船的,他不要碾坊,我記這個故事很多年。高中那會兒上這一課,我想過,我也不要碾坊,想要碾坊我自己會想辦法去得到,不需要人陪嫁。我跟你爺爺說,有人會只圖你這麼個人,這不是假的,不是作家寫的小說故事,有人真這麼打算。”
外頭溫度如冰蠶,可在車廂一小方天地裏,雲昭熱着,她默默聽,心頭是暗沉的金交錯銀白的星光,命運其實沒有義務給人希望。可爲什麼還是想哭呢?
“你爲什麼跟我說這些?”她控制着自己紊亂的呼吸,白蘭花在手心,熱氣呵萎了邊兒。
陸時城看着前路,眼睛深黑:“你真的不知道嗎?昭昭,話我已經攤開說的夠明白了。”
雲昭紅脣虛虛一扯,沒再說話,到學校附近,陸時城把絨盒裏的一枚雞血石圖章拿出來:
“你做義工那回,我記得,有個老人家送你印章,我看你好像很喜歡。”
原來他什麼都看在眼裏,也都記得。
刀工柔美,質地凝膩,不知在曾經的主人手裏浸了多少光陰,仔細算,已逾百年身。
雲昭心裏不禁再起漣漪,掂在掌心,百轉千回的,終於問:“你買的嗎?”
他笑笑:“不是,這枚雞血石圖章有些年頭了,晚清張之洞知道嗎?和祖上有些交情,當時,還送了漢磚和一些圖籍書冊。你既然喜歡圖章,這枚送你。”
晚清張之洞……雲昭愣怔看看他,反應過來,忙還給他:“不,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她不知道的是,這枚雞血石圖章在拍賣會上是能拍出千萬價格的珍品。
陸時城推回她手:“送你的,就是你的了。這枚圖章,本就是傳到我手裏來了,我做的了主,昭昭,我願意把最好的給你。”
掌心在她後背上一推,催她進去:“放好就行了,晚安。”
雲昭轉頭和他說“再見”,一步步朝前走,路燈昏黃,她不知怎的又回眸去看他,哦,陸時城還在,高高的看不清眼神。
雲昭按捺不住,飛奔回來,猛地抱住他,陸時城被她突如其來頂了個趔趄,他衣服真涼啊!
拽着大衣的一顆鈕釦,也涼,雲昭鄭重地撐高自己親吻了他的嘴脣,那麼柔軟,他的脣和當下的心一樣柔軟。
如果自己有罪,那就讓神明懲罰她吧,雲昭哭了。
她知道,什麼都知道,兩人此生壽命加一起其實都比不過這枚雞血石。你瞧它,經了三百年的國運之殤,秋風寶劍寒光之下,老臣的眼淚早風乾在歷史的最深處,可它依舊沉穩,安靜,一路走到光怪陸離從未有過的當下紅塵都市,多奇妙啊,竟妥妥帖帖地跟了她,還帶着他掌心裏的溫度。
陸時城被她吻的心裏像灌了滾燙的一注泉,熱烈翻滾,他的小姑娘也有這麼侵略擴張的勁頭,不依不饒的,一路從她自己蔓延燒到他這裏。他微微顫着肩胛骨,抱緊她,低頭認真回吻。
“好了,昭昭,你再這樣我要把持不住了,乖,回去睡覺。”他短促一笑,戀戀不捨挪開嘴脣,“聽話,嗯?”
尾音溫柔,勾她心魂俱開。
雲昭兩手順着胳臂滑到手腕,臉燙燙的,看他腳上模糊的黑:“那我走了,晚安。”
“晚安。”
兩人的手到底交扣到一起,陸時城是一點一點鬆開的她,雲昭最後擡眸看他一眼,跑進了校園。
一顆心裏,是蜜糖和奶香。
直到上樓,氣喘吁吁,纔想起門衛那裏有付東陽要給她的東西,哎,她在電話裏剛開始還以爲是禮物,委婉拒絕,沒想到付東陽當時說:
“昭昭,你誤會了什麼可能,不是禮物,你看了就知道了。”
弄的她一臉尷尬。
付東陽沒逗留,回趟學校把東西擱門衛強調兩遍直接離開了。
雲昭只得又蹬蹬蹬下樓,來到門衛那,取來東西,等回自己臥室打開,是個錄音筆。
以其人之身還治其人之道的錄音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評論區,大家各抒己見很好真的!我尊重大家的個性化閱讀。另外,把越鳥長評分享給大家:
行文至此,很難用簡單的幾個詞語概括出陸時城這個人。他是本書的靈魂,而蔡蔡對男主一向偏愛,給他最飽含深情的筆墨,骨肉肌理俱是豐滿。
陸時城一出場就讓人驚豔。身材頎長,相貌俊美,有些莫名的憂鬱氣質,但又挑逗性感,因此卓爾不羣。曲有誤周郎顧,他在藝術上造詣的可見一斑。在與小云昭的接觸中,在博物館充滿質感的一番話,在美術館中表現出的審美情趣與知識儲配,自然而然的讓女人傾心。但這又似乎不夠,因爲優越的外形、卓越的頭腦、風生水起的事業,這些都是男主的標配,也只是表層的東西。由表及裏,深層次的獨屬於陸時城這個人的特質,我得說說。
陸時城是一個很分裂的人,他的性格很分裂,生活也很分裂。積極進取與悲觀虛無,矛盾的兩極集合在他一人身上,卻又不顯矛盾。憂鬱這個往往和悲天憫人掛鉤的詞彙,和一個暴烈又嗜血的人又如此契合。陸時城佔盡了俗世的好處,但他從不快樂。他玩的是金融,天生賭徒,又要求穩又要有視死如歸的從容,極端的理性裏裹着極端的瘋狂。他天生就不適合日復一日平淡的生活,需要感官刺激,尋求荷爾蒙。
他是個對時間與記憶都很敏感的人,彷彿那就是在他的肌膚下流過,些微變化他都感受清晰。逝者如斯,時間的流逝帶來萬物的運動,帶來生命、時代和宇宙的新陳代謝,陸時城對此也都十分敏感。本性如此,感性卻冷漠,他其實具備一雙挖掘美的眼睛,但平素看到的都是平庸與醜惡,竟也習以爲常。
陸時城把過去和現在分得很清,也把新人和舊人分得很清。他同時愛兩個人,心中珍藏一座豐碑,眼前掌握一個鮮活的生命。十七年前後的兩個姑娘,在他的想法裏沒有任何關係。哪怕注意到小云昭是因爲姓名,但愛上她不是。她是莎士比亞筆下叫做玫瑰的那朵花,換一個名字還是一樣的馥郁。
他對小云昭的喜愛是真切的,濃烈的。他沉默少言,但和小云昭相處時很有傾訴欲,氣質裏也增添了幾分溫暖,像是變了一個人。依舊有少年氣,像一個男孩子一樣熱切探究自己愛戀的小姑娘,接近她的家人,想盡辦法創造與她相處的機會。雲昭像個孩子一樣單純懵懂,像天空中的雲嬌軟,像草葉上的露珠晶瑩,這讓他愛憐又有侵犯的慾望。她癡癡的,純裏帶着蠢,卻又能靈巧地接住他說的每一個字,感受到他的情緒律動。他沉醉於和她共度的時光,這讓他閒適,愜意,放鬆,因爲想表達的話恰好有聽得懂的人。而立之年他終於瞭解日子應該怎麼過,在她這裏得到了難言的快樂,戀人所在的地方即是家。
他也忘不掉死去的雲昭。那是他少年時的心結,中學時代他就在觀察與再創造中,在靈魂裏深深摹刻她的形象。雲昭的死剝奪了他想要開始的機會,因此耿耿於懷十七年。他們的相處太少太少,幾個美好的片段根本連不成完整的回憶,雲昭十七年來從未入夢,因爲她在陸時城的心中從來不是真切的人。陸關於她的記憶,是她又非她。但陸時城不允許自己忘記,他會強迫自己,施加壓力,必須讓這一份懷念與日俱深,這是他的執念。而錯過的人會在不斷髮酵變陳的回憶裏趨於完美。陸時城也越發難以忍受當初什麼都沒有做的自己,他慌不擇路的彌補,以爲對她的家人好一點,就能減輕自己的過失。但也深深明白彌補無用,這讓他時常滿懷心事,變成那個孤獨,陰鬱,嗜血的陸時城。
模糊的美好,畢竟及不上朝夕相處的枕邊人。陸時城此刻愛上了小云昭,在真實的快樂裏,他在迅速的與往事抽離。面對雲昭激烈的反抗和堅定的拒絕,陸時城意識到自己要面臨生命中的一個節點,究竟是選擇利益,還是選擇愛情;究竟是當一回賭徒,還是循規蹈矩繼續麻木沉寂的生活,那種他應該過但又不甘心過的生活。這是人到中年一場大地震,他從沒動搖過的想法開始動搖了。
命運沒給他繼續思考的機會,兩封信驟然出現在他眼前,又猛然把他拉回了過去。真相是如此簡單而殘忍,原來自己曾和傾慕過的女孩錯過,他那麼珍惜的女孩竟然死於一羣惡毒且庸俗的垃圾之手,因爲自己,因爲女人愚蠢的嫉妒心。岑子墨在他眼中一文不值。他完完全全的鄙視她,輕賤她。陸時城不是那種會被感動的人格,也不是靠賣慘示弱就能博得同情的人格,他軟硬不喫,且毫不念舊。看不上就是看不上,岑子墨那層精緻的皮下有什麼,支撐着她那層精緻的皮的又是什麼,他清清楚楚。那種虛榮奢侈浮誇攀來比去的生活,其實和貧賤夫爲買菜錢爭吵的庸俗沒什麼兩樣。究竟是什麼給了這樣庸俗的女人踐踏他心中最珍視的女孩的資本,他也一清二楚。答案一目瞭然,他面臨的不再是選擇題。
文案裏的前寂後炸說的很好,過去,他守着燈紅酒綠在名利場一個人孤獨,如今,他骨子裏的偏執與叛逆甦醒,曾經躁動不安的,隱隱約約頂着胸口的那股勁,壓抑多年後得讓它放肆的宣泄出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什麼不妥,也清楚自己擁有什麼,想要什麼,又失去了什麼。大雲昭於他是豐碑,成績優越出身微寒卻又像一隻挺拔的向日葵一樣茁壯求生,一切努力只是爲了擺脫原生家庭的束縛,見識更廣闊的世界。大學與她一步之遙,光明與未來也與她一步之遙。她的悲劇何止死亡,她的悲劇也絕不是個人的悲劇。陸時城得爲她報仇,爲她伸冤,爲她與命運的不公作對。他要把讓岑子墨耀武揚威的那一層皮撕下來,讓她無所依仗,讓她明白一無所有的自己其實是如此醜陋。
命運在推着每個人向前走,陸時城又怎可能在知道一切後不爲所動。他是分裂的,愛戀大雲昭的那一部分永遠被困在十幾年前,那是他的執念,不解決,他就永遠無法與過去告別。只有報仇,只有把相關的人都帶下地獄,他纔有可能解開困擾他十幾年的心結,真正的納入現實生活。
有時候我覺得命運的節點設置的就是這麼奇怪。爲什麼不能是他先發現信,報了仇,再遇到雲昭。偏偏是他遇到了雲昭後開始甦醒,才發現了信的祕密。陸時城提醒自己不要再踏入同一條錯誤的河流,可是他不可避免的要重蹈覆轍了。他依舊是分裂的,做不到把完整的自己交給她,待他重新變得完整,他卻要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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