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092
身後不遠,是張皇四望的盧笑笑,她沒走遠,一直在別墅附近等着。乍見警車過來,驚訝又不解,女人的直覺總是八.九不離十的準,真的是衝陸時城來的。
他人在那站着,花香瀰漫,時近黃昏,天空是紫紅像投了一把火從山頭燒起,烈烈焚城。
警察過去問話,盧笑笑心都揪了起來,看張小燦,終於想起這張半生不熟的面孔是雲昭的同學。
一室凌亂,雲昭蜷在牀上,脣紅如新摘櫻桃,飽滿,多汁。前一刻兩人傾其性命於一歡的颶風未散,筋疲力盡,她下意識掩起身體聽警察問:
“雲小姐是不是?我們接到你同學的報案,說你被人劫上車,現在瞭解下情況。”
陸時城沉沉盯着她,某個念頭,一閃而過,腦子裏想的竟是他應該去做番茄蝦仁意大利麪,不知道雲昭餓了沒有。
飲食男女,不過如此。
卻也只是一閃而過,屋裏真靜,灰涼透底咕咚一聲往深淵裏掉一樣。空氣裏,漂浮着男歡女愛不散的氣息,沒有人不懂。
落地窗奇大,彩霞轟轟地燒,色.欲橫流地爛了滿地:紅一片,藍一塊,再轉作黛綠煙青包裹着每一個人。
簌簌的紅塵就這麼一波波漫到落地窗前,警察真實,誰都真實,霞光草綠,風日正好,雲昭好半天沒能說出一個字,得警察關愛:
“小姑娘,你別怕,我們可以先取證再做筆錄。”
這是她的機會,他的命門此刻在自己手中捏着七寸。雲昭始終沒有擡頭看任何人,她沒辦法承受,她不知道,陸時城的目光一直在她臉上盤桓不離。
空氣凝滯。
他甚至沒有去想如果醜聞爆出,證據確鑿,只要她的一個態度,一個說辭,就真的能讓自己身陷囹圄,雪上加霜。
可心底竟沒有恐懼的位置。
就這麼灼灼地盯着她,眼睛裏,一閃一閃皆是情緒。
一是百是,一錯百錯。他不知道自己憤怒着什麼,恨着什麼。或許,只是他清楚自己還愛着她而已,不過用暴力、陰沉而兇猛的恨來掩飾。可這愛羞恥,是詐僞。
目光最終停在她微露的膝蓋上,擦傷分明。
“不是,他沒有劫我,是我自願。”雲昭垂睫說,聲音微弱,她只擡眸看向其中一個出警人,“不用取證,我什麼都是自願的,我同學可能弄錯了,真抱歉。”
出警的警察們面面相覷。
一股青辣直嗆眼睛,陸時城心裏驟然一縮,疼得厲害。他還是紅着眼,好像那些血絲怎麼也退不了,呼吸冷凍空氣。
好大一會兒不能回神。
一行人出來,張小燦錯愕的目光不斷在警察和陸時城身上交替,她不能信,想要上前被盧笑笑一把拉住,壓低聲音說:
“你閉嘴,他倆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插手的?!警察辦案你也不能隨便干擾!”
隱然有怒氣。
張小燦一點都不懼她,手掙開,大聲道:“他不是好人,憑什麼一手遮天總欺負昭昭!”
多少還帶些愚蠢的學生氣,盧笑笑不跟她計較,擡頭,想和陸時城交換個眼神,他沒接,不知在跟警察說些什麼。其中一個,走過來語重心長教育張小燦報警一定要慎重,否則浪費國家資源。
她被說的一愣一愣,心裏委屈,卻沒辦法反駁。
等警車離去,陸時城人冷卻下來,陡然回頭,看的張小燦一個哆嗦情不自禁退後兩步。
“你怎麼知道的東山別墅?”
張小燦不敢看他的眼,閃躲着:“昭昭呢?你把昭昭……”
“我在問你話。”陸時城打斷她,“你最好跟我說實話,這個地方,不該你知道的。”
暮色要下來,他眼睛忽黯淡一瞬,錯開身,示意盧笑笑問她話,自己往屋裏來。
雲昭的衣服被他扯壞了。
格子裙丟在石子路上。
他從衣櫃裏拿出那些屬於她的衣物,一件件,疊放整齊。旁邊,放着一雙堆堆襪,是那回從職工樓裏管她要回來的。
陸時城微微側身,頓了一下,才轉頭看雲昭。
屋子裏光線開始變暗,她抱膝,很沉默地擁着被子,渾身疼。
“少裝可憐,”陸時城乾澀開口,他呼出的氣滾燙,熬太久,又把所有的力氣都給了她,此刻面上緋紅,儼然生病的模樣。
“雲昭,我告訴你,你如果以爲你剛纔那麼說我就不會起訴你,你就太天真了。”他手一揚,把衣服砸向她。
全是她的味道,撲鼻而來,包括這張牀雲昭早嗅出熟悉的皁香氣息。去年八月,兩人一起去超市買回她常用的洗滌用品,陸時城按她喜歡的味道選。
這讓人產生嚴重錯位的幻覺,以爲是某一年的八月。
花園上空,起了鳥叫,像珠雨灑落又像掉下一串清脆小鈴鐺,聲音和味道,色彩和光線,雲昭心裏滾過刺刺的痛。
她背過他,慢慢穿上衣服不小心剮蹭到膝蓋,疼的人嘶了聲。陸時城不知道是聽得頭疼欲裂,還是真的頭疼欲裂,他靠近她,一頭栽倒在牀上,眼裏的血色,不再是朱纓花的紅,而變作了燒透的鐵絲。
可擡起胳臂,還是想去觸她的手,想吻她,一直這麼吻下去就好了。千頭萬緒,什麼都道不清,喊她“昭昭”,冷冷清清說“我不會放過你”。
雲昭避開了,他那麼沉,陷在被褥裏是個一動都不願意動的樣子。眼睛卻勾住她,雲昭兩腿軟軟打着顫,低聲說:
“嗯,我走了,陸時城。”
說完,她真的從落地窗前繞過,走出這裏,藏八月的纏綿旖.旎,然後邁下光潔的臺階,一步一步。
天想黑了,別墅的院子裏亮起燈,光澤自叢叢的綠裏頭滾過,篩一地的影,晚風如潮水一脈一脈地盪漾着搖曳。雲昭沒有回頭,朝前走去,身後陸時城到底還是跟出來,他被燒得想嘔吐。
心神迷宕,想追她,可一腳踏空,被眼疾手快的黃叔上前搶扶了一把。
人搖搖欲墜,模樣又兇狠起來:“雲昭,你以爲你跑得掉嗎?就憑你也想陰我,你做夢。”
雲昭當即怔住,猛然回首,陸時城就這麼站在那,身影再次燈光拉得又斜又長。
枝繁葉茂,百花盛開,她聽到的是枯枝墜地的聲音。
伶仃駐足,陸時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過去抱住她的衝動,可怎麼再擁着他的姑娘入懷?他恨她的話,貪戀她的話,像欺騙,卻是最溫柔,只要兩人在一起,這生命就不再是模仿生命,他不會再孤獨如斯。
一直等她的張小燦瞧見連忙跑過來喊“昭昭!”雲昭沒戴帽子,滿目瘡痍地拉對方的手,哽咽說,“你帶錢了嗎?可以借我嗎?”張小燦快速牽住她手往外跑。
盧笑笑臉色如薄紙,看着陸時城在那發力掙,似要追人,他失態地推搡開黃叔,卻被對方攔腰抱住。嚇得她一驚,反應過來忙喊其他傭人過來終於把人制住。
雲昭消失了,陸時城兩隻眼睛依舊死死鎖着她離開的方向,心洇出一大片傷口,醒目悽豔。
兩敗俱傷,爲什麼是這樣?
他不勝疲倦,回到客廳後癱倒在沙發里人頃刻間似乎又變得平靜,眼神空着,頭頂上吊燈的光映在瞳孔裏,成兩盞白色的太陽。
屈辱感亦不散,好像只有不斷傷害她才能掩蓋自己竟會被心愛姑娘捅刀的事實,讓血覆上血。
他生了場大病,住進醫院,不過兩三天的功夫堅持要出院。
陸時城不容許自己意志消沉,回到總部,網絡上已經炒熱了中盛證券被立案的新聞。
住院期間,徐之行來探望過他,轉達老爺子的意思:zjh可能要換新主席,到時,自然會對中盛證券重新調研,要他沉住氣等。
清者自清,現在輿情洶洶,一切需要時間來檢驗。陸時城臉色像塗了層鏽白,等見到周濂,率先堵死了母親:
“我沒事。”
言外之意,他什麼都不想說。
周濂不勉強他,當着他的面反倒平和地跟徐之行談正事。
那天,後來盧笑笑告訴他,張小燦確實偶然發現雲昭上了他的車,打她手機,無人接聽。她聯繫上了付東陽幫忙,至於付東陽竟然知道東山別墅,不出意外,應該是從岑子墨那裏得知的。
“你真的要起訴雲昭嗎?並沒有直接的證據……”盧笑笑在辦公室裏見他,她回想,當日陸時城陌生得教人害怕,暌違的陌生感。
他骨子裏的暴烈和極端,像一漂亮的金色巨蟒,幽幽潛伏。
“不會有的。”提及她,陸時城面無表情,“也不需要有,她收過快遞,我跟岑子墨離了婚雲曉沒道理寄她。”
他冷哼:“沒證據,我如果找到付東陽,告訴他供出共犯可以網開一面,你說他這種軟骨頭,會不會說?”
盧笑笑打個寒顫,她看着他,搖頭:“陸時城,付東陽是小人,可我想昭昭不是,也許她太年輕一時昏了頭氣你真的做了傻事,你……”剩下的話,無論如何不能出口,她怎麼不知,眼前男人向來睚眥必報,這次的事,奇恥大辱,沒有原諒一說。
就因爲是雲昭,更不行。
“你想說什麼?”他黑眸擡起。
“我看到她那個樣子,其實很難過,”盧笑笑鼻子發酸,她想起許多年前死去的那個姑娘,也有一頭長髮,起身佯裝去續水,在水聲裏說,“她以前頭髮那麼長……”
“夠了!”陸時城忽然喝止她,一手支頤,扭過臉去。
哪個遊戲沒有輸贏的?說到底,是他輸了。
空氣死寂。
兩人久久都沒再說話。
“我怕你後悔,真的,這樣的話你們就真的再無可能……”她抿口茶,剛開口,旋即被陸時城煩躁打斷,“我後悔什麼?!現在就能回去了嗎?我跟傻逼一樣被她陰這麼一把,還不夠是不是?”
盧笑笑噤聲片刻,“她如果真想害你,那天是不是好時機?證據夠不夠?一切是不是在於她怎麼說?你別否認,其實那天她護着你你就知道她根本不會害你對不對?”
“我不知道。”陸時城寒着臉,空氣幹而細涼一直抵着心口。
他就是錙銖必較,就是小氣,就是不肯原諒她。
可又如此想她。
胸針的最終稿定下,發到他郵箱,他看完並沒有說取消的事情,取消的違約金,比起胸針本身不值一提。還是想要,那是給她的東西,自己竟沒送出一件像樣的東西,他懊惱這點,並驚訝自己這個時候還會懊惱這點。
這感覺太像當下處境,該有的似乎都有了,可又好像什麼都沒有,他什麼都沒有。
唯一確定的是,的確有什麼東西一直在太陽穴那裏拉扯,壓迫着血管,陸時城忍住不適去出短差。
準備出短差的,還有付東陽,他準備順道回縣城老家一趟。
付東陽自幼就是讀書的好料,俗氣說,是老天爺賞這碗飯喫,他好強,早立志要過人上人生活。如今,掙到人生第一桶金,衣錦還鄉雖談不上但人果真是口袋裏滿了,底氣便足。
上高速時,突然被告知所有進口因交通管制原因臨時關閉,請車輛繞行。
沒辦法,到跟前了車只能掉頭。
半小時後,管制取消,道路暢行。
翌日,wb朋友圈上便瘋傳某私募大佬在高速路橋上被抓的消息,付東陽看到時,正打算和父母去看房。
父母都是一輩子本分的普通工人而已,一臉興奮而茫然地對着大房子驚歎,那笑容……付東陽腦子空白了幾分鐘。母親跟他說話,他沒聽見,嗯啊應付兩句。
太突然。
怎麼可能?不是隻有他陸時城縱橫政商兩界,餘飛這些年,拓展的高官圈子極爲可觀,他替人管錢,對方充當保護傘,說到底也是莊交易。
既然是在高速路上被捕,說明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
付東陽忽然打了個激靈。
他再無心陪父母看房,潦草扯謊,急匆匆回了A市。岑子墨是不能找的,她自顧不暇,岑達明的案子越鬧越大,當年A郊開發暴力襲警致死的舊事被翻出,又有岑父暗自藉助女兒洗錢等等等等一攤子全都浮出水面
這個時候,付東陽腦子像被巨石狠狠砸了一陣,在痛中清醒:陸時城哪怕再深陷困境,照舊有能量對他們窮追猛打,一步步,一點點蠶食掉岑子墨,至於自己,他是要徹底毀了自己的前途。
十幾載寒窗苦讀。
普通人家孩子出身的寒窗。
他失神想很久,第一次真正感覺到有種叫恐懼的東西從靈魂裏慢慢升騰起來。
當機立斷,撥了劉歡暢的電話,不想,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遲遲不接,再打,竟是被拉黑。
還能有誰?
他驀地想到雲昭,心裏涌上來先是一股憤恨,可現在,他只希望她對陸時城還能有些影響力。
低頭求人,固然忍恥但總會有翻盤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91擴寫版不知大家看了沒,另外,文名其實最鐘意最開始訂的《背德者》,卻不能用,至深者當時用的也不滿意,所以想換就換了,沒覺得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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